“三个月前，我叛逃了。”

莫寻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陶源顿了顿，又说：“我入侵高层机密库被上头发现了，他们想灭口，只可惜派来的人都不怎么样，被我全解决了，一个不留。”

“莫警官，你问我为什么找上你？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目标一致，都是为了摧毁暗河。”

莫寻不置可否。

她继续说：“二十多年前的北城灭门案，一家三口全部死于非命，凶手至今逍遥法外，这是你们警方给出的结论对吧？但我在暗河内网里查到的档案可写得很清楚，案发当时，这家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儿从凶手刀下成功逃脱了。”

莫寻打了个急转，往北城精神病院的方向驶去。

陶源说：“在暗河，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不管上级分配了什么任务给你，执行时都需要做到至关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斩草除根，只有这样，才不会留下祸患。然而当时负责执行这起灭门案的杀手却失误了，竟然留下了莫警官这么一个祸患。”

莫寻的表情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目光始终看着前方，仿佛刚才陶源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陶源没有继续说下去。

车内沉默蔓延开来，良久，莫寻说：“你只不过是为了自保才找上我。”

陶源笑了一下，脑海中闪过五岁那年亲眼目睹妈妈被人杀死的过程，她从来不知道人身上会流那么多血。

那一天，她第一次知道大人们说的永别是什么意思。

永别就是……一个人浑身是血，一次次站起来，一次次被打倒，倒下再爬起来，直到血流干了，直到再也爬不起来了，那一刻，你清楚知道，从此以后，天上地下，你们永远不会再见了。

那一个瞬间，就是永别。

陶源看着远处路口，低声回答：“那你就当我是为了自保吧。”

“要不要跟我合作，莫警官？”

“合作？”莫寻疑惑，“杀手跟刑警有什么可合作的？”

“有句话你没听过？”陶源说，“叫……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莫寻嗤笑，“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未免太可笑。”

陶源不以为然：“要是莫警官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大可以去找别人，只是有些事你可能就永远不会知道了。比如……你的亲生父母和养父究竟死于谁手。”

莫寻顿时沉下脸，冷冷道：“不就是你吗？”

那天晚上业主声称见过陶萤，如果陶萤本人当时在睡觉，那么最有可能的人就是她的双胞姐姐陶源。

陶源却立刻否认了：“那么蹩脚的手法怎么可能是我？”

再说，她绝不可能诬陷陶萤。

莫寻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但眼下除了相信，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一小时后，车开到北城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看守并不严密，想要从外部进入其实很简单，但孙科所在的保护病房却没办法不留痕迹的进入，那里面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几乎没有任何盲区，所以陶源才会绕一个圈子找莫寻合作，不得不说，有时候警察证件比什么都管用。

陶源跟在莫寻身后进了隔离区，护士走到病房门口回头看着她们，莫寻问：“有什么问题吗？”

护士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有点奇怪，患者之前一直拒绝任何人探视，听到陶萤的名字忽然又转变了态度。”

护士看向陶源：“你们应该是朋友吧？”

陶源笑着点头。

打开房门，护士悄声提醒莫寻两人靠门的方向坐，以防意外情况发生，陶源也低声回了句谢谢，房里转瞬只剩他们三人。

孙科站在窗边，这里的窗户很高，站在底下几乎够不着，阳光从外面照进来，照亮对面浅黄的墙壁。床上的被褥床单也是相同颜色，衬得房间色调透亮柔和。

孙科转身看来，目光穿过莫寻投向身后的陶源，说：“你终于来了。”

陶源知道妹妹和这个人虽然是同班同学，但关系谈不上好，两个人顶多就是认识，所以当孙科说出这话的时候，陶源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并不回答，眼神中略微带了一点疑惑。

孙科讪讪一笑，又将视线看回莫寻，在她们进来之前，护士已经简单说明过情况，他认识陶萤，却不认识莫寻，看了几秒才想起她是张辽出事后，来学校里调查的其中一名警察。

记得好像是叫……他说：“你是莫警官吧？”

莫寻颔首。

“莫警官想问什么就问吧，但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脑子可能不太清醒，要是回答不上来，你应该也能理解吧？”孙科说。

莫寻示意他先坐下。

孙科坐到床上，莫寻和陶源则站在床边，先开口的是莫寻：“你之前去找过张阔，还跟他提到了X，你问他这个，是不是因为你也收到了邮件？”

孙科眼睫微颤：“没错，我是收到了。”

“但是……”他犹豫了一下才说，“我还遇到了一个人。”

话音未落，他便回忆起那时的场景。

那个穿着白背心的老头，提着一把镰刀冲上来要砍他，他吓得拔腿就跑，结果撞倒了路障，翻进了下水道，因此躲过一劫。

但那个人似乎并未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当他跛着脚，好不容易回了家，却发现那个人就等在他家附近守株待兔。

为了保证家里人的安全，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装疯住进精神病院，这样一来，虽然他自己不能轻易离开，但那个人也没办法再提着镰刀追到这来。

孙科刚描述完这个人，陶源便立刻知道那人是谁了。

她跟莫寻对视一眼，后者看懂了她的意思，随即又问另一个问题：“邮件里有提示X身份的信息吗？”

孙科说：“没有，邮件只是说让我找出X是谁，要是找不出来，我就会被淘汰，就会跟张辽他们一样死掉，别的提示就没了。”

陶源问：“你为什么一开始会怀疑我？”

孙科：“我那天晚上看到你进去了嘛，所以就……”

莫寻问：“那先进去的是张阔，你怎么不怀疑？”

孙科支吾了两声，说：“感觉他属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类型，应该不会被选为X才对，当时是因为他说了那些话我才怀疑的，其实我心里一直觉得X是你。”

说到后面，他看向陶源，他的视线短暂的跟她对上，随即又飞快移开。

他不敢看她。

他觉得陶萤那双眼睛看久了会让人觉得害怕。

黑漆漆的瞳孔，散发着异样的光芒，让人无法仔细探究。

另一边，陶萤眨了眨眼，身体忽然摇晃了一下，一旁的关锋察觉到了，转头看去，发觉她脸色惨白，满头大汗。

“你怎么了？”关锋问。

陶萤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觉得胸口闷得慌，有口气堵在那里始终提不上来，她想要用力吸气的时候，脑子里像进了一根针，狠狠扎了她一下，接着就感觉到一阵眩晕袭来。

来势凶猛，转瞬即逝。

陶萤低声说了句没事，随后便大步往房间里走。

房间四面都是水泥墙，地面没有贴瓷砖，也是铺了一层水泥，只是没有墙面那么多杂质，更为细腻一点。

靠墙放着一张桌子，金属的，类似饭店后厨会用的那种，桌上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只显示了一个画面，一个房间里坐着一个人。

陶萤一眼就看到了张阔，立刻想起了莫寻所说的那个电话，这才明白，原来挟持了张阔的绑匪就是她姐姐。

关锋凑过来看了一眼，笑着说：“这小子还在生闷气呢，非说水果罐头吃不饱，要吃别的，我没答应，只给他换了一种水果，他就气到现在，气性是真大啊。”

陶萤看到画面右下方确实有十多个空罐头堆放着，被关起来了却只给人吃点水果，当然吃不饱，只是这种时候还能顾得上为水果罐头生气，怕也只有张阔才做得出来。

陶萤问：“你们抓他，就是为了换我吧？”

关锋点头：“那当然了，你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就算这法子行不通，我们也一定会找别的法子把你捞出来。”

陶萤顿了顿，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陶源，三点水一个原字那个。”关锋说完，像是刚刚想起了什么似的睁大眼睛，又说，“你真的失忆了啊？”

“陶源。”陶萤重复了一遍，“失忆？”

关锋：“看来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连名字都忘了。”

陶萤面露疑惑：“我自己都不知道失忆的事，你怎么那么确定？”

“陶源之前来找过你，但你现在却不知道她的名字，这难道还用想吗？”

关锋说完，紧接着又说：“你有没有过那种时候，就是一回神，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里多了几段空白？”

陶萤有过，那种时刻还很多，每次考试之前她觉得重点全都记下了，等到了考场看到试卷的那一刻，就会出现关锋刚才说的那种情况。

但很显然，关锋现在说的意思，跟她想的不是一回事。

“你什么意思？”

关锋看她这严肃的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陶源自己都没来得及跟人说，他却这么贸然说出来了，这要是被她知道了……

关锋有些无奈地回答：“我刚才那是跟你开玩笑呢，别当真啊。”

陶萤信了才怪。

关锋转移话题：“你要不去隔壁休息会儿？等她回来了我再叫你？”

陶萤这段时间作息一直很不规律，其实早就困了，环顾四周也没什么能躺下的地方，只得点点头，到隔壁房间。

隔壁有床，装修可以说完全没有，就只是中间放了一张折叠床，上面的凉被折得整整齐齐，像个小方块。

她正准备坐下，忽然又像坐到了弹簧上一样弹了起来，她站在床边直勾勾地盯着折好的被子，脑海中浮现出小萤便利店休息室里见过的被子，两床被子无论是形状还是开口朝向，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脑海里画面一转，她想起了那段监控视频，忍不住低声喃喃：“原来他们两个真的认识……”

约莫是几分钟后，关锋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奇怪的动静，过去一看，发现陶萤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小心翼翼走到陶萤身边蹲下查看，呼吸正常，就是额头磕了一下，之前的旧伤有点出血。

又过了两分钟，陶萤醒了，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被子都盖好了。

她想不起自己是怎么睡着的，脑海里的印象就到站在床边思考赵星和陶源是不是认识，之后的印象就比较模糊了。

她走到隔壁，一边摸额头，一边问关锋：“我刚才是不是突然晕倒了？”

关锋背后冷汗直冒，故作镇定：“啊？你晕倒啦？怎么回事啊这是？我没听见动静啊。”

陶萤没再问下去，回到隔壁躺床上抓紧时间睡觉。

但她不知是怎么了，明明很困很想睡，可是一躺下又觉得脑子清醒极了，根本睡不着。

她还是不住在脑海中回想刚才的情况，再结合关锋说的那些话，她意识到脑子可能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至于是不是失忆，她暂时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