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宁不想把气氛搞得这么低沉，她鼓励道：“平安，你做得很好——我说的是真的，我很开心。”

仓廪实而知礼节，没饭吃的时候，人只能保持野兽的兽性，因为无法生存，但一旦有了活下去的办法，许多人都会选择像个人一样生活。

宋宁对平安就非常满意，该说不说自己眼光真好，一开始她看中平安，只是觉得这孩子给自己帮工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现在，她有些庆幸当时自己没有赶尽杀绝——人不是挺好的嘛！

她拍了拍平安肩膀，一转头，才发现蒋鹏正呆呆地看着自己，宋宁猜测对方估计是刚刚掉下水吓到了，怎么救起来之后就一直这样傻傻呆呆地一直把自己看着？

“我让阿呆送你们下去吧。”宋宁说道，“若是有干净的外衫赶紧换上，这一直下着雨，一个弄不好等会可就感冒……哦，风寒了。”

她有斗篷斗笠自然是无所谓，而且还有药。

阿呆是星际巨兽，也不担心。

这整个天上最有可能生病的就是两个普通人类。

巨鸟很快就降落在岸边，三只熊将竹筏短暂地停了下来，让死里逃生的平安和蒋鹏上了竹筏。

早已望眼欲穿的蒋嫂子顿时扑上去抱住了自己的儿子：“鹏儿！”

“……阿娘。”

蒋鹏看着眼前眼睛又红又肿的娘亲。

平时娘亲对自己总是竖着眉毛动不动就教训，蒋鹏被打得嗷嗷哭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娘亲有一天跟自己一样哭得凄凄惨惨的样子。

可她真的哭了，蒋鹏却一点也不开心，只有巨大的愧疚将他淹没。

他那会儿在想什么呢，为什么会偏偏走神掉进了洪水里头呢？

要是没了他，他阿娘会哭瞎眼睛吗……光是想想那样的场面，蒋鹏心里就难受不已，头一次主动地抱住了娘亲，哄娃娃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阿娘，我回来了……不要哭，不要哭……”

另一边，孩子们也将平安团团包围住了。

谷雨脸上还有泪痕，平安回来，她急急忙忙地就将之前那件外衫给了他。

可又后知后觉想起来外衫在雨里放了那么久，早就打湿得不成样子，又懊恼地要哥哥还回来，她去包袱里头重新拿一件干净的。

平安看着妹妹慌手慌脚的样子笑了笑：“不用，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谷雨红着眼眶，“你不在，大家都特别特别担心。”

平安默了默，看向了旁边的其他弟弟妹妹。

他们一起从村里逃出来，一路上遇到了数不尽的危险，能一起陪伴走到今天的没一个人，都是彼此最亲近的亲人。

那一双双眼睛此刻看着自己，没有质问，也没有不满，只有满满当当的担忧和后怕。

害怕失去他，就像失去从前的那些家人一样。

“……抱歉，是我考虑得太少了。”

平安反省自己的行为的确有失妥当，他水性的确好，在带着弟弟妹妹逃亡的这些日子里，他什么都学，什么都拼命学会，泅渡自然不在话下。

可他没料到的是，偏偏那一瞬间洪流加剧了。

若不是老板恰好赶到救了他一命，或许他的人生真的在这一刻结束了。

想到那张温柔又带点嗔怪的笑脸，平安耳朵一红，掩饰地咳嗽了两声。

一只小手却戳破了他的伪装：“谷雨姐姐，平安哥哥耳朵好红哦~”

……

劫后余生，无论是谷雨他们，还是蒋家人，都感慨万千，蒋嫂子说什么也要感谢平安的恩情，把之前狠下心买回来的莲藕粉送了不少给平安。

“你带着弟弟妹妹，讨生活不容易，但你救了鹏儿，以后咱们就是守望相助的亲人，有什么需要的告诉嫂子，嫂子给你想办法！”

王大嫂也特别欣赏这个有勇气的孩子，要知道那会儿在场的壮劳力可不少，但没一个敢下去救的。

她男人王虎也在一旁，没有下水。

不是他们自私，而是谁都有惦记的家人，人人心里都会有一杆秤，会去衡量别人的性命和自己的亲人谁更重要。

所以才更显得平安这样的人多么宝贵，他是知道危险，却还是为了蒋鹏冒着危险下了水。

明明他和蒋鹏并不熟稔，即使是和蒋嫂子，也只是在摊位上打过照面而已。

她也不得不和丈夫感叹：“宁妹子是真的没看错人。”

……

洪流中，一只竹筏仍在逆流而行。

水流如今已经没过了人的高度，就连熊熊们在水里也比之前吃力了一些，但它们毕竟熊均身高两米多，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天色慢慢地黑了下来，竹筏上众人又累、又怕、又饿，感觉眼冒金星，有种下一秒就要一头栽倒在地的虚弱。

他们提前做了不少准备，也拿了饼和馍馍来当干粮，可就着凉水吃着干巴又冷硬的粮食，众人心里都打突。

到底还要走多久？

山间前所未有地寂静，水位上涨到一定程度以后，洪流就不再声势那么浩大，反而像是背后幽灵一般，时不时就有暗流，将过往的漂浮物一口吞吃。

动物的吠叫都已经听不见了，就连山雨击打在泥地上的沙沙声都变得模糊了起来，黑夜中，竹筏上有人轻轻开口。

“……你们说，山上真的能有活路吗？”

这一句问，一下就让所有人炸了锅。

“谁在瞎说话呢，之前三岔路口的时候就有人说着什么上山没活路，结果洪水来了就不说话了，现在又要说些什么，还嫌咱们不够头疼的呀？”

“就是就是，现在又不用你脚走路了，闲着没事儿就念念经保佑保佑自个儿多好，做什么要说这些？”

“宁妹子还在外头呢，真要有什么事儿，宁妹子又不会撂着我们不管。”

最后一句话得到了许多赞同：“就是啊，也不知道她怎么能驱动那么大的野兽帮忙……诶，你说她会不会是神仙呀？”

“还真有可能，神仙不都有那什么术法么，不信你们谁说说，这九霄山咱也不是没进过，谁能驱使这么大一头熊瞎子——不对，是三头！”

“还有那天上飞的鸟，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就是那眼睛看着人瘆得慌，真怕它一口给我吞了，也不知道宁妹子怎么就能降服它们，还能带着它们来救人！”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玄乎，但除此以外也没什么别的解释，毕竟宋宁乘着角雕出现是他们亲眼所见，至于她驱使的那三头野兽，喏，还在竹筏后边儿使劲推呢。

这要不是神仙，谁是神仙呢？

黑暗里，却有人冷笑一声，唱起了反调：“真要是神仙，咱们现在还至于困在这洪水里头么？”

“……”

“神仙哪个不会移山填海，那这洪水怎么还不退？”

“这水里头归龙王管，神仙也管不着啊……”

“那你说说，神仙哪个不会抵挡灾祸的神通，她要真是神仙，怎么不把青山镇罩起来，那咱们还用得着跑么？实在不行，土地神还有个缩地成寸呢，怎么她就不能把咱们一下给弄到安全的地方去？”

这人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通，最后冷笑一声：“依我看呐，别对人有什么指望，如今这到处都是洪水，谁也指望不上。”

其他人看不惯他这语气：“照你的意思，咱们就得死在这洪水里头了？”

“是啊，不然呢？”那人躺在竹筏上，先是嗤笑了一声，慢慢又变成了麻木的绝望，“今天不死，明天也会死……你们带了多少干粮，能撑多久，自己想想吧。”

他这话一出，气氛顿时变得沉默了许多，这人虽然说话丧气，还疯疯癫癫的，可他有一句话没说错，到处都是洪流，他们就算逃，又能逃到哪去。

坐着这竹筏，总有一天会粮食断绝，而且水越来越多，即使是陈宁有天大的本事，她也没办法对抗这老天爷的怒火。

绝望开始在这座沉默的竹筏中滋生，王大嫂不想听这些，抿着唇望向了外头。

一片漆黑，就像是她的内心也是阴沉沉的，提不起精神。

就在这时，坐在她身边的丈夫忽然惊呼起来，紧接着，原本伸出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慢慢地涌进了一束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