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祁令不管是信号太弱的错，还是手机的错，总之祁大人大手一挥不论将其他主观客观因素一概赦免，统统归为许夺愁的错。

已读不回，罪加一等。

心里狠狠给许夺愁记上一笔。

盘算完手机一收，跟最早起床的小鱼儿打声招呼，出去洗漱。

就这么一来一回的功夫，刚刚还蜷在衣柜旁发呆的小鱼儿又闪现不见了，只有一只孤零零的矮胖小板凳。

乔思朝刚醒，抱着被子发呆。

晨光从天花板的破洞倾泻而下，柔和地笼罩乔思朝周身，细微的灰尘清晰可见，绕着乔思朝跳跃，撞击她的身体。

像是在欢呼，也像是驱逐。

祁令翻出化妆包涂润肤水，乔思朝摸摸索索滑下床，坐在小鱼儿蜷过的小板凳上，眼神直着发呆。

等祁令小面包啃一半，乔思朝叹了一口漫长的气，清清嗓子，半死不活地叫了一声小祁。

祁令停止咀嚼，谨慎道：“干嘛？”

乔思朝又开始发呆，三分钟后祁令慢悠悠收拾垃圾，她软弱无力地接着说：“咱们今天傍晚离村嗷，你别忘了。”

祁令收拾垃圾的速度明显加快，她还真把这茬给忘了，“诶呀，你咋不早点提醒我，这会儿就得把东西收拾好放车上。”

“是啊是啊。”乔思朝打了个哈欠，明明刚起床却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盲盒开失败了，“这会儿八点刚过五分，也不算晚啊。”

顿了顿，乔思朝露出一个奸笑，“不过确实这下你比我进度条慢，我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

“……”祁令：“如果你是指来了之后就打开过一次的包的话，那我确实没办法反驳。”

乔思朝把所有能用的东西全塞进属于小鱼儿的背包里，用什么呼隆呼隆全倒出来找，用完随手一扔也不收拾。

小鱼儿很不乐意，但还是万般无奈地追在她后边替她擦屁股。

“我的就是小鱼儿的，小鱼儿的就是我的，出一份力就好啦。”乔思朝嘿嘿笑，“不过小祁你东西先别收拾，我今天用你的，小鱼儿肯定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呵呵。”祁令放下刚拉上拉链的小包包，“那你替我收拾，要不然我揍你。”

乔思朝：“好吧好吧，真是怕了你了。”

祁令翻了包干脆面出来，三两口倒进嘴里，激动地拆开附赠的小卡片。

三秒钟后，无语地把写着“谢谢惠顾”的刮刮卡撕成两半，装进垃圾袋。

没人伺候的时候乔思朝还是很麻利的，嚼着卤蛋拍拍收拾完的背包，正想说话忽然翻了个冲天白眼，干呕一声，夺过祁令刚开封的矿泉水，咕咚咕咚喝掉半瓶。

“啊，”乔思朝拍拍胸口，“噎死我了。”

祁令拿着瓶盖不知所措，“吃这么急是怕蛋反应过来啄你嗓子眼吗。”

“不，是怕它长出翅膀扇我。”

掀开越野摩托的吉利服，背包放进下备箱，每人拿了点零食塞兜里，从车上跳下来后，乔思朝开始讲今日行程。

“昨天你看了乔思朝小时候的样子，公平起见，今天带你看看小鱼儿的童年。

“不过小祁，我们先说好了，只准看哦。”

去商店时，来到易损坏的商品货架前，大人总是跟小孩子提前交代，只许看，不许摸。

乔思朝用严肃的语气重复，“小祁，只能看哦。”

祁令都快忘了，她如今身处记忆空间。

虽然依旧没搞明白谁才是主人，但乔思朝的话提醒了祁令，她只是个局外人。

只能看，不能干涉。

因为没有用。

沉重的无力感侵袭祁令的细胞，当她被乔思朝带着，来到昨天迷路走到的二层红砖平房前，躲在枝繁叶茂的枇杷树后，听着屋里传来男童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无力感达到了顶峰，因为她听到了小鱼儿的名字。

在村妇雄浑的辱骂声，和木质板凳因敲击而断裂发出的哀鸣声的间隙。

“葛愚奴，你是不是找死！”

在妇人一如既往的嘶吼咆哮中，一道黑影从屋里跑出来，飞快路过枇杷树，消失在小男孩抽泣着求情中：“姆姆娅，你别生气，不要，不要打哥哥。”

妇人愤怒地把手里的椅子腿扔到院子，咬牙切齿地狠狠捂了捂儿子烦人的嘴，男孩恐惧地呜咽着。

“闭嘴！那蠢货不是你哥哥！”

小鱼儿彼时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很瘦，营养不良的瘦，挨打挨饿经验丰富的瘦。

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腿部都有淤青，跑起来跌跌撞撞。

出现在视线中短暂的两秒钟，祁令看到小鱼儿脸颊肿得老高，左眼严重充血。

祁令看了看小鱼儿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乔思朝。

乔思朝面无表情，认识以来，她一直都是乐呵呵的，此时有着让人陌生的冷酷。

她眼神里没有对小鱼儿的怜悯，也没有对施暴者的憎恶。

像个无动于衷的旁观者。

“这时候的小鱼儿十一岁。”过了许久，乔思朝耸耸肩，挂上淡笑，笑意不达眼底，“看着不像吧？”

祁令垂下眼，很轻地叹了口气。

“这村子里的小男孩都是娇宝蛋，”乔思朝嗤笑一声，“还真当自己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呢。

“那家伙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要个哥哥，因为这样自己就是老小，玩什么吃什么想要什么，大孩子都会让着他，不行就闹。”

“可他明明得到的够多了。”乔思朝眼神中充满不解，拧眉悲伤地看着祁令，“他从小就有不间断的饼干吃，还能看电视。村里第二户买电视的人家，比他家晚了整整六年。”

“可他还是不满足，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吗？”乔思朝眨眨眼，很茫然的样子，“儿时的记忆，我已经记不清晰了……”

“可是为什么啊小祁，要个哥哥这么离谱的愿望，这小子竟然也能实现。”乔思朝简直匪夷所思，“虽然……虽然结果有点偏差。”

房屋外出现一个瑟缩的男人，祁令拉住乔思朝手腕，变换位置，借粗壮的树木遮挡住视线。

男人愁容满面地搓头搓脸搓手，很焦虑的样子。

女人注意到男人磨叽的身影，强势而凶悍地叫他滚进来，男人很明显额额抖了一下，扭扭捏捏迈开腿。

“还是这么窝囊。”乔思朝眯了眯眼，对男人比出一个中指，咬牙切齿，“窝囊得我真想宰了他。”

女人高亢的辱骂声又起，木质家具碰撞声中夹杂着男人细微的告饶，还有小孩子恐惧的哭叫。

这样混乱不堪的声浪中，乔思朝勾起嘴角，满脸快意。

“愚奴愚奴，他们把小鱼儿当蠢笨的下贱人。

“他们的儿子，就是叫小鱼儿哥哥的那位，叫葛子杰。

“杰出的杰，杰作的杰。”

“这名字吧，搁现在来说也就普普通通，但你看看他俩这差距。”乔思朝啧了一声，“愚奴，子杰。”

“小祁，还记得上次我问你，知不知道小鱼儿名字时说的话吗？”

“记得。”祁令想起根据读音猜测汉字的那天，复述她的话：“你说，就是那两个字，够难听的，寓意超差。”

乔思朝笑起来，因为祁令记得她的话而开心，擦掉眼角的眼泪。她明明笑得很熟收敛，可不知为什么，还是流下了生理泪水。

“其实我说得不算对，当然，前半拉毋庸置疑，小鱼儿这名确确实实难听。

“有问题的是后半句，‘愚奴’这两个字当名，能扯上寓意这词，简直是水枪射月亮级别的碰瓷。”

屋内混杂的分贝袭击劈头盖脸，乔思朝干脆不说了，安静下来欣赏实力悬殊的争斗。

屋里的强势女人全名葛娇牛，人称牛姐，从名号就可以看出，是十里八乡百里挑一千年难遇的女强人。

在镇上开了三家饭馆，用的食材都在村子里收，是仅次于素未谋面的收茶叶大老板的全村二财神。

被修理的男人名叫邹金涛，知名软饭男。

好好的白饭不安生吃，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贱心，“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偷钱偷女人。

对于后者，牛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邹金涛本本分分在家里带孩子当个不算合格的贤内助，就算是有点用处，完全把他当做跟孩子有血缘的免费保姆。

前者触及底线，牛姐无法容忍。几年前曾收拾过邹金涛一次，男人鹌鹑好几年，近些日子这贱毛病卷土重来，牛姐发现之后从镇上杀回来，大打出手。

大清早两场架打得牛姐气喘吁吁，粗重地喘着气，愤怒声音中气十足，勒令他三天时间之内弄够钱还给她，否则就扒掉他一层皮，从此之后别进她家的门。

雄浑的一声“滚”，邹金涛捂着鼻子，连滚带爬求饶着跑路，斑斑血迹滴了一地。

没一会儿，葛子杰泪眼婆娑地拿着和他一般高的扫帚清扫战场，瓮声瓮气地说：“姆姆娅别生气，拜拜。”

牛姐瞪了他一眼，经过枇杷树，消失在路口。

在葛子杰呆愣的目光中，乔思朝旁若无人地走进他家，在电磁炉一样的黑白电视机前徘徊一阵，伸手放了什么东西。

出来时，祁令和拄着扫把的葛子杰大眼对小眼。

“小祁。”乔思朝在祁令手里塞了个东西。

小拇指长度，头小屁股大，屁股上有个会反光的圆眼儿。

刚刚乔思朝就在电视机下藏了个同样的东西，不知道是啥。

乔思朝指指两米五高的房梁，“你能把这个东西放上去吗？”

葛子杰扔掉笤帚，疑惑探头：“姐姐，这是啥啊？”

祁令抬头看看房梁，又瞧瞧乔思朝。

没人搭理葛子杰，他又问了一次，随后惊呼一声。

祁令利落地借力水缸，左手攀在承重木柱上，右手把针孔摄像头调整好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