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祁令一脸麻木，按乔思朝说的方位前行，边走边鼓掌。

掌心里是各式各样堆积起来的黑乎乎的蚊子尸体。

祁令本身不是吸蚊子体质，毕竟她是个专一的人，早早把吸霉运技能点满，容不下其他能力。

只可惜这条没有路的道上，遥望四周目之所及，只有她一个活人。

蚊子饿急眼了，只能逮着平时连正眼都不给的祁令一个人薅。

emmm……怎么不算一种倒霉呢？

空气中隐约传来一股浅香，祁令仔细闻了闻，眼睛一亮。

官爷！奴家等您许久啦！

循着愈发浓郁的味道，瞧见不远处一片草本植物丛，九族同时上阵薄雾似的蚊子只剩零星几只。

祁令满意点头，找对地方了。

摘点叶大而饱满的藿香叶，从头到脚别衣服上，埋头发里挂耳朵后，变身绿叶小恐龙，行走的蚊香。

祁令看了看改造后的造型，怪满意的。

造型打了九十分，再加上十分美丽。

又摘了两把塞兜里，一来可以补妆，二来剩下的炒菜加进去可以当佐料。

正欲原路返回，忽然瞥见茂密的绿叶丛后一抹红。

观察地形，疑似花谷比脚下地面海拔低。

目测距离，祁令想都没想，深吸一口气，垂头，两眼一闭，两臂做桨扒拉开挡路的粗枝，掌握好步幅，前行三步深入敌营。

“诶呦——”

怕啥来啥，步子大小还是没掌握住，祁令一脚踩空，出溜下坡，摔了个屁股蹲。

祁令捂脸，倒霉但笑得出来：“哇偶，能在这年头玩一回野生滑梯，不容易。”

睁开眼，大片火红映入眼帘，祁令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是片看不到边的红色花海，宛若天边红霞倒映，夹在前后如同复制粘贴的大片纯绿色茂密草本植物之间。

花朵有小腿那么高，形似莲花又像百合，美得惊心动魄。

小心翼翼踩着空隙走到花海中央，祁令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幸福的扑棱蛾子，巡视差点打下的江山，这朵摸摸那朵瞧瞧。

祁令激动地掏出手机爹，习惯性瞥右上角。

很好，还是没信号。

手机这两天除了钟表就是手电筒，久违地用上广告上号称多少多少亿像素大师级作品的摄像头，咔咔拍了好几张照，又拍了几张特写，准备有信号之后识图，看看是什么品种的花。

心满意足欣赏完百万摄影师新作，手机揣回兜里，继续赶路。

祁令往左一瞧，嘶，好像不是这边。

再往右瞅，僵硬地把视线转回左边，呆滞地盯上三秒，又转回去。

哈哈，完蛋，转向了。

祁令所处的位置两边高中间凹陷，完美的轴对称图形。

凹陷处宛如干涸的河道，鲜花遍布形成天然花谷。

河道两侧，高度一致品种相同的清一色的绿色植被，是专为好奇心强方向感差的人量身打造的迷惑项。

幸福的扑棱蛾子秒变在瓜地里迷茫的猹。

祁令找了块空地，愤怒转圈一分钟，两眼一黑原地晕倒。

天空不再旋转，祁令安抚受害脑子，扶着头坐起身。

右臂自然抬高，食指所指方向的延长线与某侧相交。

祁令爬起来，慎重又草率地选好上岸方向，跟着感觉走。

十分钟过去，祁令站在一颗枝繁叶茂的枇杷树下，稀罕地打量某座位于山脚下的二层红砖平房。

房子不算大，也很普通，四四方方没有设计感，但在各家各户都是石头房瓦房的偏远山村里，这样一座结实的房子就显得尤为气派和稀奇。

天台上有个大口径圆形银色物体反射着太阳光，根据屋里吱哇吱哇叫的“妖精！你别跑！让你尝尝葫芦的厉害！”的朦胧电音判断，那圆形锅状物是卫星电视接收器。

显而易见，这是村里的大户人家。

好久没听到电子产品闹出的动静，祁令靠在树上，偷听了一会儿。

那声音断断续续的，信号不太好。

祁令叹了口气，准备找个稍微凉快的地方歇歇脚，抬脚时按亮乔思朝给的手环，希望她能赶紧发现自己丢了。

电视机里，某娃一声响亮的“哥哥——”过后，信号彻底呜呼。

屏幕前的小男孩看着雪花屏，发出杀猪般尖锐刺耳的惨叫：“啊——”

还没走远的祁令迈出的左脚脚下一抖，真是有个好嗓子。

疑似母亲的雄浑声音立马压制，“吵什么吵！闭嘴！”

祁令没迈的右脚也跟着一抖，你妈不愧是你妈。

屋里鸡飞狗跳，大人乒里乓啷逮着孩子一顿胖揍。

祁令龇着牙捡笑话听，通过双方辩手激烈的唇枪舌战冷战热战，她听明白了，双方的辩题是：

正方选手小孩哥：妈妈我好孤独，想像葫芦兄弟一样，有一个姐姐。

反方辩手孩儿他妈：你想屁！

这丫也太为难人了。

祁令认可小孩应该被教育，可不太认可他被教育的方式。

但并不妨碍她偷着乐。

三分钟后，皮肉拍打声停，只剩下孩子隐忍的呜咽抽泣声。

没老实，只是这次不敢了。

获胜者乘胜追击，机关枪一样持续输出。

某一刻，祁令的笑容突然凝固。

谁能来告诉她，这段非本地人听来自带加密的方言，为什么她能听懂……

祁令一脸复杂地看了眼枇杷树，抱头逃跑。

乔思朝和小鱼儿不欢而散，原地忧郁了会儿，从兜里摸出来对讲机一样的手持定位器，震惊地发现祁令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行动轨迹和原定路线偏移九十度，没有什么拯救止损的必要和意义。

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乔思朝觉得日子过得有点儿累。

摘了根狗尾巴草叼嘴里，乔思朝抄了近道，在祁令必经之路上的草丛里蹲守。

十分钟后，某只晕头鸭子从她面前经过，愣是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她。

乔思朝以为这是祁令戏瘾犯了，相当配合地跟她玩了一会儿。

数十秒后，眼瞅着这人渐行渐远，真的打算不搭理她，乔思朝呆滞地看着祁令，这才意识到，祁令来真的。

她真的是只晕头鸭子。

乔思朝受不了了，这ac日子，一点儿也过不下去了。

“喂！”

祁令一抖，震惊回头，看清来人时眼神忽然变了，激起了某些不算美好的回忆，“你怎么也会瞬移！”

乔思朝抹了把脸：“我特意在这儿等你的。”

祁令脸色依旧不好，拜托，这样听起来更可怕了。

乔思朝心累，似是洞悉祁令所想，笃定道：“你看这村里都这么落后，网都没有，怎么会有那种高科技，闪现直接给卡出三次元。”

祁令：“……”

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呢。

视线上下扫过乔思朝，祁令接受命运般叹了口气，微笑宠溺道：“好的呢，你说了算，都听你哒。”

乔思朝：“……”

祁令路线偏移得太厉害，缺德高德通通救不回来，乔思朝索性带她开辟新路线。

四婶家热闹得很，淳朴妇人们三两成堆地坐在院子里，分工明确。

一部分人拿着蔑刀刮掉竹节和竹毛，从中劈开。

有人将浸泡完成变软的竹子剖成匀称的细条，刮光。

刘晓莉手脚利落地在角落的人堆里进行编织。

乔思朝旁若无人地登堂入室，热情地跟每个人打招呼。

除了刘晓莉回应了乔思朝的热情，其余人都对她们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但刘晓莉也只是抿唇笑着，含蓄地对她俩点了点头，动作轻微内敛，很快垂头手翻出残影地继续翻手中的竹条。

有几个面相刻薄的女人翻了个白眼，不加掩饰地对乔思朝露出溢于言表的厌恶嫌弃之意，说出几个侮辱性词汇。

祁令暴脾气上来了。

从她们进入院子起，凡是看见她们的人，都一致地停止叽里咕噜的谈话，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远些没注意到她们的，本在唠家常聊八卦的，在乔思朝“连只死苍蝇都得诈尸给我行礼”的张扬出场中，纷纷撇嘴哑火，变换的唇角牵动皱纹，每个细胞都浸有不容忽视的反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排外气息。

祁令莫名其妙，她是什么很讨嫌的人吗？

虽说她们是不速之客，可你们干嘛用这么带有敌意的目光biubiu我俩。

嘿！你还翻我白眼！

“哎我——”手腕被攥住，乔思朝拇指安抚性地点点祁令，阻止她给自己出气。

技能被打断，祁令不明所以。

没关系，关的住她的身躯关不住她自由的灵魂，囚禁在命运的高塔也不能阻止她透过狭小的窗棂仰望天空。

祁令微抬下颌，下三白眼看不出焦点，面无表情地回瞪过去。

那妇人一惊。

祁令冷脸的时候很唬人，小声嗫嚅几句，不情不愿地住了嘴。

乔思朝看不懂眼色一样，不嫌事大的大声嘚嘚。

祁令听明白了，在这群妇人，包括刘晓莉面前，乔思朝给自己营造的人设是支教老师，无比关爱思思这个独苗苗女学生。

时不时来刷一下存在感，游走全村，说思思有多乖成绩有多好，将来一定会走出大山，不用做活不用年纪轻轻生孩子伺候丈夫，一天能挣的钱，抵得上她们半个月编的竹篓。

在这群还没意识到清朝已经亡了的封建意识浓厚的远山人眼中，刘晓莉送女儿上学的行为叛经离道。

如今眼前这两个二十多岁还没结婚生子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一言一行间全是助纣为虐。

他们厌乌及乌，不给刘晓莉好脸色，自然也不给乔思朝和祁令。

奈何嘴皮子没乔思朝溜，吵也吵不过，一口闷气堵在喉头不上不下。

乔思朝慷慨激昂地夸赞一番，忽然扯过祁令，话锋一转，“大婶们，你们猜，她是谁？”

祁令竖起耳朵，来了来了，我的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