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狭长走廊的灯光逐盏熄灭，最后一豆昏暗灯光哽咽着消逝，像不舍毁掉一张珍贵的老照片。

意识被黑暗攫取，随手一扔。

祁令结束了摄像头初体验，脚底板再次触及地面，感受到久违的地心引力，她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

环顾四周，认出这是桌游室前台。

窗外，晨光熹微。

面前的电脑到停在某个界面，祁令头晕得很，汉字在跳海草舞。

闭上眼按太阳穴，缓了好一会儿，睁开。

字依旧在动次打次，不过好一些的是换舞种了，改跳机械舞了。

祁令跟着机械舞的节奏摇摆身体，不求领略精髓，但求相对静止。

扭了几下还真看清了，心里咯噔一下。

祁令心中隐隐约约有个猜测，在她颤抖地点开第一个标签页后，这猜测就被证实了。

两人在插花班试听时，曾有过关于“礼物”的谈话。

安自无说他很喜欢萱草和栀子这两种花，希望下次收到这种类型的周边，还有附加要求，这件礼物，要能保存得很久很久，让人一看见，就知道他在这儿，就能想起他。

那时候祁令知道他心有所属，但除了雕花板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能符合他比甲方还多的要求。

人甲方要求不少至少能让她挣钱，安自无这小子要求多吧她还得倒贴。

祁令后来问他好几次，他都笑嘻嘻地回答：“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祁令无比懊恼，为什么要翻来覆去问安自无“礼物”这件事。

但这也不怪她，任哪个真心送礼的都会时不时问一嘴，她转瞬间释怀了，只是心里长了个痘，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

第二个标签页是某座公墓的百科页面，详细地址还被鼠标用蓝色高光着重标注。

是安自无在祁令煮新年饺时搜索的、带她进入回忆录前，暗示她看，可惜祁令被晃得啥啥没瞅见的页面。

第一个标签页是简简单单的搜索框，不仅有这座公墓的名字，后缀具体到几区几排几号，显而易见，定位到了某块的有指向性的区域。

这是安自无的“愿望”。

是他希望拥有的“礼物”。

能保存得很久很久，让人一看见，就知道他在这儿，就能想起他。

——墓碑。

安自无的存在条件很严苛，他的诞生来自于母亲对儿子的爱，他的存续依赖被爱者生命存续。

一旦琉璃球碎，雪花将一无所有，宛若被风吹走的尘埃。

他本可以在虚妄的世界里度过一生，可故事结束得太突然，美梦戛然而止，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安自无却偶然得到一个弥补遗憾，实现愿望的机会。

他想把难能可贵的机会让渡给母亲，但谎言被识破，又打算玩文字游戏，把机会留给弟弟。

奈何安自无的设定中没有刷高撒谎技能熟练度，他的小心思没能实现。

手机振动，祁令按亮屏幕，却没有任何新消息通知预览。

疑惑地划开，主界面却是一片漆黑。

祁令满脸问号，以为误触电源键，谁知这时，几个白色字体像呼吸般依次浮现。

【空间将于02：00：00后关闭】

【请策划师合理安排时间】

祁令愣愣地盯着屏幕，数字蹦跶好几下，变成【01:59:50】时，她才豁然惊醒。

好啊好，她盼星星盼月亮盼天音盼系统给她指条明路，盼到都不认识盼这个字所以不盼了，好死不死这会儿出来了，整半天搁这儿等着给她下通缉令呢。

祁令火从心中起，身体倒是诚实地开始上班。

抱着手机捯饬了十秒钟，她忍不了了，小火苗噌一下窜到天花板：“王八玩意儿！总得把手机开开让我查地图打车吧！”

空荡的房间传来回音，呼吸般的倒计时诡异地暂停两秒，接着无操作弹出地图，自动选好终点，开始叫车。

如果时间没有在祁令成摄像头的时候再度跳跃，那么现在是大年初一太阳刚出来的清晨，目的地又是陵园，打车难度可想而知。

祁令把手机扔一边没在管，让它自个儿用拉屎的劲儿全力找司机。

挪开凳子下蹲，拉开保险抽屉，输入密码，抽屉弹开，五彩缤纷宛如一次性筷子的纸币重见天日，热情高唱带我走～到遥远的以后～

站起来环顾四周，抓起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出现在干净台面上的唯一一只红色塑料袋，捻开。

往袋子里塞钱的时候，祁令跳跃地想，自从来这儿的经历可真丰富，连抢银行都能让她体验喽，还不用怕被爆头。

装完钱祁令拎起袋子看了看，果然最奢华的手势往往是最朴素的包装，大量现金就得是朴实无华的垃圾袋麻袋才能装得有气质。

忙活完手机还在艰难叫车中，祁令深吸一口气，开口：“驴屎蛋子。”

以威胁的态度讲理：“我忙活半天是为了什么？你忍心让自己变成一堆零件吗？”

驴屎蛋子顽强不屈地抵抗两秒，败，遂司机立马在赶来的路上，大约需要两分钟。

并以实际行动献上投诚诚意，那车型还是帕拉梅拉。

祁令这才看到，好家伙这都出市了吧，路线全程74公里，就算走高速，加上早高峰堵车还得大约需要1小时26分钟。

坐上车后她看了眼倒计时，嗯，只富裕了不到半个小时。

“师傅。”祁令扒拉着椅背，语气虔诚：“我赶时间。”

沉默的师傅幅度极小地点头，祁令放心地撤回脑袋，缩在后座拿出顺出来的便签纸和笔，用直线画不直圆圈接不上的水平，一张一张涂涂画画。

当你着急做什么事时，老天爷都在给你添乱。

霉运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司机师傅的技术了得，后半程祁令哆哆嗦嗦唯唯诺诺抓紧安全带，依旧抵不过早高峰小堵车的基础上，遇到八车连环追尾造成的大堵车。

下了车，祁令茫然地看着远方的高山。

墓园好像是无数场充满遗憾的梦的叠加，是无数悲哀的终点，是无尽折磨的起点。

事到如今，祁令依旧没有很大的感触。

从得知朝夕相处的安自无不过是想象的产物，到天真无邪的安自稀意外去世，再到温柔可亲的赵敏淑生死未卜，她好像总能很快接受，像接受小说中的某个设定。

或许是周围太过沉寂，沉寂得像电影结尾最后一句独白结束之后，片尾演职员表出现之前。

远山，薄雾，宛若渐熄的空镜。

祁令只感觉到，明明不曾在意过的心里长的那颗痘，存在感似乎有些强烈了。

“王八羔子。”祁令对着手机叫，她发现这玩意儿比肩人工智能，于是把它当成个奴才使唤：“销售处在哪儿？给我指路。”

倒计时仅剩不到五分钟，路线显示，祁令还需要随风奔跑一公里，她两眼一黑，真的想把手机给砸喽。

但她是个理智的人，手机坏了还得是自己破费，于是她踹飞了路边一颗拳头大的石头，趁系紧鞋带的功夫揉揉脚趾，起身开跑。

祁令两眼一黑不是错觉，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留给空镜的时间不多了。

跑到销售处，杀千刀的竟然没开门，时间仅剩下不到三十秒，祁令管不了了，砰砰砰砸门。

砸了十几下，很幸运，大过年的竟然有人值班。

“来啦。”

卷闸门开，露出一张慈祥的老年妇女的脸，头发花白，戴着眼镜，被吵醒了依旧笑意盈盈。

没等她开口，祁令把装钱的塑料袋子塞到她怀里，虽然不知道钱够不够，但这些已经她短时间内能搜集到的全部任务资金了。

“婆婆！”老太太疑惑的看向左手的黄色便签纸，祁令长话短说：“这个号，姓安的少年的旁边的墓地，买一块。”

老太太又疑惑的看向右手的黄色便签纸。

“碑上不用写字，按这个样式刻点花就行。”

倒计时归零，怀里的手机剧烈震动。

天色彻底暗下去，祁令感到一股无形的力正在拉扯她，她竭力挣脱。

老太年纪大反应迟钝，依旧茫然，祁令大喊：“一定要挨着小安啊——这很重要——”

挣脱无果。

花香四溢，鸟雀惊飞，故事落下帷幕。

“嗡嗡——嗡嗡——”

手机没命地振着，一只细白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摸摸索索，摁掉。

隐隐约约朦朦胧胧感觉到有什么不太对，祁令猛地睁开眼，天花板上的吊灯低调奢华简约大气。

祁令：“！”

回来了！！

她的员工宿舍！！！

激动地从床上弹起，祁令呆滞宕机三秒，pia的重新栽回床上。

起猛了，脑供血没跟上。

这段时间主动晕被动晕反正是头晕得太频繁，祁令都脱敏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女人绝不轻易认输，祁令缓了缓顽强地从床上爬起，开门。

走廊的挂钟显示是晚上十点多，整个屋里静得连只鬼都木得。

祁令越走脚步越虚浮，是低血糖的症状。

胃里很空，但不感觉饿，可能是饿过劲了。

扶着楼梯慢慢下楼，穿过客厅，一个转弯，祁令猛地惊呼，肾上腺素飙升：“嚯！”

一个人宛如被暗杀般脸着地趴在地上，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许多愁这个夯货，这是什么新型行为艺术吗？

但祁令又怕人真的噶了，蹲下来，小心翼翼拎起一只蹄，摸摸脉搏。

真晦气，怎么还跳着。

祁令拍了拍他的脸，明知故问：“朋友，还活着么？”

虽然又低血糖又头晕，但祁令手劲依然了得。

许多愁脸上多了个红巴掌印，转转悠悠醒过来。

迷迷瞪瞪盯着祁令看了两秒，许多愁骤然瞪大眼。

虽然已经晕倒不省人事大半天，许多愁的嗓门依旧了得：“啊啊啊！姐！你终于回来了！”

这下可好，祁令进入记忆空间的事跟他有关成了板上钉钉的不挣事实，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祁令暂时没空搭理他。

“给你十分钟，组织好措辞，要交代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就剩个收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