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小周把丸子倒下锅，沸腾的油锅平息下来。

删除短信，清空通话记录和对应录音：“如果还有良心，就应该早些挂在墙上，别祸害人了。”

抽油烟机持续工作，铜锅冒出来的热气没看清台号就被吸走。

安自无却觉得眼前的雾气越来越浓，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拉黑手机号，相册里有关截图也删除，清空回收站，赵敏淑面无表情抬头，“你的存在，给我带来很大困扰，可不可以请你滚开？”

安自无浑身一抖，有液体砸在手背上，牙齿打颤，他死咬下唇。

赵敏淑按下“确认”键。

尝到血腥味后松开，安自无半张口，颤抖地说了一个字。

喉咙酸痛，没发出声音。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很冷。

听着迎接新年的喜庆歌曲，安自无扣上帽子，最后望一眼热气氤氲的热闹店铺，踏着咚咚锵的鼓点，走入白茫茫一片。

咔哒、咔哒。

段落式影象告一段落，投影逐渐变暗，只留下安自无在苍茫中独行的背影。

又响起一段咔哒声，和放映机持续有规律的声响不同，这段声音很滞缓，有点像不熟练的敲击键盘，更像一首苦涩的歌。

重重的敲击空格，而后犹豫地回车，最后坚定地点击鼠标。

首个联想词恰好是想要的那个。

安自无将这组词组输过很多遍。

移动光标，打开第一个标签页，安自无收回手，呆滞地盯着播放充满年味儿的春晚的屏幕。

节目是小品，由某个知名演员的饰演一位大年夜还忙活不停饺子店老板。

老板中气十足地吆喝：“起锅喽~”

掀开锅盖，最后一波食客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地分食年夜饭，安自无也被热气笼罩。

同样的不锈钢锅，装着相似的水饺，让安自无分不清这究竟的梦境还是现实。

水蒸气熏得他眼睛疼，跑去拿碗筷的时候，安自无的心脏剧烈跳动。

到这里的确可以结束了，安自无想，他得到了曾经肖想过的美味。

应该要笑的，可是为什么……安自无不懂自己了，明明只是喝了一口汤，也不烫，怎么他就开始哭了呢？

明明、明明是和寻常饺子店别无二致的味道。

他应该笑的。

小品演员抛出笑点，自己得偿所愿。

眼泪越来越多，擦不及，安自无捂住脸崩溃放声哭的那一刻他承认：他还是很贪心。

他还是……舍不得。

安自无慌乱时找不到纸巾，当祁令在他情绪短暂崩溃后递上来时，他已经不需要了。

不那么需要了。

或者说，也可以不要了。

祁令应该一直被蒙在鼓里，所以对她的“本职工作”并不是很上心。

不过她人很好，帮了他那么多，还误打误撞实现自己小小的心愿。

那么久以来，安自无仗着年龄优势，只有接受，从未给予。

新年是最最重要的节日，自己也应该给姐姐一样礼物，他想。

作为年夜饭的回礼。

直播节目无法使用空格键暂停，安自无愣了愣，忽然觉得口渴，也有些紧张。

汤喝完，年夜饭算是彻底消耗干净。

安自无盯着空碗，掩耳盗铃地，又在碗里倒了半瓶矿泉水。

Esc缩小页面，光标毫无停顿地略过新打开的两个标签页，直取首级，将直播叉掉。

安自无把迂回曲折拐弯抹角的人设贯穿到底，“礼物”也不明着送，只腼腆笑着，觉得祁令会懂。

然而祁令也不知道怎么理解的，非要拽着他去上厕所！

安自无人都傻了，这！这不合适吧！

祁令似乎很快意识到不妥，松开他手腕，颓丧地坐着。

目光迷茫又死死盯着他，安自无自动理解为可以继续招供。

“在真实世界里……”他第一次正视自己：“安自无这个人，自始至终，都不存在啊。”

其实也算不上第一次。

安自无，安自无。

安能不知自本无。

细细回想，他在“诞生”时刻给自己的命名，就清楚知道自己始终是不存在的。

不过那时候，他知晓，并安于此。

如果说，安自稀的名字因为爱，那么安自无的名字，是在此基础上的模仿，也是懵懂时的警示。

不过后来，他有些忘了初心。

就算多了“空白”和“庄梦”作为警示，他也依旧偏执地视而不见。

不过幸好，他没撞南墙就醒悟过来，并决定提前结束一切。

作为对葬礼策划师的答谢。

安自无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不同于每一片依靠玻璃球才能生存的“雪花”，没人知道他们“活过”，也没人知道他们“死去”。

他至少还拥有实现愿望的机会。

咔哒、咔哒。

剩下的都是没见过、没参与过的场景。

剧情进行得很快，仿佛开了svip才能享受的三倍速。

雪化燕归，春去夏至。

早出晚归，上班放学。

咬牙切齿，愁眉苦脸。

欢呼雀跃，喜眉笑眼。

是每个平凡的日常，是连续不断的奇迹。

803室将时间浓缩为幸福，只是不知从哪天起，门外的消防栓缝隙里，再也不见新鲜栀子花的痕迹。

那年的国民购物平台购物节规则愈发复杂让人眼花缭乱，取消快准狠的拼手速零点开抢一元秒杀，前多少名付款免单和多长时间内半价购，取而代之的是预售付定金凑满减。

从简单粗暴的打折，演变成了语文数学法律老师齐上阵打我脑壳。

安自稀啃秃左手三个指甲盖，以满分150他考48分的数学水平，千挑万选千补万凑，下单了他梦寐以求的烤箱。

许是怕反悔退款，快递小哥第二天早上八点就打电话问方不方便送货上门。

六月份期末考试最后一天是赵敏淑的生日，他们一家人晚上要去庆祝，生日蛋糕按照惯例由小安同学亲手制作。

那天中午，安自稀利用午休时间敲鸡蛋、做面糊、烤蛋糕胚，切水果、做奶冻，用奶油霜做卡通配件。

赵敏淑挑的配件有点多，没做完，紧赶慢赶还差两个。

安自稀把东西一股脑塞进冰箱冷藏，急匆匆把碗碟瓶罐扔进洗碗机去考试。

下午四点半，最后一场考试结束铃声响起，安自稀“噌”地站起来，抓起早都拉好的笔袋，把凳子放到桌下。

左扭扭胳膊右点点脚，站在座位上动来动去，做好起跑姿势，急得不行。

监考老师有条不紊地收好答题卡，清点完毕装进牛皮袋密封好，宣布：“大家可以离开考场了……”

安自稀原地消失，闪现到门口，抓起书包往校门外跑。

监考老师一脸震惊，她就眨了两下眼，孩子就不见了，稳住心态把话说完：“祝大家假期愉快，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安自稀是第一个冲出校门的，其迫切与喜悦程度，如果是高考，他指定要被记者采访。

他一心往前莽，像一团火，没看到与一个人擦肩而过。

狂风带起那人发丝微动，掀起一抹浅淡的花香。

是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安自无。

他拿着一朵娇艳欲滴的栀子，定定的看着安自稀奔向他时的喜悦，擦肩。

烈火灼得他下意识跟着转身，看那抹迫不及待的背影。

烈日在安自无身上笼出一抹柔和朦胧的微光。

像电影里回忆镜头的专属滤镜。

跑了小五百米才跑出放学拥堵路段，在安自稀出现在后视镜里五厘米时，赵敏淑拧钥匙点火。

副驾驶门打开又关上，赵敏淑一脚油门踩下去。

安自无出现在后座，蜷缩在某个角落。

夏日傍晚的阳光很盛，钻过车窗扑到车厢，斜切的光线恰好停在安自无脚边两公分的位置，他完完全全躲在阴影里。

安自稀把书包往后座一扔，正好砸在安自无身边。

系好安全带，拧开储物柜的饮料瓶盖，咕咚咕咚两口下去，又抽了两张纸擦汗。

收拾完眉眼弯弯看向赵敏淑，重复他今天已经说了八百次的话：“老妈！生日快乐！永远十八岁！”

“谢谢谢谢。”赵敏淑弹弹后视镜吊着的小挂坠：“今年十九啦！”

“好的，美丽的女士，十九岁生日快乐！”安自稀弯着眼睛告白：“永远爱你！”

赵敏淑开车时很专心，不怎么说话，安自稀也不在意她会不会给回应，颓自嘀嘀咕咕说待会儿要做的蛋糕配件，今晚要去的餐厅有什么招牌菜和新品他们都要点，夜生活去哪条不夜街狂欢，还说和爸爸一起给赵敏淑准备了惊喜，会在她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赵敏淑安静听着，笑得像个少女，时不时坐在位置上扭扭扭：“哇哇哇好期待啊好期待！”

景致挥手告别，徐徐后退。

晚霞远道而来，铺在天边。

行进中的红色小轿车内，前座是生动热烈的斑斓画卷，后座是沉默黯淡的黑白默片。

安自无头靠着车窗，目光空洞地盯着手中的栀子。

良久，汽车前轮踏上某座桥。

这座桥不算长，过了桥，再转弯，他们就能到家。

眼眶发涩，安自无眨眨眼，眼球转动，车玻璃并没有反射出他的影象。

抬头，后视镜中也没有他的镜像，于是他毫无顾忌地描摹赵敏淑的眼睛，和她单方面对视。

晚霞点缀在她的眼角，像斑斓温柔的眼纱，很美。

余光里，安自无似乎看到那浓烈的橙黄色中，出现

一块格格不入的暗沉，像是一朵乌云。

暗沉逐渐放大，许是视线不聚焦的缘故。

安自无逃避般挪过视线，微微弯了弯眼，举起手中的鲜花。

今天是个很特殊的日子，不知道为什么，安自无没有祝赵敏淑“生日快乐”。

他莫名其妙地开始科普：“栀子花的花语是一生的守候。”

目光从安自稀处挪开，放到赵敏淑身上。

“以及，永恒的爱”

“空白”是安自无“灵光一现”给自己取的花名。

“庄梦”是他高中的名字，取自“庄生晓梦”，算是他不存在的伏笔。

栀子花花语：喜悦、一生的守候、永恒的爱。

参考：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98833879628215613&wfr=spider&for=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