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不管如何高悬于空，对于在火星表面来说，都不会很刺眼。

即使没有厚重的大气层，但是火星能接收的光照远不如地球，即使在近日点，最高温也只有三十几度，难以把人烤出烦躁感。

此时两人乘坐的摩托车在满是沙土的狭窄道路上飞驰。一个个小小的坡段，上下颠簸中即使是身穿活动服，也能感受到从身体擦过的风。

当然还有起伏带来的晕眩感。

周围都是一片砖红色，还有一些较高的建筑外墙，都是以灰暗沉闷的颜色闪过。没有植被，全都是石头、沙、土所构成的世界，过于单一的颜色也在加重对意识的影响。

分明是一个天气非常好的正午，却全是萧条昏沉。

在歪七扭八的道路上行驶了一阵之后，似乎进入了一条平坦的道路。

一个上坡之后，行驶于栏杆之间，康妮意识到他们在一座桥上。

康妮拍了拍驾驶员的手臂：“停下。”

雷斯特减慢速度，单脚触地，车子停下了。

他稍微回头询问：“不舒服吗？”

“有点……”康妮从车上下来，走到栏杆边上。

往下望，是有悬空深度的。

雷斯特把车子停好，从车上下来走到康妮身边。

“要不休息一下？”

“没事，有些颠簸而已。”康妮指着下面，“这里原来是人造河吧。”

雷斯特点点头，不用看也知道，这里离他以前住的家很近了。

“如果这条人造河还能有水流，我们就可以挖里面的河泥作为土壤了。”

“你详细说一下。”

还是搞学问的人的毛病，有人愿意求问，就会自动给对方叠加好感度。

康妮系统地解释了一下高氯酸盐强流动性特征，还有增加了有机物的水流可以在沉淀河沙中累计肥力的特点。

“我想以前埃利城的人造河没有干涸的时候，里面应该也慢慢有了有机物。如果可以再启动人造河，那么可以利用水的流动清洗沙土的同时，挖掘出以前的河沙。”

雷斯特明白了，其实说这么多就是需要两个步骤。

启动人造河，还有丢沙土进去洗再挖出来。

这确实是比每天用公共浴场的花洒冲洗一百车沙土更快一些。

而且启动人造河的话……

“可以试试。”

康妮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格雷先生真的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

“启动人造河可不是启动核反应堆那样子，简单地拔出控制棒就好。我们还不知道人造河是因为什么而关停的，我五年前来的时候也没有看到这个人造河，没办法提供有用的信息。”

雷斯特笑了笑：“总要试试看，万一成功了呢？”

得到正反馈，康妮很高兴。

是的，如果成功那就最好了，不尝试怎么知道呢？

但是很快她就低下了头，说：“可是启动人造河，可能会让入城者发现埃利城恢复运作，对我们的安全不利。”

确实如此。

夜晚由于地表温度在零下，所以人工河一般都会被冰冻而停止流动。要实现清洗沙土就只能依赖白天人工河化冻后。

考虑到如果要流动性满足可以去除高氯酸盐的话，那么白天必然需要大流量的运行人造河。到时候只要有人进入埃利城，埃利城恢复运作的事情就会曝光。

这还没有考虑万一成功后，泥沙的运输工具也会被发现。

雷斯特沉吟了一下，这确实是问题，但是不是不能解决的。

“其实你不用担心，因为上次我们启动核反应堆的事情我已经跟以前的战友说了，估计埃利城很快就会被列为危险区了吧。”

况且埃利城现在的入口停放着劳伦斯他们开过来的信号车，只要有人进入城里，马上就可以知道。

除非对方不怕死地从陨石所在的缺口进入。

危险区啊……

康妮想到了以前的第五都市。

第五都市之前因为疫病也被列为危险区，一直到了她进入第五都市把它改建为种植园为止。

康妮沉浸于回忆时，雷斯特说道：“所以你不用担心有人会随意进入危险区，也就不用过于担心安全问题。”

“可是这样，军部不会来埃利城吗……”随意进入危险区有成功经验的康妮叹息道，“要是军部要来，我就得换地方了……”

雷斯特轻轻笑一下：“不会来的。”

“为什么你能那么肯定？”康妮看着格雷先生，讶然地问，“我真的怀疑，你只是一个退伍军人吗？”

可是偏偏尼克的调查结果中，格雷先生确实出现在了退伍军人的名单中。

不管是名称，还是照片，还是所属队伍，都是对得上的。

“没有欺骗你。”雷斯特确实退伍，只是他在军中保留顾问的职务罢了。

“埃利城穹顶的巨大破损是不可能修复的，所以军部并没有理由消耗资源再次来到已经完成善后工作的埃利城。而以前军部就有计划开通一条能量隧道，利用塔庙的核电站进行军事开发，所以他们也只会在克里特城与埃利城之间挖通一条隧道进行移动。”

康妮愣愣道：“你把这些告诉我可以吗？”

“这只是我离开之前的传闻而已。”雷斯特低头看着她，温声道：“所以不用太担心，要是被人发现了，我想别人也不会多管闲事吧。”

康妮轻笑：“你在说你自己多管闲事吗？”

雷斯特并没有回答。

但他想，是吧。

***

污水处理厂的大门比较难打开，毕竟是一个厂房的大铁门，比已经高出康妮一个头的雷斯特，还要高出一倍。

但是雷斯特还是凭记忆找到了一个员工用的小门，从厂房的附属建筑迂回进入了厂区。

推开回廊的铁门，康妮站在入口处，放眼望去，这是埃利城的肾脏。

复杂而有序的结构，高耸的银色管道蜿蜒盘旋，连接着或是竖起的过滤桶，或是横向连接的沉淀池。

巨大的沉淀池排列整齐，上面附带有透明的观察窗，可以清晰看见内部的沉淀过程。

由于核反应堆的启动，污水处理的自动工序也开始运作。整个厂子只是在处理塔庙传输过来的污水，最多的就是冲洗沙土的红色污水。

沉淀池中的水如同暗红色的血液，在巨大机械臂的缓缓搅动中分离出固体和液体两个部分。

固体沉淀物逐渐堆积在池底，这需要人力操作设备定期进行清淤。

如果在十年前的埃利城，那么下一个工序就是在巨大的离心机不断旋转后，将沉淀物的水分分离出来进行干燥。脱水后的固体沉淀物多是深褐色的，质地松散带着泥浆土的手感，压缩打包后，送至堆填场丢弃。

而液体则会进行回收，或成为水培种植场的营养物，或进入净水厂再次循环使用。

可是对于康妮来说，这些并不是废物，这些固体沉淀物可以成为火星农田宝贵的肥料，滋养土培种植的植物，赐予他们新生。

雷斯特检查着控制台的系统，沉声道：“其实如果你愿意接收这些沉淀物是好事，毕竟我们启动了核电站，又必然产生大量的污水，这个污水处理厂是要进行工作和生产的。”

他抬眼看了一下康妮，补充道：“如果我们不处理这些沉淀物，那么久而久之这个污水处理厂就会出现生产事故。没有健康的排水系统，我们也没办法继续在埃利城生存了。”

“啊，等等……”

康妮的语气略带兴奋：“如果我们使用这些固体沉淀物，那么高氯酸盐的附着性又会吸附在固体上，回到土壤中。”

她开始自言自语：“不对……高氯酸盐是强流动性，低附着性……只要在离心分离之前进行电解就能大量降低高氯酸盐的含量……”

康妮眼神闪烁变得清明，身上的疲劳感被内心的狂喜所压抑。

“对……对！就是这样！”

“只要把系统中的电解设备前置到第一个生产环节就行了。”雷斯特看着屏幕中的设备检测情况，“李教授，你过来，让AI研究一下可行性。”

雷斯特离开控制台，与康妮擦肩而过。

“格雷先生自己的AI终端呢？”康妮无心地问道，毕竟现在没有AI终端的人简直可以说是稀有动物了。

虽然自己的AI终端也是格雷先生送给自己的。

雷斯特没有回答，专心地控制包装和储备区的自动化机械手臂，测试十年没有使用的器械情况。

康妮问：“要让尼克对这个系统进行研究吗？”

“是……”

“尼克，研究污水处理系统提前进行电解处理的可能性和操作方式。”

【主人，请稍等……】

康妮将钻石手链摘下来放在系统读取面板上，然后走回格雷先生身边。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能闻到那淡淡的泥土气息，充满了希望与生机。

“格雷先生，真的要谢谢你，让我发现这样一个宝库。”

雷斯特低沉笑一声：“这里可以利用的资源太多了，还是要加快土壤的装填。”

他看向康妮：“明天我去研究看看怎么启动人工河，我们得分开行动。”

“没关系！只要能启动人工河，我无论如何都配合！”康妮轻易地相信了雷斯特明天的工作安排，甚至还补充道，“如果人工河不能启动，我们想想其他方案，总有可以实现的手段。”

康妮现在加快开垦进度的欲望很强烈，而且她感觉有格雷先生在，这不是无稽之谈，是可以实现的。这更加驱使她多想多做一些。

同样的，对于雷斯特来说，他的初步目的达到了。

他并没有想到启动人造河的方案，但是当他听到康妮的想法时，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可以大量消耗电能的手段。

甚至不止如此，由此扩展他还可以想到了其他消耗电能的方式。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没有密集的陨石，说不定就像康妮说的，她真的可以再见一个种植园，甚至重建埃利城都是可能的。

重建埃利城啊……

可是就算重建埃利城，也回不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