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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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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通常两周放一次假,宋晚意是她母亲来接的。

“放假了啊。”朱梅皮肤暗沉,笑时会扯着眼角的皱纹,但她一般不对宋晚意笑。

宋晚意扯了下书包,望向一辆停靠的公交车,回了一声,“嗯。”

假期公交车总是拥挤得很,人靠着人,人挤着人,又上来人。

她们没坐上座位,只能拉着扶手站着,护着行李箱,避开随时会撞到自己的学生。

江苏九月的天是闷热的,公交车内开的空调不顶用,还是会有股子从心里钻上来的闷气。

热得人烦,又烦又燥。

宋晚意踟躇了片刻说道,“在学校上了两周晚自习,不太适应,宿舍也有蟑螂,全是被我拍死的,别人都不敢动。”

她们宿舍有六个人,一个孟怡,一个徐巧善,别的都没什么印象,孟怡是她高中新交的朋友,徐巧善则是同一个初中升上去的,宋晚意只和孟怡聊天,和别人都没怎么说过话。

“那你厉害的哈。”朱梅随口道。

“还有对校服过敏,胳膊上一抓一片红,可能是急性寻麻疹。”宋晚意挠了下胳膊。

“哎哟,大小姐,忍忍就好了。那校服一百多一件,料子怎么会差,肯定是你没洗干净。”

宋晚意瞬间沉默了,转头望向外面的风景。

周围建筑老旧,都是当初和市中一块儿建的,有二三十年的历史了。

“你哥最近驾照又没考过。”朱梅烦心这儿烦心那儿,天天拧着眉,蜡黄的皮肤更显憔悴。

“那就别考,他不适合学。”宋晚意当机立断,也微微皱了眉,她们俩不高兴时神态是很像的,不过朱梅是怨天尤人,宋晚意是隐忍待发。

“怎么说话呢?那是你哥,他不学驾照不买车以后怎么成家。”朱梅对她儿子的事总是格外上心。

“关我屁事,又不是我结婚。”宋晚意毫不客气回怼。

“哎,你这个死丫头。你哥结婚家里得筹备啊,以后你嫁人了,把你的彩礼给亲家,就少花一笔钱了。”朱梅打算得很精细。

后面无论朱梅再说什么,宋晚意始终当没听见,一言不发地望着车窗外。

偶尔有飞鸟掠过晴空,是她得不到的自由。

一小时后,公交下站。

宋晚意是自己走回去的,朱梅给了宋晚意二十多让她去买菜做饭,而自己则忙着去找那醉酒赌牌、夜不归宿的爹。

路也不远,就走了十多分钟。

她到了大统华超市,进去挑着今晚的菜。

这家超市的员工认识她,一见着她就格外亲切,阿姨笑着问,“暑假还来打工吧?”

宋晚意没想到还能碰见旧同事,只感觉浑身不舒服,她尴尬笑着摇头道,“不来,要上学。”

“这一眨眼都念高中了啊,去年你手脚可勤快了。”

两人嘘寒问暖了几句,宋晚意才去挑菜,她不喜欢和人客套,总冷着脸。

她拎着袋鸡蛋、番茄和青菜,还准备拿点香菇。

“哎,这是宋晚意吧?”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

谁?有点耳熟。

宋晚意转头,看清来人后,她“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巢一卫,她的初三班主任。

此时的他正拎着些鱼虾,咧着嘴,笑着问她,“考上市中了啊?”

宋晚意穿着校服,能一眼看出是市中学生。

“对。”她回应了一句。

“市中放假了啊?”

“放了。”

“放几天啊?”

“一两天。”

“市中放假这么少啊,学习很辛苦吧。”巢一卫说着就用手拍了拍宋晚意的肩膀。

“还……”宋晚意盯着他的肥手,眼神彻底冷了,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好好学习啊,将来考个好大学。”巢一卫没看见她的神态,自顾自说道。

“老师再见。”宋晚意咬着牙说话,而后转身走了,也没管他的脸色。

出去时,宋晚意紧抿双唇,一手拎着菜,一手不断拍着肩上的灰,她面色阴郁,神态差得让旁人侧目,宋晚意也不在乎这些目光,快步离开超市,拎着东西回家。

但这并不代表她到了避风港,她也没有所谓的避风港,最坚实的后盾只有自己。

这是一间老旧小平房,周边连邻居都没有,外面摆着成堆落了灰的杂物,墙壁斑驳,白漆都泛着黄,铁门更是生锈,洗簌做饭都得在外面解决。

宋晚意开了吱吱叫的水龙头,搓着肥皂,顺带洗了把脸,瞬间凉爽了许多,也冷静了些,她站在门口又停了三分钟,深呼了口气,平稳情绪后推门进去。

至少在让她失望这点上,他们从未让她失望过。

醉酒赌牌的爹,身体孱弱的妈,还有沉迷游戏的哥。

一个躺着,一个蹲着,一个坐着,只有她是站着的。

宋晚意瞥了眼醉死躺在床上不知道赢钱输钱的爹,向蹲在床边照顾他的朱梅打了声招呼,没理会在csgo甩枪的宋鹏飞,找来自己电量几乎为零的裂痕手机,直接给闵雨婷发了消息:

在吗?等会七点出来玩,步行街见面,我们去宛亭公园。

对面很快回复:好呀好呀。

宋晚意放了手机,在她妈的催促下又去外边做饭,她熟练起火烧油,锅铲相互碰撞,炒菜声能传进屋里。

“多放点盐,你爸和你哥爱吃,还有那豆瓣酱也放点。”屋里里的朱梅忙着吩咐她,不小心把送到宋伟劲嘴边的水撒了,连忙用纸巾擦掉水渍。

“我不觉得他们俩会吃,你自己都身体不好,不能吃高油高盐,为什么还要服务他们?”宋晚意提高音量,斟酌着倒了点盐,随后扔在一旁,调料也看着加。

哪里是他们俩的仆人,要这么悉心伺候?

宋晚意总是这样,别人逼得越紧,她越不听。

终于她端着两碟子出来,一份番茄炒蛋和一份青菜炒香菇。

“去喊你哥吃饭。”拍着悲情视频的朱梅又给宋晚意拍了张照片,然后吩咐她。

宋晚意没动,她都懒得说别拍我了,而是盯着神志不清的宋伟劲,“他喜欢喝喜欢打,你就让他死在外面好了,还管他干嘛?”

朱梅摇着头叹气,“不要这么说你爸。”

其实宋晚意压根不愿意叫宋伟劲爸,也不愿意碰他一下。

宋伟劲不知道听到什么,动了动身子,嘴巴念叨了两句,都是和祖宗爹娘有关,不是啥好话。

宋晚意转身去另一个房间喊她哥,其实也不算是房间,只是装了个隔板而已,掀开帘子就能进。

“吃饭!宋鹏飞!”宋晚意站他三米外。

“特么的就差一点,去A区,去A区!扔手榴弹!快啊!废物!快去。”宋鹏飞戴着耳机,显然没听到宋晚意在说什么,他甚至不知道帘子外站了个人。

“吵死了,爱吃不吃。”宋晚意也有些怒了,转身就走。

谁料一转身一个食指大的蟑螂从地上快速爬过去。

“卧槽!”宋晚意浑身一颤,猛地一躲,差点跳起来,又立即一脚踩过去。

这一下子踩中了,蟑螂扁了,估计没死透,几个脚还在乱动,宋晚意又踩了两脚,它才慢慢死了。

宋晚意用纸巾包裹了蟑螂的尸体,一把扔到垃圾桶,还感慨着,“下辈子投个好胎吧,谁让你遇见我。”

她解决完蟑螂,就去吃饭了,和朱梅吃了十来分钟,宋鹏飞才慢吞吞走了过来,床上的宋伟劲还是一副不省人事的死样子。

“宋晚意上高中了啊?怎么没肉啊?”宋鹏飞抖着腿,抽了根白利群,夹了口菜问。

“没有,我读的小学。”宋晚意瞥了眼他抖着的肥腿穿着凉拖鞋的脚,突然不想吃了。

“哎,你!”

“闭嘴,别烦我,你很吵。”

宋晚意不想搭理他,宋鹏飞自讨没趣。

“上高中要好好学,考上个好大学,以后指望你养老呢。”朱梅笑着说。

宋晚意拿筷子的手一顿,继而没听到似的又吃了两口,不一会儿她放下筷子,撂下一句,“我去找朋友,”就走人了。

宋晚意按约定来到了步行街,没等个一两分钟就看见了熟悉的人,宋晚意挥挥手,眼中带笑。

两人在步行街上散步,宋晚意买了点零嘴,向宛亭公园走去。

“市中怎么样呀?”闵雨婷好奇地问。

“还行吧,有点不太适应,晚自习啊,蟑螂啊,还有作息。”宋晚意道。

“真的吗,我都不敢碰蟑螂,太吓人了。不过没事,只有三年而已,说不定你的高中生活会很精彩,这些事都会适应。”闵雨婷总是对生活有期待。

“但愿吧,”宋晚意也不知道会经历什么,只感觉一切都是新的,“彭月怎么样了?”

她初三被同学和老师孤立,最后去了职中,宋晚意、闵雨婷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人不错的,张梦灵也和她玩过。

“看着状态还不错,比中考前好多了。”闵雨婷回答。

“那就好,感觉她容易被欺负,”宋晚意点点头,继而道,“我今天遇到巢一卫了。”

“啊,他和你说什么了吗?”闵雨婷有些惊讶,没想到世界这么小。

“假情假意寒暄了几句,我就赶紧走了,他手还碰到我肩膀了,怪恶心的。”宋晚意想想都要吐,她有洁癖,精神洁癖尤其严重。

“你们当时闹那么凶,他还和你说话啊?”闵雨婷不理解,讨厌对方就远离啊。

“可能他以为只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就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宋晚意嘲讽一笑。

人活这世上都得装,不管愿意不愿意,个人的力量总抵不过集体的洪流,区别就是有人装得好,站在浪尖上,有人装得不好,躲在水底下。像她就装得不好,容易把情绪写脸上,被人当枪靶子打。

她们聊着聊着就走到了公园,说是公园,其实也就是个老头老太打太极的地方,傍晚都能看见

四周绿树成荫,宋晚意和闵雨婷坐在秋千上,落日余晖斜切过二人,闵雨婷身处阳光处,显得十分明媚。

“棉花糖,吃吗?”闵雨婷从帆布袋里拆了包棉花糖,拿出一个凑到宋晚意嘴边。

宋晚意歪了下头,咬了一口,尝了尝味儿,而后点点头,评价道,“没那么甜。”

“是啊,记得你不喜欢甜的,特地买的没什么味的,”闵雨婷也拿出一个吃了,她微微晃着秋千,突然问道,“对了,你以后会考哪里?有没有想考的大学?”

“中国政法大学,我想学法,当律师。”宋晚意直截了当回答。

“好棒啊!”闵雨婷感慨。

“我不会待在江苏的,你有没有想考的?”她问。

闵雨婷荡着秋千回答,“目前还没想好,我要和父母待在一块,应该不会出去。”

“那我们很难再见面了?”宋晚意说。

好像从拿到不同录取书的那一刻,两个人命运的线条就越来越远,无限延伸,很难再有交集。

现在哪怕是想见一面也得两周,日后更是难说。

宋晚意摇起了秋千,望向远处的金鸡,两人很久都没说话。

最后是闵雨婷打破了平静,“这本余秋雨散文集给你看看。”她从手提袋里掏出一本书。

宋晚意接过书,好奇地摸了摸,打开目录。

“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我们可以去重庆的青城山玩,暑假或者等你毕业。”闵雨婷说。

“西安也不错,大唐不夜城,还有上海东方明珠……好多地方,我都想去。”宋晚意起了兴致,兴奋地望着她。

“我也是,我们以后一起去玩。”

“嗯!”

宋晚意的瞳孔是浅褐色的,闵雨婷是黑色的,但那天黄昏两个人的眼睛都亮亮的,像黑暗中璀璨的钻石。

这样美好的日子,当时只道是寻常,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宋晚意藏在记忆宫殿的一角。

姚望以第一人称体验了宋晚意的重要记忆,醒来时身体有些沉。

早上六点,姚望给吴涛和赵一阳发了同样的信息:要是连续几晚梦到同一个女生,你什么反应?

赵一阳:我靠,我桃花终于来了,这不得找到她再续前缘!但我最近只梦到孟德尔和红眼病果蝇杂交,生出了个有双眼皮白血病的豌豆,那豌豆还会吐出僵尸,可吓人了。

姚望:晚上睡觉小心点,少玩点植物大战僵尸,僵尸把你脑子都快吃完了。最主要我怕孟德尔气得从棺材板里爬出来抽你两巴掌,是吧?生物6分天才赵一阳,诺贝尔奖未来的领奖人。

赵一阳:你都阴阳我一年了!都说我那次考试拉肚子了!

姚望摇摇头,赵一阳果然不靠谱,又问了吴涛。

吴涛:吃安眠药,买不到就一棍子砸晕自己。

姚望上网查阅了相关资料,有说鬼缠上他的,也有说精神分裂的。

但直觉驱使着他进一步了解她,总感觉,他们俩之间可能有某种关联,说不定是什么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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