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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2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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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卷上京城数日的暴雪,在除夕这日终于停下。

银装素裹下的上京城一片欢声笑语,烟花争先恐后在墨色夜空绽开。点点烟火如星子洒落人间,在莹白积雪上交织出一片斑斓。

相较别处的喜庆热闹,陆棠舟所居院落显得分外死寂。

商珞坐在台阶上,呵出一口热气,搓了搓几乎要失去知觉的双手。

那日领完圣旨后,陆棠舟便在观棋的陪同下去了城外的三清观调养,偌大的院落如今只剩她一人守着。

不过,即便陆棠舟没有去三清观,今夜这院子大概仍旧只她一人。

按照大齐民俗,除夕之夜,一家人需围炉团坐,达旦不寐[1],以求驱邪避疫,平安顺遂。

四方墙外变幻的烟火映在商珞素净的面容,镀亮柳叶眉梢一缕浅淡落寞。阖家团圆的温馨,从来都不属于她。

捕捉到脚踩在雪地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商珞耳尖微动,警觉地朝声音来源望去,但见一抹天青色的身影逐渐逼近垂花门,冷风吹散他的衣摆,却吹不散他周遭孤魂野鬼似的萧索。

商珞赶忙提起灯笼,屈膝行礼:“少爷。”

陆棠舟此时出现,不免令商珞有些意外。

不过,根据商蕊最近搜集到的情报,陆棠舟生母的亡故同似乎陆秉谦脱不了干系;而陆秉谦又因陆棠舟身患顽疾之故,一心想再要一个身体康健的儿子,妾室流水般纳了一房又一房,可惜这么些年耕耘下来一无所获。

如此看来,陆氏父子关系剑拔弩张到连岁也不愿意同守,似乎也在清理之中。

陆棠舟微微颔首,目光停留在商珞满是冻疮的双手:“冷吗?”

这猝不及防的一问引得商珞一愣,挨饿受冻于她是家常便饭,从小到大更不会有人问她这种问题,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半晌过去,她才摇了摇头。

“冷就进来。”

陆棠舟不咸不淡扔下这一句,便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

商珞挑了挑眉头,屋子里黑灯瞎火的,连炭都没燃,她进去和不进去,有什么分别?

话虽如此,商珞还是亦步亦趋跟着陆棠舟进去了,毕竟这些事总不能叫陆棠舟一个主子来做。

商珞取来火折子,将蜡烛一一点上,原本黑得有些阴森的房间逐渐亮堂起来。

陆棠舟径自走向书桌,拿起一本《史记》开始翻阅。商珞则继续往炭盆里添炭,一时屋内只听得翻书声,和火星四溅的轻微的噼啪声。

“怎么?你不高兴?”

陆棠舟冷不防出声,打破有些窒息的沉默。

分明是疑问句,却带着盖棺定论的味道。

商珞添炭的手微顿,眸色晦暗不明。

正常的主子只会关注自己手底下人差事有否办妥,这没头没脑的话问得属实是过了头。

另一方面,她自诩已将隐藏情绪这门功课练得炉火纯青,可陆棠舟竟还是一眼看穿,这种无所遁形的滋味,她不喜欢。

事到如今矢口否认似乎太显虚伪,商珞抬首迎上陆棠舟探询的视线,语音轻轻柔柔,却暗含刀锋:“小人难不成应当高兴?”

这回话不可谓不放肆。

而商珞之所以敢,一来对于“霜叶”而言,这确是实话;二来陆棠舟既然这么发问,说明内心并不拘这些主仆虚礼;三来大约是陆棠舟真戳中了她心窝子,气急败坏之下本能的回击。

陆棠舟黑曜石般的眼眸掠过缕微不可察的玩味:“你莫不是还在因当日之事怨我?”

商珞愣了片刻,总算想起陆棠舟口中的“当日”发生了什么事。

陆棠舟不提倒也罢,毕竟她从小到大明里暗里不知受过多少气,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一提心中又是一阵光火,好心当成驴肝肺,这人如今倒还有脸来问。

这话她却不敢再当着陆棠舟的面说。

商珞垂首轻摇了摇头:“那日少爷教训得是,本就是小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有所僭越;再说了少爷您是主子,莫说是教小人规矩,便是要打要骂那也是理所应当,小人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上首传来一声短促轻笑:“你还当真是惊弓之鸟。”

陆棠舟随即解释:“他一旦动起怒来,便什么也不管不顾的,当时的情形,我若不及时把你轰出去,他不免要迁怒于你,将你扫地出门。”

商珞原只当陆棠舟性情别扭古怪使然,不想背后竟是这番缘由,不禁纳罕,这人看着像幢冰山,芯子里倒是有股温泉。

讪笑了两声:“小人谢、谢过少爷。”

“无妨,”

陆棠舟面色恢复冷淡,话锋一转,“你可识字?”

商珞眸光掠过一缕讶色,应道:“不曾。”

“那你可有意做我的贴身丫鬟?”陆棠舟又问。

商珞原来还暗奇观棋今日为何没有跟陆棠舟一同出现,此问一出,她几乎可以确定,定是观棋出了什么岔子,才不得不让她来顶观棋的缺。

背后不用说,必定是裴时煦的手笔。

果然,只听见陆棠舟补充:“雪天路滑,观棋在随我回来的路上摔伤了腰,大夫说没有三个月下不了床,只怕是不能随我一同去西京了。”

商珞心中叹气,裴时煦路都铺到这个份上,她要是说不愿意,似乎太有失礼数。

但商珞并没有立即点头。

她歪着头思索了片刻,适当地表露出一个下人对于银钱待遇应有的顾虑:“小人斗胆,敢问这贴身丫鬟的月银几何?每年恩假几何?”

“月银比照一等丫鬟份例,若我记得不错,应是一两银子一月,至于恩假……”

陆棠舟思索片刻,“你恐怕要去问管家,此事他比我清楚些。不过你若想休假,提前告知我一声便是,如无要事我必应允,休假期间月银照付。”

一般大户人家的丫鬟休假,都要扣掉休假期间的月银,陆棠舟开出的这个条件可谓十分优厚。

“小人省得了,”商珞敛衽一礼,说道,“小人元宵想休一日假,不知少爷能否恩准?”

“你又要休假?”

陆棠舟之所以用“又”,是因为上次裴时煦召见商珞之时,商珞以寻亲为由请假出了府。

“是,”商珞解释道,“小人不日便要随少爷出远门,走之前想回家看看。” 言外之意,自然是应允了做陆棠舟的贴身丫鬟。

陆棠舟听出来,微微颔首:“理当如此。”

“不过,上次回去,你可有探听到你爹的下落?”

商珞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

“可需要我加派人手帮你去寻?”

商珞一时分不清陆棠舟这话是真心还是试探,但无论哪一种,她的答案有且只有一个:“少爷好意,小人原不该推辞,只是若要小人的爹知道小人和相府攀上了关系,难免要上门打秋风,小人倒是不打紧,惊扰到您和老爷可就不好了。”

见商珞坚持,陆棠舟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你既然跟我,银钱待遇只会多不会少,不识字也不打紧,慢慢教总归能教会,只一条你须牢记于心,”

陆棠舟眸光冷冽,一字一句:“那便是不得有二心。”

一时间,商珞只觉得两道凌厉刀锋将她牢牢锁定,无迹可寻,却将她裹挟得密不透风。

商珞屈膝回礼,郑重道:“小人明白。”

陆棠舟目光松动下来,起身从书架上取出《三字经》和《千字文》,说道:“你既跟我做事,不会识文断字可不行,此二书乃我幼时读书的开蒙之物,你便从这开始学起罢。”

商珞嘴角下意识抽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小人遵命。”

“你不乐意?”

废话。

商珞心下不耐,她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要被摁着头学这种三岁小孩的玩意,能乐意那是见鬼了。

商珞面露歉意,抬起一双满是冻疮的手:“屋内渐热,小人手痒难耐,有所不适,少爷见谅……”

陆棠舟目光扫过那双肿胀不堪,红到发紫的小手,默然片刻,从另一旁的药架取下一个白色小瓷瓶:“早中晚每日涂一次,连用七日。”

商珞伸手接过,正准备道谢,陆棠舟却又折回药架,将一个青色小瓷瓶递到商珞跟前。

商珞疑惑抬眸,陆棠舟言简意赅:“脖子。”

那日陆棠舟发病失智险些将商珞掐死,虽侥幸捡回一条命,脖子上却留下一大片狰狞可怖的淤肿。如今这边淤肿已然褪青,虽然仍旧难受,不过表面上不仔细看倒是看不大出来。

商珞默然抬手抚过脖颈患处,忽觉讽刺,这么多天过去,第一个注意到她脖子上还有伤的人,不是别人,恰是伤她之人。

“好了,”

如珠落玉的语声打断商珞飘飞的思绪,“正好今晚守岁,无所消磨,你便随着我,把这《三字经》和《千字文》学了。”

商珞假作木讷地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燥意,翻开书。

不懂装懂易,懂装不懂难。要这样在陆棠舟面前演一整晚而不露破绽,可真够要命。

[1]孟元老《东京梦华录》

第6章 第 6 章(2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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