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害怕。” 宋彧一只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着,像是在搜寻着谁的电话号码。
万晞白此刻像一株残败的花,原本就异于常人白的肤色,现在更是看不见生气,两只眼睛呆滞地望着窗外。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恨刘玉兰,他有时候恨不得刘玉兰去死,只是他并不想刘玉兰真的去死,他只是想让她对自己宽容一点,对自己稍微好一点。
他知道刘玉兰为了自己付出了很多,可是有些东西就是无解的,就像现在
他还是会为她担心,毕竟那是妈妈。
宋彧开得很快,幸运的是一路上并没有碰上几次红灯,直到将车停好时也才刚刚过了二十分钟。
心里的焦急感让万晞白没等车停稳就准备推开门
蓦然
却被宋彧攥住了手臂。
“嗯?” 他有几分不解地看向眼前这人。
宋彧眉心紧皱地望着他,但言语间还是一如往常般:
“我刚刚给我朋友发信息了,你妈妈应该没多大事,不用太担心了。”
“好。”
万晞白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推开车门:“走吧。”
医院的走廊上人来人往,刺鼻的消毒水味宛如一针强心剂将他混乱不堪的思绪重新召回。
直到这时万晞白才惊觉自己已然走在急诊室门口,半掩的房门就在面前但他却迟迟不敢进去。
“怎么了?” 宋彧将车停好后一路小跑着朝急诊室走去,直到走近却发现万晞白一直盯着门牌愣神。
阴冷又惨白的灯光打在万晞白脸上,原本就过于白皙的脸庞竟透出几分灰败之色。
太熟悉,又太陌生。
宋彧不想再看到他那副样子,只能顺势将万晞白垂在身旁的右手牵起,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万晞白一直在止不住的颤抖,指尖无意识地相互扣弄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和焦虑到极致的心情。
“我害怕。” 令人奇怪的是,万晞白从未在他人面前袒露过对于刘玉兰的情绪,往日本就有些佝偻的脊背,现在愈发向下。
“我有时候恨不得她死掉了,真的。” 万晞白垂着眸子,紧紧盯着被牵着的那只手:“但是,我现在有些后悔,如果她走了我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嗓音过分沙哑,一直强忍着的情绪,几乎要崩塌。
宋彧握着他的手指逐渐收紧:“我们进去吧。” 他不知道怎么回复万晞白,心中还有许多对自己的怨怼。
万晞白率先推开门,分外嘈杂的声音如同潮水般将他紧紧包裹着,护士拿着托盘从他身旁快步走过,他刚抬起手臂,话还未出口却被身后的宋彧拉住了衣领。
“这边。”
拉开淡蓝色的窗帘,刘玉兰就这么躺在病床上,眉心间因为长时间皱着,已经有一道深深的沟壑,就算现在睡着了还一直存在着。
坐在病床旁的是一位陌生的中年女人,见到万晞白来的那一刻,那一直紧绷着的肩膀才渐渐放下。
“来啦。” 中年女人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凝滞的场景。
“嗯。”
万晞白站在床尾,静静凝视着刘玉兰,那个在他记忆中一直强势的女人,现在却面色苍白躺在那里,往日里一丝不苟的发型,现在却凌乱的扑洒在面上。
一种陌生感从心底升起,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后踉跄了片刻,却撞上了站在身后的宋彧,后者面色不显地抵住了他,似乎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的一般,一双大手在他身后紧贴着,像是给他勇气一样。
“你妈她…” 中年女人嗫嚅着,原本就嘈杂的环境,让她的声音更加难以听清。
万晞白屈身朝前探了探身子,试图听得真切些
“我本来是给她送牛奶的,没想到我一推门进去,你妈妈就这么躺在地上,吓得我赶紧打了120.” 回想起刚刚的场景,中年女人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医生说再晚一点可能就…”
宋彧一直紧盯着眼前的男人,从那个女人开口的一瞬间起,万晞白浑身紧绷得像一根笔直的弦,双手紧紧攥着床尾的栏杆,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谢谢你…” 万晞白看着病床上的刘玉兰发愣,直到现在他才缓过神来。
中年女人看着面前伫立着的两个男人,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氛围,尤其是万晞白,那个在刘玉兰口中被扁的一文的不值的孩子,一个不会社交毫无能力的人,居然可以和他人这么亲密接触。
宋彧瞥见了女人带着疑惑的目光,默不作声地收回了放在万晞白腰间的手。
在这个时候,小心点总归是好的。
‘刷拉————’
原本拉着严实的窗帘被突然拉开,医生好奇地看着新来的两个男人,不过就一瞬间,就将目光收回。
“病人现在状态怎么样?” 医生突然开口询问着身侧的护士
“血压还有点高之外,硝甘已经上了,比刚来时候好多了。” 护士翻着手里随时记的册子回复着。
‘嗡嗡’
宋彧看着突然响起的手机,顺势凑近万晞白的耳边小声的开口:“我去接个电话,马上回来。”
“好。” 万晞白此时思绪清明了些
医生收起听诊器,面色有些严肃地看向他们:“谁是家属?”
“我。” 万晞白站直了身子,看向面前的医生原本平和的面庞逐渐严肃,原本放松的心又再一次悬了起来。
“跟我来吧。” 医生大步流星地朝办公室走去,万晞白快步跟在他的身后,脑子里疯狂闪回着与刘玉兰有关的记忆。
小时候家属院的孩子都在嘲笑他没有爸爸,刘玉兰拿着扫帚去对方家大闹,从此家属院再也没有小孩敢欺负他,那时候自己还有些讨厌刘玉兰。
“来坐。” 医生指着放在旁边的木凳,好不容易有点放松时间,医生拉下戴了许久的口罩,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你妈妈平时有说她哪里不舒服吗?” 医生敲打着键盘询问着。
万晞白有些难堪地看向医生:“没有…” 语句中带着底气明显不足:“我们没有住在一起…”
医生对于这种回答早已习以为常:“那她最近有情绪波动大的时候吗?或者说最近病人有和其他人发生过剧烈争吵吗?”
他的手在键盘上不停地敲打着,对于万晞白来说就如同倒计时一下一下敲打在心上。
“应该是我吧,我之前和她大吵了一架,闹得有些不愉快。” 万晞白手指在椅子上不停地扣弄着。
一股浓浓的无力感如狂风过境般朝他席卷而来,好在医生也没说些什么,只是简单说明了一些注意事项便让万晞白回到病房。
病区嘈杂人声将他拉回现实,中年女和宋彧不知道去了哪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刘玉兰依旧是那副模样静静地躺在那里,万晞白顺势拉开放在床旁的木椅坐下,他半靠在椅子上,眼睛无神地望着她,像一潭平静的死水。
好像总是这样,幸福仿佛就在眼前,他只要伸手就可以触及,可真当他鼓起勇气将双手奉上却发现一切只不过是泡沫,轻轻地一碰就碎掉了。
人倒霉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会堆积在一起。
“你在这里做什么。” 刘玉兰突然出声打乱了万晞白的思绪。
不知道她醒来了多久,似乎十分不欢迎他,甚至说话间一个眼神也不愿给他。
“妈…” 有些难以启齿,万晞白含糊着:“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刘玉兰将头偏向一边,她直到现在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原本听话的儿子会变成那副样子,。
“你在这里,我就挺不舒服的。” 刘玉兰说话间语气像淬了毒一样。
万晞白听习惯了,只是深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我去叫医生。”
他明白,自己只要在这里多待上一秒钟,就会爆发无法避免的争吵,就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你回去吧,我不想见到你。” 刘玉兰一辈子要强,在她看来到死也不会向万晞白妥协。
天色昏暗,寒风在冬夜中呼啸而过,扑打在万晞白脸上,刺痛却让他更加清明,他站在昏暗的路灯下看着周围行色匆匆的路人,指尖的香烟几乎要燃烧殆尽。
就在刚刚医生来检查过了后,确定刘玉兰没什么大碍便将她转进了普通病房,万晞白忙前忙后直到刘玉兰躺到了病床上,他才将将放松了片刻却听见她毫不留恋的让他滚,甚至病房里还有在忙的护士。
想到这里,万晞白虽然早已习惯却心里还是钝痛的,他也企图缓和母子关系,但刘玉兰却一次又一次的将他推开。
荷包里的手机一直在嗡嗡响个不停,万晞白熄灭了手里的香烟才掏出手机查看。
“喂?” 有些嘶哑的嗓音唬了对面人一跳。
“你在哪里?” 宋彧声音十分清晰传入耳朵,如同卖火柴的小女孩点燃了最后那支蜡烛,万晞白浑身寒冷似乎在这一瞬间被驱散。
他深呼吸一口气,压抑住快要忍不住的哭腔:“我在医院外的第三座路灯下面。”
“好,我带你回家。” 宋彧的声音从听筒和身后传来。
万晞白错愕地看向身后
这人总是这样,在他快崩塌的时候,一次又一次拯救他于泥泞。
告诉自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