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折不耐烦道：“放了你了就是放了你了，哪还要因为那么多人。”

苏珏轻声道：“因为我觉得，钟先生是把选择权交给了阿……沐止，如果那日他真的对我动手了，那便没有然后了。可他没有，所以钟先生在另一个地方安排的人手才派上了用场。”

郑折反问道：“所以呢？”

苏珏笑了：“所以我能找个理由保下他。”

郑折手里动作一顿，有些烦躁地扔下杯子：“你俩该滚了。”

苏珏没计较郑折算不上好的语气，道了声：“多谢。”

就抱起林瑔缓慢地离开了。

比仇人更可怕的是站在对立面的亲人，足够了解，知道怎么样才能战胜他，却难下得去手。

林瑔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苏珏正背着他徒步往山下走。

几乎只是听到呼吸声的变化，苏珏便道：“醒了。”

“嗯。”林瑔有些不知道说什么，调整了下姿势，继续埋在苏珏的肩颈处。

苏珏解释道：“你从家里带来的那匹马腿受了伤，我们带着它更不好走，所以我就把它留在那里了。”

“嗯，回头让秦艽来接它。”

那可是秦艽心心念念的小红红。

苏珏问：“现在我们去哪？”

林瑔苦笑：“不是只能去荒鹰城了吗？”

“那也不一定。”苏珏半开玩笑道，“钟先生说我们不到他不会动手，你要是实在不想去，就不去了，叫他等着。”

苏珏听见林瑔笑了声，但颈肩处温热的湿意还是让他格外清楚地感觉到，林瑔在哭。

林瑔道：“他是我师父。”

苏珏点头：“我知道。”

林瑔又道：“他待我真的特别特别好。”

苏珏还是点点头：“我知道。”

在林瑔幼时记忆里，温婉贤淑的姑姑充当了母亲的角色；而父亲的角色，则是由那个很久才回来一次、但每次都会给他带很多东西陪他玩的师父担任。

因为人人提起他的父亲时，都说他要保家卫国，从上了战场后，很难回来一次。

于是，那个并不常见的师父自然而然地在林瑔心里顶替了父亲的位置。

就好像他不是没有双亲，只是他们依旧在保家卫国，只能偶尔回来看他一次。

现在，他心里的那个父亲，要把自己的命也交给他来决定。

钟稞太固执了，他坚持了这么多年想要真相公之于众，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让他放下的。

所以摆在林瑔面前的只有钟稞给的两条路，要么杀了钟稞，让他不能完成屠国。

要么让钟稞活着，总有一天，他会做成想做的事。

“对不起……”林瑔呢喃着，一遍又一遍道歉，“其实我早就知道了的，但是我那时候只想着……看住他就好，只要看住他……就什么都不会发生，可是……”

“对，看住他就好。”林瑔话未说完，就被苏珏打断。苏珏轻声道，“我们去接了钟先生，然后一起回家，像从前一样，什么都不会变……我们只是去接他回家的。”

林瑔一愣，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也想跟自己说，只是去接师父回家的。但都到这时候了，自欺欺人没意思。

就好像从前脂沫说的，走到这一步，把所有事情都摊开来讲，比骗自己强。

苏珏背着林瑔这么大一个人往下走，早就出了一身汗，却不肯放他下来，手上力道还加大了几分。

他眸光坚定，微微偏头在林瑔脸上亲了一下，道：“我不骗你的，我知道我说得多了你又要骂我诨说。但……我盼你过得比任何人都好，一切代价，我都愿意担。”

“我有时候也后悔，后悔认识你认识的太早。我也想过……若是你那时没有来当我的伴读，我该什么时候去找你。思来想去总觉得我至少混得不能比现在差，这样，半点苦不用吃，前半辈子安安稳稳在太傅府长大，后半辈子我从太傅手里接过来。”

林瑔知道苏珏说这些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好让他不要一心扑在钟稞的事上面。

只是听了这话到底还是有些触动，便接着苏珏的话茬问道：“是吗？我小时候还以为五皇子殿下讨厌我讨厌得紧，见了我就要往外扔。”

“不讨厌，太喜欢了，才怕你跟着我吃苦。”

苏珏无比坦诚，倒是把林瑔说得耳朵发烫。

他清了清嗓子，道：“我们只是小时候匆匆见了一面，若是按你说的，我不进宫去，那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还记得你？”

“所以才要去找，我记得就好了。”

“那万一我讨厌你呢？”

苏珏顿了顿，道：“那就算了，讨厌我我就不找了。”

闻言，林瑔抿了抿唇，闷声道：“不讨厌，太喜欢了。”

一模一样的话，听得苏珏禁不住笑了：“还是得找……不找了我难受。”

林瑔也笑了，微微偏了头睁开一只眼睛看天，轻叹道：“什么时候下雪啊。”

苏珏步子一顿，道：“快了，等今年的雪下完，就都该过去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等到走到山脚下，天已经擦亮。

林瑔终于从苏珏背上下来了，伸了个懒腰，思索片刻道：“先去趟外祖父家里吧。”

他出来得急，可没带多少盘缠，更别说现在还有一个苏珏。

苏珏道：“还远着呢。”说着，就又蹲下身。

林瑔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问：“做什么？”

苏珏道：“背你走，快上来。”

林瑔哭笑不得，俯身抓着苏珏衣领把人薅起来了：“快走了，没那么娇贵。”

“可你身上……”苏珏犹豫着，没再说下去。

林瑔琢磨了片刻，才想起来苏珏说的大抵是他体内的蛊虫。

不过他之前服了一颗谢萦给的抑制丹药，倒是忘了这事了。

“没事，走吧，我吃了药。”

苏珏眉心微蹙，道：“你那药也不许多吃，我怕有什么副作用，等回来就去找谢萦解蛊。”

林瑔应了，率先撒开步子往前走。

苏连忙追上，问：“昨夜没顾上，京城那边怎么样了？”

“我走得急，也没顾得上安排太仔细。”林瑔道，“我让人递了封信去宫里，请谦霖公子先主持大局。”

“父皇叫你来本就是因为他身份特殊，再加上他‘死而复生’这事还没交待清楚呢，更不好参与……不管是谦叔还是朝中那些大臣们，能愿意让他接下这活计？”

“不愿意也得接了，要不然就得按我说的，谁把双王世子妃刚生下来的那个孩子抱过来，谁就用他的名义主持大局，那更要命……况且北境的事已经闹开了，想必京城那边也知道如今到底是哪个更要紧。”

提起这个，林瑔头又疼了起来。

如今外面传的倒不全都是真相，只说荒鹰城不知出了什么岔子，黑烟笼罩，内有奇怪的嘶鸣声，宛若鬼城。

再加上时候特殊，人人都传是燕月搞的鬼，不日就要破开荒鹰城攻进来。

但按照他们所知情形来说，这大抵也是钟稞自己散布出来的。

“至于陛下……我同谢萦说了，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用经过谁的同意，直接动手。”

闻言，苏珏心中一喜。

若是苏瑾安痊愈了，那么许多事就好办了。

可看林瑔的神色又觉得他不大高兴，苏珏问：“可是谢萦找到解毒的办法了？”

“嗯……算是吧。”林瑔含糊了一句，没敢说太清。

苏珏却抓着他不依不饶地问。

林瑔轻叹，索性把谢萦说的那个换血的法子告诉了苏珏。

这下子连带苏珏也高兴不起来了。

办法是有了，可是现在却委实不算让人给苏瑾安换血的好时机。

何况需要时间太长了，大苏依旧是群龙无首。

良久，苏珏揽住林瑔的肩，轻叹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路上碰上许多人都是往京城去的，马价飞涨，凭苏珏林瑔口袋里那几个钱是买不了的。

二人只能一路走去了秣陵。

先前林瑔被看管起来，无暇顾及府上众人，把他们都送了回去。

如今门口都还有人看守，他们来一趟也不能正大光明地从门进。

只能等夜深人静偷偷翻墙进去。

苏珏刚从上面下来，拍着手里的土一扭头就见周广陵周广云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许是天色已晚，周广云连人也没看清，被苏珏这么直勾勾地一盯吓得顿时嚎叫起来。

周广陵被他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别喊，是谦王殿下。”

林瑔下来时正好听见这一句，便也压低声音道：“广陵，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周广陵思忖片刻，道：“去祖父那吧，我们房里待不得。”

京城跟来看守他们的人似乎颇为紧张，态度虽算得上尊敬，却恨不得把他们每日所做一举一动都记下来。

尤其是周广陵和周广云。

他们二人本是考取了功名的人，将来要入朝为官，若是真怀有不臣之心恐扰江山社稷。

于是二人基本是走到哪都要被盯着。

这还是周广云实在坐不住了，偷偷拉着周广陵跑出来的。

而周老太爷年事已高，那帮人也不敢太为难，去那里最起码还能挡一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