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男人身影顷刻淹没在火光之中，连那句未说完的“当心”也淹没在滚滚浓烟中。

信使风尘仆仆闯入大殿之中，强压悲痛朝高台之上的男人叩拜。

“报！林将军拖着燕月将领一同闯入大火之中，已然……战死，尸骨无存。”

苏瑾安顿时手脚冰凉，全身血液好似倒灌入脑中，浑身不自觉地战栗起来：“你说……什么？”

方才管家过来说前些日子给林瑔订的那件兔毛大氅送过来了。

林太傅正盘算着叫他换上新衣一起去庙里的往生牌位前让他父亲看看。

不承想还没等他去叫林瑔已经自己跑过来了。

“祖父！”

林太傅闻声也没细看，伸手就将林瑔揽到怀里，这才摸着林瑔身上一片湿溻溻的水渍。

林太傅顿了顿，心里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却还是问了一句：“怎么弄成这样了？”

林瑔闻言也不遮掩了，蹭在林太傅怀里告起状来：“二哥哥和四姐姐闹的。”

林太傅看了看林瑔那沾了一片雪水污泥的衣裳，微叹一声：“也难为你愿意跑过来告诉我，想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罢了，不同他们玩便是，祖父碰巧有事进宫一趟，领你过去玩好不好？”

闻言，林瑔眼中闪过几分茫然，道：“宫里也是能去玩的？”

“陛下之前还说想见见你，他自己说的，没道理我不能领你去，你只说你去不去？”

林瑔思忖片刻，点头：“去。”

见状，林太傅直接笑着抱着林瑔站了起来，道：“走着，祖父先领你回房换身衣裳，新做的那身兔毛大氅刚送过来，正好拿去穿。”

今年初雪来得晚了几日，倒是下大了。昨日才洋洋洒洒飘起来的雪花今儿个就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林瑔微微垂下头，只见那融融白雪之上落了一连串的脚印，一阵“吱呀”的声响，叫他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林太傅见状也不禁弯了弯嘴角，由着他走得慢了些。

苏瑾安半晌等不来人，索性又垂着脑袋批折子。

一听声响也没仔细看便道：“太傅来了，快坐……”

他一边说一边抬头，却没想到还有个人，话说到一半顿时卡壳了。

林瑔半藏在林太傅身后，小孩子止不住好奇心，飞快抬头瞥了一眼苏瑾安，又规规矩矩地垂下脑袋去了。

苏瑾安顿了顿，脑子里飞快地把人对上了号。

一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林瑔一番：“呦，都长这么大了，也就自己身边常见的孩子觉不出来，看见别人家的就觉得长得快。”

林老太傅乐了：“陛下，老臣还没说这是谁呢，您就认出来了？”

“能是谁？除了您那小孙儿我也想不到旁人。”

林老太傅抚着林瑔的头轻笑：“带在身边也觉得长得快，前几年还没我胳膊长呢，你看看，如今长得多高。”

苏瑾安失笑，看着红了耳朵拨弄腰间绣着小兔荷包的林瑔，朝他招手：“过来。”

林瑔没动，仰着脸扯林老太傅的袖子。

林老太傅拍了拍他：“没事，去吧。”

林瑔犹豫了下，才缓步上前。

“你怕我？”苏瑾安问，见林瑔摇头，便又道，“就算不怕，也是不喜欢的。清尘是吗？我同你祖父有些要事商谈，你也在这待得不自在，我叫人领你出去逛逛可好？”

林瑔眼睛一亮，却回过头来看看林太傅不免有些犹豫：“回陛下的话，清尘要先问过祖父，若祖父让清尘去，清尘才能去。”

苏瑾安挑眉，微微叹了口气，故意问道：“可要是你祖父不叫你去，那要怎么办？”

林瑔略微思忖片刻，晶亮的眸子中满是不解：“可您是陛下，您既已经发了话，祖父又如何不同意？何况您也说了，您与祖父有要事商谈，又怎会真的留清尘在这？”

苏瑾安一时语塞，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然后抓了把糖塞到林瑔手里：“说他乖巧倒也不然，也是个鬼精灵的。”

林老太傅笑道：“孩子嘛，你们两个小时候不也这样？”

也不知是不是林老太傅这话哪里说得不对了，林瑔明显感觉到自己祖父话音刚落，二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殿中静了一瞬，随即林瑔就被林太傅轻轻推给了旁边一个小太监：“去吧，带好手炉，衣裳穿好了，外面冷得厉害，怵着了要生病的。”

一直到出了屋子走了老远，林瑔还是忍不住回头看：“我祖父方才说的是谁？”

小太监赔着笑脸道：“公子说笑了，陛下和林大人的事，哪是奴才能知道的呢？公子若是想知道什么，这小打小闹不打紧的您去问问林大人，林大人也就告诉您了。”

林瑔抿了抿唇，没吭声。

半晌，他抬头看那小太监，问：“你能不跟着我吗？”

“这……”小太监一脸为难，“林小公子啊，这宫里不比别的地方，好多地儿都是去不得的，还是奴才跟着保险。”

林瑔略微思忖了一番，道：“那这样，你跟着我，但别跟得太近，我若走错了路，你就叫住我，这样可好？”

“这……”小太监犹豫片刻，才咬牙点头，一边比划着自己一边半开玩笑道，“那公子可莫走得太快了，您看奴才多圆滚，像个球似的，一看就知道走不快！”

林瑔扫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

那小太监原本想着林瑔才几岁的孩子，小胳膊小腿的能走多远？

到时候他就给人抱着慢悠悠地晃悠回去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谁知林瑔竟是个耐得住性子的，绷着张小脸不住往前走。

胸前起伏得厉害，瞧着也是累了，就是不肯停，拖得他都快没了力气。

小太监正欲开口唤林瑔，却忽然发觉远处有几个隐隐约约的人影。

他眯着眼睛仔细瞅了半晌，突然神色骤变，快步上前抱起林瑔就往回走：“林小公子莫要往那边走了，还是跟奴才回去吧！”

林瑔挣扎着要下去，回头看了几眼不肯动，问：“那人是谁？”

“您管他是谁呢，这些个腌臜事，沾上便是一身腥！您来宫里不过待个一时三刻的，听奴才一句劝，离他们远些！奴才说句不好听的，瞎子才活得长久，当没看见就是了，管那个呢！”

小圆子走得急，气都喘不匀。嘴上虽是这样说的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被几人围在中间的孩子。

林瑔蹙眉，挣扎着从小圆子怀里脱了出去：“可分明是那一群人欺负他一个，着实不公了些。这么冷的天，他连件像样的冬衣都没穿，还被一群人作践都不还手，若是闹出更大的事了要怎么好？”

小圆子急得要哭，扶着林瑔的肩膀哄了几句，实在没了法子才叹道：“那是五皇子殿下。公子年岁尚小，估计是没听过那些事的。可您要知道，不是奴才们不想管他，是陛下不待见他。”

林瑔皱着一张脸，似乎没听明白。

“因为陛下不喜欢他，众人才都大了胆子这般作践他。那里面还有各个达官显贵家的主子们，领头的那个更是贵妃所生的大皇子，背后是整个丞相府，谁会为了一个无依无靠的皇子殿下得罪他们？小公子心善，可这事既然谁都不理，您又何必惹这个麻烦呢？”

林瑔垂下眼帘，良久没有出声。

小圆子正欲抱他回去，林瑔却退后一步躲开了：“若陛下追责便由我一力承担，断然不会牵连公公。”

说着，就趁小圆子愣神的工夫跑远了。

苏珏略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一番突然闯过来的林瑔，脑子里过了一圈也没想起来他是谁。

林瑔回头瞥了他一眼，才转过头去对那一帮子面色不善的人道：“方才我过来时远远瞧见陛下似乎也往这边来了，便来知会各位一声。今日并非休沐，若是叫陛下看见了，诸位殿下公子必然也免不了罚的。”

苏尹皱了下眉，对着林瑔试探道：“当真？你要是诓我我必饶不了你！非要告诉我母妃赏你一顿板子！”

林瑔面不改色：“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以在这等一会儿，可若是真等到陛下来了，再想走那也来不及了。”

苏尹犹豫了下，到底是有所顾忌，狠狠踹了苏珏一脚，见苏珏被这一脚踹得直接栽倒在地才满意笑笑：“我们走！”

林瑔垂着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待苏尹一干人等走远了才站直身子。

小圆子急得跳脚却也没敢往跟前凑，犹豫了半晌也就是在原地踱步。

林瑔索性对他摇了下头，示意他不要过来。

苏珏自己撑了下地站起来，没什么情绪地朝林瑔弯了下嘴角：“多谢这位小公子替我解围，下了这几日的雪，外面冷，那位公公既是在等你便快些回去吧。”

林瑔抿了抿唇，没动。想了许久，从荷包里摸了颗糖出来朝苏珏递过去。

苏珏盯着那只摊开的小手，静了半晌，才拿起那颗糖，接受了林瑔的示好，低声道：“谢谢……你是谁家的公子？”

林瑔道：“我祖父是林太傅，我名唤林瑔，字清尘。”

“林太傅……”苏珏低声呢喃了一句，随即笑道，“苏珏，字子卿。”

林瑔松了口气，轻声试探道：“那边有个亭子，兴许还能挡挡风，我们去那吧。”

苏珏出神地瞧了林瑔半晌，瞧不出这个莫名其妙跑过来看起来不大亲人的“小兔子”有什么目的。

至少瞧着不像是谁找来消遣他的，才终是点了下头，应道：“好。”

林瑔轻呼了口气，苏珏不跟他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晌，才道：“那颗糖……你不吃吗？”

闻言，苏珏瞥了他一眼，剥开糖纸，把那块糖塞进嘴里，是出乎意料的甜腻：“这是我父皇给你的？”

林瑔讶然：“你怎么知道？”

“别人宫里从没有过这么甜腻的糖，父皇常年在自己手能碰到的地方摆着糖，但他从来不吃，全用来赏人，还要顺口问问别人吃着觉得如何。他本是随口问的，那些大人却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便总要挑出来点什么说一说。好些人都说糖的味道淡了些，这糖就越做越腻歪。反正他自己也不吃，御膳房的人也就不再挑味道什么的，只管往甜了弄。”

林瑔失笑，突然发觉有些不妥，连忙轻咳一声敛了笑意，放松了许多：“我虽觉得陛下有些奇怪，但方才见他却也觉得他是好说话的人。现在又听你这般说，想来你同陛下告一状去，他也不会不管。”

闻言，苏珏有些出神地轻叩了下方才林瑔塞过来的暖炉，他没忍住似的，笑了一声，道：

“管，他怎么不管。我说了管一管，我不说他根本就懒得理我，到时候倒霉的只会是我自己，还不如这样隔个几日不痛不痒地闹腾几次，也不知你是从哪觉出他好说话来的。不过若说奇怪，他哪里奇怪了？”

林瑔吸了吸鼻子，托着下巴想了半晌，道：“也不是他奇怪……我不喜欢跟他离得很近，他好像在笑，也就平常地在跟人说话，可是我觉得跟他待在一起很难受。”

“不是你不喜欢，谁跟他待在一起都不会好受。”苏珏略有些出神，半晌，才松了松方才紧攥着的掌心，将里面的东西摊到林瑔面前，“天冷，你快回去吧，回家去先喝碗姜汤去去寒气，别再生病了……喏，送你块石头玩。”

林瑔下意识往苏珏张开的手心看去，忍不住惊呼，“好漂亮的白玉！”

随即林瑔赶紧伸手合上苏珏的手掌，道：“你赶紧收好，财不外露没听说过？被人惦记上了就麻烦了。”

苏珏摇头：“就是个花盆里的摆件，不值钱，你拿回去玩吧，方才他们可是抢了半晌我都没给。”

见林瑔还是不为所动，苏珏视线下移，道：“要不这样，你把你的荷包给我，正巧我原先那个坏了，没得用。”

林瑔怔了下，接下荷包并着那一包的糖全塞了过去，笑道：“我又不傻，是不是玉还是认得出来的，何况还是那种成色……荷包你拿着吧，姑姑从前给我做了很多。里面有陛下和祖父给我的糖，下次来的时候我再给你带新的！”

呜呜呜我的好大儿，终于抬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