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雒宁镇。

潢南省位于潢河南面，地图形状像一只向东展翅翱翔的鸽子，雒宁镇就位于鸽子右翅膀的根部位置，北距省会北邑市3小时车程。

潢河的支流雒河由北向南从镇中蜿蜒流过，镇子依河兴建，是个不规则的长条形。

据最新考古发现显示，雒宁镇自夏商时期就有人在这里定居。东汉时，著名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雒宁宫灯在这里诞生。隋代，元宵佳节以雒宁宫灯装饰房屋、提灯游玩的习俗风靡全国，直到今天，人们也保留着元宵挂宫灯的习俗。

元旦前一天傍晚，雒河边。

一个女孩穿着羽绒服，背着书包，站在小卖部门口吃烤肠，热气从她的嘴边升起，很快便隐入空气中。偶尔被烫到，她轻轻蹙眉，下一秒又斯哈斯哈咬了一大口。

“这丫头，吃慢点，也不怕烫。”镇子不大，小卖部阿姨认识阮宁意，看她吃得着急，不由笑着劝她慢点。

“就是烫着才好吃呢，冷了就不香了。”阮宁意笑笑，继续与烤肠搏斗，吃完最后一口，满足地擦擦嘴，享受般眯了眯眼睛，跟小卖部阿姨说再见后，沿着河边往家走。

阮宁意的祖籍在雒宁镇，爷爷就是做宫灯养大了爸爸和姑姑，到了爸爸这一代，他们家没有人再从事这一行业。爸爸在镇上的卫生所做会计，妈妈在高中当语文老师。阮宁意今年高二，上头有个姐姐，比她大两岁，去年去了上海读大学。

阮宁意的家离学校不远，走路5分钟就到了。但今天放学后，她和同学去看校草打篮球看了好一会儿，到家时，妈妈已经做好了饭。

“今天怎么回来得晚，快去洗手，就等你了。”陈锦华听到开门声，从厨房伸出头朝阮宁意喊道。

“噢。”阮宁意挂好外套、放好书包，走进了一楼的洗手间。

这是临河的一栋二层小楼，还是爸爸结婚时盖的，位于镇子中心偏北。楼下是客厅、厨房、父母卧室和一个卫生间，楼上是她和姐姐的卧室、卫生间、书房和储物间。

“快来，今天有你爱吃的蒸肉。”阮建兴见阮宁意从卫生间出来，向她招手说道。

阮宁意坐到饭桌前，边盛饭边说：“姐姐哪天回来呀，他们学校是不是快放寒假了？我们学校元旦就放明天一天假，老师说原本放三天，但是我们马上升高三了，所以剩下的两天假期要补课。”

“你姐说下周期末考试，放寒假得考完试了。”陈锦华给阮宁意夹了一块蒸肉，顿了顿又说“说起补课，你的数学是该好好补一下了，高一时看着还行，高二怎么老是不及格，上次月考居然才考了71分。”

阮宁意撇撇嘴说：“我也很努力在学啊，可数学就是不待见我呀。”

“老成家儿子阿冬学习不是挺好的吗，读高中时年年第一，这孩子也快放寒假了吧，要不然拜托他给咱们宁意辅导辅导？”阮建兴喝了口汤说道。

“欸，对，阿冬比咱们雒恩大两岁，今年读大三了吧？”陈锦华看向阮建兴。

“是，我吃完饭给老成打个电话问一下他的意思。”

“要是你姐能教你也就不麻烦人家了，可我养的两个女儿数学上都不开窍。你姐高考时好不容易数学才考了个及格分，现在学的英语专业，也不学高数，估计高中学的也忘完了。”陈锦华转过头跟阮宁意说道。

“那怎么办呢，没遗传上你和爸爸的优秀基因，我也很苦恼啊。”阮宁意假模假样叹口气道。

“你呀，就嘴巴会说。”陈锦华笑着戳了她脑门一下。

阮建兴在一旁边笑边摇头。

吃完饭做数学作业时，阮宁意突然想起了那个叫阿冬的男孩。镇上的初中和高中是在一起的，她上初中时在学校见过他几次，那时他上高中，他们互相没有交集，所以并不认识。后来他去北京上大学之后就没见过了，现在连他长什么样都没印象了。

他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年年考第一，镇上其他孩子恐怕跟阮宁意一样总是被父母教育，要向阿冬看齐。

写着写着，又有不会的题目了。阮宁意用手中的笔挠挠后脑勺，自言自语道：“唉，我要是像阿冬哥哥那样聪明就好了。”

第二天不用上学，阮宁意十点才从被窝爬出来。洗漱完就下楼找吃的，只看到妈妈在厨房。

“妈，我爸呢？今天不用上班吧？”

“你爸去你成叔叔家了，商量给你辅导数学的事。”陈锦华一边择手中的韭菜，一边说。

“哦，有什么吃的吗，我好饿。”阮宁意走进厨房，揭开一个锅盖问道。

“懒丫头，饿死你算了，我都要做中午饭了你才起床。”陈锦华打开水龙头洗菜，头也不回说。

虽然妈妈这样说，但她体谅女儿学习辛苦，放假的时候，她和姐姐是被允许赖床的。

“哎呀妈妈，冬天太冷了，被子里好舒服的。”阮宁意从后面抱住妈妈，撒娇道。

“去，小心别把水弄你身上了。蒸锅里有包子，吃一个垫垫肚子，一会儿该吃午饭了。”妈妈说道。

“好耶！”阮宁意松开怀抱，叼起包子走出厨房，上楼去了书房。

她打开电脑，登录了企鹅账号。这台电脑是去年妈妈花了自己的优秀教师奖奖金添置的，为了方便阮宁意查资料。

看到姐姐在线，阮宁意打了一行字过去“姐，我好想你啊（哭哭），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接着，她打开了开心农场，去偷好友园子里的菜。

过了一会儿，“滴滴”声响起，阮宁意打开对话框，姐姐说：“估计得17号了，好想赶快回家啊。你们元旦放几天假？”

“就一天！上学真的好辛苦。”

“（捂嘴笑）”

“你都不知道，爸妈还要找阿冬哥哥给我补数学。我觉得谁来都救不了我的数学（悲伤）。”

“阿冬哥学习好，给你补习一下说不定可以的。”

“唉，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嗯，好好学，你可以的。我先下线了，准备去食堂，晚了就没什么好菜了。”

“（OK）记得回家时给我带上海的好吃的哟！”

“知道啦，馋鬼。”

距离除夕只剩十多天，镇子上就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氛。沿街的商户早已挂上了小红灯笼，河边的空地也有人摆摊卖起了对联、福字和窗花，举目望去，一堆堆红色穿插着金色点缀，让河边热热闹闹的。

镇子西南，多是新修建的高层住宅。成澹的家就在这边，虽然也在雒河边上，但在16楼，失去了临水而居之感。

成澹已有四个多月没回过家，好在今年学校放假早，他便早早回了家。到小区门口时，天刚擦黑，不知谁家在做晚饭，空气中漂浮着葱花炝锅的焦香味。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是不是阿冬回来了？”李宜兰停下切菜的动作，眼含笑意转头看问旁边正洗菜的丈夫。

“我去看看。”成国忠脸上未显分毫，只是疾步奔向大门的脚步暴露了他迫切的心情。

“爸，我回来了！”大门打开，成澹便冲上前抱住了眼前和他一样高的男人。

“多大年纪了，还跟个小孩一样。”成国忠嘴里说着，嘴角却隐隐扬起，一只手拍了拍儿子的背。

“快进来，两个人傻站在门口做什么。”李宜兰也忍不住跑出了厨房，看着两父子笑道。

“妈，我好想你！”成澹松开爸爸，又上前给了妈妈一个拥抱。

“我和你爸也想你，国庆本来说要去北京看你，结果厂子刚好有事走不开就没去成。”李宜兰看着儿子，眼底都是笑。

成澹的爸爸三年前从镇上卫生所辞职后，开了一家小工厂，专门制造雒宁宫灯，妈妈原来在县里的老国营公司做人事，宫灯厂开起来后便也辞职帮着爸爸一起管理。厂子规模不大，但效益还不错，成澹家在镇上也算是有钱人。

成澹记得上高中时，镇上还没有人知道电脑的时候，爸爸就给他买了一个，那个电脑是灰白色的，有着大大的屁股。工厂挣钱后，他们家就从自建房搬进了如今的高层，三室两厅，足有两百多平米。

李宜兰端详着儿子年轻的脸庞，“看着瘦了，是不是学校饭不好吃？”

“哇，我比去年还重了两公斤呢，可能是锻炼得多，肉变紧实了所以看着瘦。”成澹哈哈笑道。

“多锻炼是好事，去洗个手，我去把芥蓝炒出来就可以开饭了。”成国忠拍拍儿子肩膀说道。

饭桌上，满满当当摆了七菜一汤。

“今天是要过年吗，做这么多好吃的。”成澹边说边用手捏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唔，真好吃，爸，你的手艺又见长啊。”成澹冲爸爸竖起大拇指。

“你昨天打电话说要回来，你爸今天一大早就去了菜市场，买了你爱吃的菜，做出了这一桌。”李宜兰端来饭碗，放在桌子上笑着说。

“还要多亏你给我帮忙，不然我一个人哪能做得出。”成国忠揽揽妻子的肩膀说道。

“爸妈辛苦啦！”成澹笑着盛好饭，分别放在爸妈面前。

“你爱吃就好。”成国忠满脸笑意。“对了，你寒假有没有什么安排？”

“无非就是跟以前同学聚一聚，陪陪你们老两口，也没什么特别的安排。怎么了？”成澹夹了一筷子水煮肉片说道。

“你知道阮叔叔吧，就是爸爸以前在卫生所上班时的同事。他前段时间找我喝茶，说想让你帮着给他女儿辅导数学。我也没一下子答应人家，想先问问你的意思。”成国忠说。

“他女儿几年级啊？”成澹闻言抬头看向爸爸。

“今年高二，想利用寒假提高一下数学成绩。”

“可以啊，每天抽出2、3个小时也不是不行。”

“那我待会儿跟你阮叔叔回个电话，过几天你去一趟他们家，商量一下补习时间。”成国忠喝口水，放下水杯又说道：“估计你阮叔叔还要给你讲课费，你可千万别要啊。三年前咱们家开厂子，你阮爷爷还无偿给爸爸培养了好几个技工呢，他们一家人好，说是随手的事儿，又不要我们给什么。刚好你去帮着辅导一下，也算是咱们还一还人情。”

“好，我后天去一下他们家。”成澹点点头。

早上起来，窗外飘着雪，大片大片轻飘飘地降落。成澹站在窗前向楼下望去，只见雒河像一条墨色缎带，逶迤穿过白茫茫的大地。

他吃完早饭就出门沿着雒河向北走，今天要去阮叔叔家商量补习事宜。

不过十多分钟的路程便到了，他看了看门牌号，确定是沿川路24号，便抬手敲了敲门。

“咔嚓”，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格纹睡衣、扎着丸子头的鹅蛋脸女孩探出脑袋，一双杏眼将目光落在来人身上，因为疑惑，眉头略微皱起，“你找谁？”

“请问阮叔叔在家吗？”成澹上前一步问道。

女孩似是被他的动作吓到，向后退了一步，转头朝里面喊道：“爸爸，有人找你！”，然后转过头对着他说：“你先进来吧。”

成澹将身上的雪拍干净，又在门口地垫上蹭了蹭鞋子，才迈步进了房子。

刚才开门的女孩已不见踪影，阮叔叔从一间屋子走了出来。

“阿冬来了啊，你先坐，我给你倒杯水。”阮建兴笑着朝成澹说。

“叔叔，不用麻烦了。”成澹推辞道。

“这有什么麻烦的，你坐。”阮建兴将他按坐在沙发上，转头朝厨房走去。

成澹坐在沙发上看着周围，沙发正对面是一台电视机，两边放置了几盆富贵竹、发财树，背景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前面坐着一对中年夫妇，后面站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小的那个就是刚才给他开门的，估计就是他要辅导的对象。

“辛苦你下着雪还跑一趟。上次见你还是你考上大学，你爸爸办升学宴时吧，已经成大人了啊。”阮建兴端着两杯茶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高大的男孩说道。

“是，好久没见，叔叔和阿姨身体好吧？也没多远，反正我在家也是闲着。”成澹笑笑。

“都好都好。这次找你来是想麻烦你给我们家女儿补习数学。我们家宁意其他科目成绩不错，就是数学死活学不懂，我和她妈妈就想着趁放假给她补补。你放心，叔叔也不白耽误你时间，我给你付课时费。”阮建兴看着成澹说道。

“叔叔您太客气了，这都是小事，我放假也没事，不耽误的。而且我爸跟我说了，阮爷爷以前帮过我们家，您和我爸又是多年的同事，我不能收您的钱。您要是给钱，我可不敢来您家了。”成澹笑道。

“好吧好吧，你这孩子。”阮建兴拍拍他的肩膀，“那就麻烦你了，我叫宁意下来，咱们商量一下时间。”

“好的。”

阮建兴上楼后，不一会儿就下来了，身后跟着刚才开门的女孩，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绞花毛衣和牛仔裤，显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阮宁意下了楼，看见刚才那个男生坐在沙发上，他听到声音后转头看了过来。

从刚才开门可以看出这个男生长得很高，至少有1米8，留着一个三七分的短发。刚才没仔细看，现下留意到这个陌生的男生长着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内双，瞳仁很黑，却叫上眼皮遮住了一部分，鼻梁高挺，唇角带着微微笑意，整体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啊”，阮宁意在心里感慨。

在她看他的时候，成澹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从楼上下来的女孩看起来身形瘦削，鼻型小巧，唇形覆舟样，嘴巴紧抿着，给人一种距离感，但看她清澈的杏眼，又有引人亲近之意。

“这是我给你说过的成叔叔的儿子阿冬，快叫人。”阮建兴在沙发前站定，给女儿介绍道。

成澹看他们过来，赶忙站起了身。

阮宁意抬头望向成澹说：“哥哥好。”

“你好，我是成澹。”成澹微微一笑。

“我女儿比你小4岁，以前上学时你们估计也没见过。”阮建兴坐下喝了口水，接着说：“阿冬下学期什么时候开学？”

“开学要到三月7号了。”成澹想了想回道。

“那差不多能有一个多月的假期，你按照你的时间，空闲时来我们家给宁意辅导，你看这样行不行？”阮建兴说。

“没问题，我有空就来给宁意补习数学，每天两小时吧。”成澹说。

“可以，你要有空就来，反正放假了，宁意一直在家。”

“好。”成澹说。

“这是我们家电话号码。你电话号码多少？我记一下。”阮建兴找了纸笔，写了一串数字递给成澹，“来之前先打个电话，以防家里没人，让你白跑一趟。”

成澹双手接过来，又写了自己的手机号给阮建兴，“这是我的号码。”

然后看向阮宁意说：“我每天下午2点来可以吗？等你放寒假，咱们就开始上课。”

“可以的。”阮宁意点头道。

“叔叔，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成澹转向阮建兴说道。

“行，我送你出去。”阮建兴起身跟着他往外走。

到了门口，成澹拦住阮建兴，“叔叔您别出来了，我走了。”又朝他身后的阮宁意说：“那就寒假见了。”

“哥哥再见。”阮宁意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