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川送童昭昭回去的路上，童昭昭的心情一直很阴郁。

倒不完全是因为陆行川要去相亲了，而是赵美之随口的一句话把她拉回了四年前。

陆行川在她这样家庭背景中的人看来，是天之骄子，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与她简直是云泥之别。

而她做梦也没想到，会被这样的人喜欢。

四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晚上，童昭昭的奶奶病逝了。

奶奶去世前童昭昭在病床边照顾了很久。生命的流逝是抓不住的沙，从照顾起居、擦拭身体，到需要帮忙处理大小便，最后看着医生把所有的设备撤走，她知道属于奶奶的最后一片叶子落了。

即使已经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准备，但真的当白布盖上的那一瞬间，她仍然悲伤到不能自已。

家里的亲戚本来就很少，自从父母过世后大半都不再联系了，奶奶的葬礼只有村长和村里几个相熟的长辈过来帮忙。家里搭起简易的棚子，院子中间用柴火推起火堆，劈里啪啦的火花声就是寂静长夜中唯一的声响。

童昭昭抬头看着被风吹起的挽联发呆。

守灵夜，得知消息的陆行川连夜从宁江赶去梧宁，雨季，轮胎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地行走，油门一踩，溅了一车身的黄泥巴。陆行川到的时候，童昭昭就那么沉默地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像被抽了魂一样。

他走过去蹲在童昭昭面前，轻声地说话。

“昭昭，我来了。”

童昭昭睫毛颤了几下，她抬眼看着来人，一瞬间内心翻江倒海。

身体比情绪先做出反应，还没开口泪已经决堤了。

“我应该早点来的，是我来晚了。”

陆行川看着眼前的人，心疼地皱起眉头，亲人的去世是他人最无法感同身受的事，他只能无措地，一遍遍抚摸她抖动的肩膀。

“我……失去了最后一个家人，我没有家人了。”她泣不成声，艰难地开口。

下一秒，她被人轻轻地搂过去，额头相贴。

陆行川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昭昭，我爱你。”

他的话没有止住眼泪，童昭昭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对童昭昭来说，那晚好像是个梦，但他们的关系却真实的越走越近，她仿佛在梦与现实中游荡着。

直到几个月后，她偶然听见了赵美之和陆勤的对话，他们正打算给陆行川安排相亲，不是挚友的女儿就是合作伙伴的亲戚，不是国外留学就是家境优渥，别说相比较了，童昭昭甚至感觉她自己的名字都不配和她们的出现在一起。

在世俗面前，她的感情不免显得幼稚和可笑。

如果她赖上陆行川，对赵美之她们来说算是恩将仇报吗？

3月的宁江白天气温正在回暖，但晚上的风仍带些凉意，童昭昭的思绪被风吹散，她关了车窗扯了扯外套。

在非洲的项目意外被中断后，她曾犹豫过要不要回国，直到上了飞机，她还在怀疑自己的选择，说到底她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她没有办法处理自己一头热留下的感情问题，面对陆行川她会不自觉地靠近。

但现在，她转头看向了陆行川，他们俩对于过往种种默契地装傻让她倒稍微放松了些。

也许，这样的相处模式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

又或者，他早就放下了。

/

由于前晚想东想西睡得太晚，童昭昭早上的课差点迟到。

紧赶慢赶还好踩着铃声到了，在教室外平稳了呼吸后才走了进去，早上8点的课，不仅对学生来说很痛苦，对老师也是个考验。

课堂上100来号人，别说能把名字和人对上号了，现在她连人脸都记不住，每次走在路上有学生和她打招呼，她总是要想想这是她课上的学生吗。只不过，这节课上她总觉得有人一直盯着她看，趁着课上提问的机会，她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用手指了指那个一直盯着自己看的男生。

“你来念这段。”

男生的口语很好听，几乎没有一点口音，童昭昭认出了他。

居然是在坦桑尼亚团里面的那个中国男生。

这个世上还能有比这更离谱的事情吗？她转过身面对黑板做了个惊讶的表情。

他一边听男生念课文，一边在回忆自己当初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下课铃按时响起，班上的学生纷纷离开，童昭昭也把资料整理好准备走了。

“童……老师？”

男生走到讲台边上，喊住了童昭昭。

“你好，好巧，哈哈哈…”童昭昭当下其实觉得有点尴尬。

男生微微蹙眉，问道：“该不会已经忘记我的名字了吧？”

“咳……没呢。”童昭昭瞥了瞥签到单子，试图找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但看着大家鬼化符般的签名，她忽然感觉好无助。

“我不介意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秦煜。”男生看见她的反应了然于心，随即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前几节课怎么没看见你？”

“上周请假了。”

“哦。”

其实她对秦煜的印象很深，在塞伦盖蒂国家公园中，他们曾在游猎车上一起欢呼，他身上蓬勃的朝气时常让她想起大学时期的陆行川，也许是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又或者是她赌这辈子不会再遇见他了，她和秦煜在当晚的篝火晚会上说了很多话，连带着一些无人分享的秘密一同说了出去。

童昭昭回想起那个场景，回想起自己说的话，不禁打了个冷颤，这种掉马般的感觉让她非常崩溃。

不过秦煜表现得很大方，让她稍微好受了一些，找了个理由迅速结束对话后童昭昭就匆匆离开了教室。

阳光漏过窗外的树叶斜射进教室，书桌上光影斑驳。

秦煜看着眼前灰溜溜走开的人，环抱手臂倚靠在讲台边上喃喃道：“乌龟？看来当时你对自己的评价很贴切。”

童昭昭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大家正聊得热火朝天。

凑近一看，几个人都在一边拿手机一边用笔记算什么，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东西放好，然后好奇地问道：“在看什么呢？”

吴姐把手机屏幕反过来给她看：“在算哪个划算，这几家旅游公司都在直播搞活动，现在买的话可以保留到暑假再兑换。”

“9天8晚，包酒店和来回机票……只要2000？”童昭昭看着直播间小黄车里面挂的链接，有些震惊，“住的是青旅吗？怎么会这么便宜。”

吴姐收回手机，说道：“凌云每年都有春季促销活动，他们和航空公司和酒店都有合作的嘛，很正常。不过今年有几家别的旅游公司也出了类似的线路，我们正看着要买哪个呢。”

童昭昭听闻也打开了手机刷起了直播，主播正激昂地介绍着产品，随着主播的介绍她翻看起了各条线路，发现好几条线路她也挺感兴趣的，每个线路的价格按照酒店的档次都有些不同，丰俭由人，挺人性化的。

“你对这个有兴趣吗？”吴姐把一个直播链接发在了她们三个人的小群里，“我跟小刘老师都打算买这个，就是那个1号链接，华耀今年新出的。”

童昭昭点开链接看了下，套餐显示是全年可兑换的海边5天4晚度假小团，1人2800，含机酒，说是小团，其实就算是半自由行，岛上大部分时间都是自由活动，就第二天出海的时候需要集体活动一下。

“这靠谱吗？我听说毓东岛那边消费很高的欸。”童昭昭往下滑产品详情，路程写的倒是很详细。

“应该没问题，我看小红书之前别人分享的体验都不错，而且华耀今年第一次搞这种，不至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也觉得，第一年肯定会好好弄，多少有点和凌云比的意思。”小刘老师也说道。

“好吧，那我也下单，到时候我们仨一起去。”童昭昭想想也是，就下了单。

“该说不说，凌云现在弄得真不错。”吴姐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说道，“前几年我都以为要黄了，换了老板以后现在居然回春了，去年吧好像还弄了个非洲定制游，爆火。”

“对对，去年他们那条非洲线我去了，超级划算，酒店也很好，而且还配了旅拍，只不过没有抽到和老板同行的那个活动有点小遗憾。”小刘老师说完就开始翻朋友圈，准备给大家看看她拍的照片。

“与老板同行？”

“嗯嗯，一个卖点吧，凌云那个老板，叫陆……什么来着，反正就是会随机跟一个团去一次，全程陪同。”

吴姐皱眉：“这算什么福利？是不是觉得自己魅力很大啊，这都能当卖点。”

小刘老师“切”了一声，接话道：“不懂了吧，想创业的可以和他聊聊，想恋爱的可以和他聊聊，想混眼熟的也可以和他聊聊，一个年少有为的帅老板，很多人对他也是很好奇的好吧，万一攀上关系或者拉了赞助不是赚了，就算什么都没，拍个合照发发小红书都有很多流量呢，而且听说和他一起去的那个团伙食都直接升级了。”

小刘老师说完就把当时那条定制游的公众号推文发小群里了。

童昭昭点开公众号一直往下滑，当看到行程介绍时她的鼠标停滞了一下。

那条线必经的一个点是她当时工作所在的城市，这个城市比较冷门，不是旅游大热的地方，近几年因为一些自然景观的营销才逐渐被人认识。

童昭昭嘴唇紧闭。

去年有个中国男人去学校找过她。那是周三的上午，正常来说她是在学校的，只不过那天有个学生突然从高处摔倒，她和另外几个老师一起陪同去了附近的医院，一直待到下午，回到学校的时候同事和她说有个中国男人来找过她，等了她很久，前脚刚走。

她匆匆追出校门也没看见人影，当时只觉得可能是别的老师，后面也没有再放在心上。

只是，她的眼神在行程表中停留了很久。

会是陆行川么，他……曾来找过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