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盼坐在前夜庙里生的那个火堆旁，无聊的翻看手里那本残破小册。

这处神庙似乎无人再修葺，破败的门梁摇摇欲坠。

今晨老板娘曾在庙台上供奉尸体，现在尸体已经消失，只能看见浅浅的血迹。

莫盼突然轻笑一声，松开手将手里那本小册丢入火堆，火舌瞬间舔舐上老旧的纸页，卷着黑边吞噬掉上面晦涩难懂的符号和字迹。

最上面展开的那页上，是用红笔画着的庙坛，周遭就像这曾经的室内一般，也是密密麻麻的痕迹。

下方明明白白写着：

以祭坛供未剥皮剔骨的活人，可引神明现身。

这祭坛，就供过一次符合条件的祭品。

莫盼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祭坛，目光难测。

他径直走入风雪渐起的夜色，徒留竹叶间，背影一片萧瑟。

◆

许天赐终于醒了，他迷迷糊糊的坐起身，面前是温暖的火光。

地洞里本就错综复杂，通风还不错，沈江在地洞里生了火，扒了狼的皮盖在了许天赐身上。

没有佐料的肉实在难吃，被沈江随手丢在火堆旁。

“吃点东西吗？”沈江见他醒了，指了指火堆问道。

许天赐低下头没吱声，他目光胆怯，佝偻着身体似乎想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想吃那就起来上路吧。”沈江不客气的站起身，对方的目光却有些惊恐：“去……地面？我吗？”

“你要当一辈子老鼠？”沈江反问道。

看着对方木讷的反应不过来，沈江难得有耐心说道：“不去客栈，去神庙。”

“两个出口你都知道？”天赐下意识说道，却又怕对方不喜自己的发言一般立刻噤声，仓惶低下了头。

见沈江没有回应，他郁郁的抓上狼皮披在肩上站起身，低着头要死不活的站在沈江旁边。

“是第一晚神庙从内插上门闩和你莫名出现在客栈内部。”沈江简短的解答了疑惑，朝前示意了一下：“带路。”

解释完反而觉得更牛逼了。

“其实……出入口就那三个的……”天赐小声嗫嚅道。

接下来二人沉默不语的走了一会儿，竟还是沈江打破了沉默，他突兀的问道：“你是活的吗？”

这个问题看似莫名其妙，但回答起来也确实非常艰涩，天赐的声音胆怯单薄，他犹豫了半天才说：“……应该是死了吧，不人不鬼的模样……猎人怎么可能活在围剿圈里呢？”

再次陷入沉默。

所以，他到底算猎人还是灵祟呢？

地洞虽然弯弯绕绕，但好在对于天赐来说就像剥皮扎骨一样简单，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脚步，天赐熟练的操纵头顶的石板，打开了隐藏在庙台下的出口。

两人从庙台下钻出来，沈江冷静的扫视了一圈室内，目光落在那尚有余温的火堆。

大约是去人没有留门，风雪卷进来哑了火堆，一本残破的小册还躺在灰烬里，虽被烧了小半边角，摊开的那页还是赫然展现在两人眼前。

“这是庙台上狼座下压着的那本书。”天赐看沈江把它捡起来，哑着嗓子怯怯的说。

“有更早来过神庙的人吗？”沈江敛着眼盯着那鲜红的字迹，预算着最糟糕的可能。

“在围剿还没开始的时候那个黄眼睛的就来过了。”天赐忧郁的摸了摸鼻子：“他带走了这本书，还顺便教训了当时发疯的我。”

可这就是最坏的可能。

从第一次进入神庙时，莫盼一个眼神就让天赐如同见了天敌一般放下攻击，他就该意识到的。

他本以为自己动作很快，没想到他人早已起步，而他甚至因为对方一直在自己视野里而松懈，真的以为他懒懒散散无所事事。

沈江松开手将那本书丢回余烬，眸光浅浅的看着莫盼躺过的祭坛，天赐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的脸色，站在旁边畏首畏尾的不敢吱声。

那个家伙，从来都不是为了帮许尚，分明只是利用他进入这个围剿，而且到现在也抓不到他的任何目的。

呵，笑面虎。

门头上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欲坠，沈江转过身，风雪卷着扑了满怀，他看着黑洞洞的下山路，轻飘飘的说道：“下山。”

木讷的天赐忙不迭的应了一声，那双赤足踏进雪层，追随着沈江的脚步。

在二人离开不久后，庙外的草丛里哆哆嗦嗦钻出来一个人，他冻的浑身发颤，狠狠打了个喷嚏：“娘嘞，可算是都走了，让我看看庙里有什么好东西……”

◆

沈江进到院子里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黑黢黢夜里一动不动的人影。

小m严格遵守着“留在原地”指令，竟真的在原地等了一下午，他看到沈江时眼睛一亮，随即又看见他背后跟着的天赐，眸光一沉，但还是坚持在原地没动，可光这一个眼神就吓得天赐往沈江背后缩了缩。

沈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淡淡的出声：“进屋。”

东二间是他们今晚的房间，曾在第一晚出过事，好在第一晚的恶鬼没去窝里掏人，房间门锁完好无损，兜兜转转红灯笼又挂回东楼，这次却是在东一间门前，沈江带着三人刚走进走廊，一间的门突然闪了条缝，小m像应激一般蹦到沈江前面，门缝里的怯懦小孩似乎也被吓了一跳，猛的关上了门。

大约是在等东一间的那个壮汉吧，也不知道这么晚了那壮汉怎么还敢往外跑的，老板娘还特意说过夜间禁止出入客栈。

走在前面的小m贴心的刷卡开门，守在门边等沈江先进去，沈江前脚刚进门，小m就挤在天赐前面，还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打算将他关在门外。

“放他进来。”

而沈江好像知道小m会做什么一般，在小m动作前就出了声。

小m不服气的盯着天赐，却还是乖巧的松开门把手，钻进了屋内霸占了一张床铺，而天赐站在门边局促的搓了搓衣角，侧身轻轻关上了门，就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走。

沈江看了眼墙上的表，折腾下来时间已经是零点四十分，他粗略算了下，今晚的恶鬼将在一点“莅临”。

“如果你不剥皮剔骨，客栈的运行会怎么样？”沈江侧过头问天赐。

“大约……因为没有替身回来占房间，又有人规避目标房间，会使死亡人数迟迟不达标，工期会推迟。”天赐低着头手足无措：“……毕竟围剿第一次开始我就成为间谍了，点灯人的身份注定是围剿的一部分……”

而他，或许早就是围剿元素了。

◆

那壮汉不算幸运，十多分钟后楼门传来开门的声音。

神明已然陨落，夜间不再是神明的活动时间，或许他不回来，在外面还能有一丝活路。

那竹林里滋生的恶鬼，受客栈舞弊，夜间取人性命。

而客栈作为各方的媒介和桥梁，构建起整个围剿的运行。

时间走的分外快，眨眼之间一点就来了，一盏红彤彤的灯笼摇曳着进了客栈，那索命的恶鬼好像为了宣示领地一般绕着客栈走了一圈，在查看是谁还没有乖乖入睡。

它路过东二间的时候停顿了片刻，透过磨砂玻璃能够看见那黑洞洞的眼睛望着室内，似乎对室内的人数产生了困惑。

或许他不是在宣示领地，它像是高中熄灯后的宿管阿姨，看谁没有乖乖入睡，看谁不在自己的房间休息。

老板娘的警示有根有据。

可是多余的天赐本就不是工人，也许成为了干扰选项，再加上沈江鞋底的标记，这间房成了值得探索的储粮器。

恶鬼短暂的收回了目光，下一站到达了东一间窗前。

他像是突然找到了更可靠的目标，甚至兴奋的直起了佝偻的背，缓缓朝东楼大门走来。

感觉隔壁房间像是屏住了呼吸一般寂静，楼门开锁的“咔哒”声分外清晰。

走廊里恶鬼的走路声像是竹节与竹节的碰撞，一声赛一声清冷。

东一间里，壮汉和小孩贴在门边，听到楼门开的那一瞬间壮汉低低的骂了一句：“靠，倒霉。”

“它是进来了吗？哥，咱们能活吗？”那可怜的委托人小孩颤抖着声音问道。

“没事的，这楼里有两间房，只有一半的概率是我们死。”那流里流气的壮汉话里很没有底气，仓促的翻看手里那本庙里捡来的小册。终于，他在看到红灯笼具有指向性时如坠冰窟，闭了闭眼将那本册子恶狠狠的揣进怀里。

“哥，你运气好吗？”小孩听着脚步声逐渐靠近，越来越压不住声线。

“差的很。”壮汉倒是诚实，这时候一点都不鼓舞士气，他拎起小孩的衣领把他架在胳肢窝下，在房门被一脚踹开的一瞬间，另一道玻璃炸裂声传来，小孩被壮汉带着跳窗而逃，他在壮汉胳肢窝下，亲眼看见狰狞的恶鬼，刚要尖叫却又极有素质的捂住了嘴。

恶鬼嘶吼着朝他们二人扑来，笨拙的手脚在钻窗户时耽误了一些时间，壮汉准确的找到了另外两个委托小孩的位置，将手里的这只像拎鸡仔一样从窗户里塞了进去。

“哥！哥你怎么进来！”那三只小鸡崽伸着手要拉壮汉，却被壮汉拉近低语：“听我讲，不要住挂红灯笼的房间，不要和替身间谍住在一起，我现在去求神明保命，我去当信徒……有哥在……哥不死保你们委托人不死的……”

远处恶鬼已经钻出了窗户正欲往这边跑，壮汉猛的把窗户关上，先往恶鬼相反的方向跑了几步，却发现自己跑的方向是往客栈深处，壮汉像是瓮中之鳖一样，被堵在了客栈内部。

恶鬼一个闪身出现在壮汉面前，一把将壮汉摁到墙上，打斗间恰好撞上了东楼的楼门，楼门被撞开壮汉倒进走廊里，恶鬼顺势压在他身上伸出利爪直攻要害。

隔壁屋里的三人中，两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人诚惶诚恐不敢吱声。

这边一墙之隔的壮汉屈臂格挡，使出吃奶的劲死死和他硬刚，他这二流子性格还使他不服气的往恶鬼脸上啐了一口，咒骂道：“呸……别以为老子不知道神压制你……有本事……先放老子上山……叫神和你刚……你等我成了信徒……咱俩再斗……”

哦？不知道那书里都讲了点啥。

沈江听到这抬了抬眼睛，仿佛来了兴致，而床上的小m永远能敏锐的察觉到沈江的情绪变化，他不声不响的坐起来猫似的走到沈江背后，仿佛期待沈江的任何命令。

“走，把他带进来。”

小m走上前拉开了门，走廊里的一人一鬼被这反人类的行为惊了一瞬，可那房门里像是钻出来一枚炮弹一般，小m速度极快的冲出来撞上恶鬼，猛的将它从壮汉身上剥离，踢出走廊砸在庭院的地上，惊起一片轻雪。

后面的沈江走过来蹲下身，把手里另一张未使用的东二间房卡放到壮汉手里，示意他刷卡进屋。

壮汉愣了一瞬，劫后余生一般狼狈的爬起来，跌跌撞撞的钻进屋内。

守在楼门口的小m仰视着庭院里雪雾散去缓缓爬起来的恶鬼，提防着它扑上来攻击。

那恶鬼在夜色里提着一盏刮破的红灯笼，却越过小m身体，直勾勾的盯着后面藏在暗处的沈江。

“回来吧，它丢失了目标，暂时不会来攻击我们的。”

那恶鬼真如沈江所说一般，转过身离去。

在屋里的壮汉目睹了一切，他呼吸尚未平稳，擦了把寒天里冒出的一层热汗，上气不接下气的不规范抱拳一礼：“救命之恩，来世再报，如果能出去，以后江湖见面，切磋我让你三招！”

哦，是个混的人/.

意思见面还得先打架呗。

身后的小m关上了门，壮汉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还是说道：“你也对不起，我好面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后我的房卡就是你的……不过昨天抢房卡的事……还是你的不对……”说着说着，壮汉的声音越来越低，可毕竟人家刚救了他，自己也不好意思继续计较。

“你叫什么名字？”沈江问道。

“啊？”壮汉一愣。

“不是说江湖见面吗，不留名留姓怎么报答？”

“哦！哦我叫郭刹！”壮汉豪迈的说道，倒是好一个恶名。

“好好混，出去等你罩。”沈江不咸不淡的说道，只是那冷淡淡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下位者的姿态。

壮汉好像有点害羞了，又摸了摸鼻子，岔开话题问：“那它现在失去目标，今晚就不杀人了吧？”

“它会开始测算谁没有好好在自己的房间休息。”

“啊，啊？”郭刹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想起了被他强塞进去的那只鸡崽。

“我刚给了你没使用的房卡，你刷卡录入之后是合规的。”沈江难得有耐心安抚他人。

“不是，那……我……他们……”郭刹急切的等待沈江回复，希望他告诉自己那三个孩子没事。

沈江从窗边收回目光，扫了他一眼：“死完了。”

郭刹顿时面如死灰，他紧闭着嘴抱头缓缓蹲了下来，自责感席卷而来。

没人再说话，只是伤心的只有郭刹一人。

郭刹蹲了片刻，寂静的空气中竟突然传来一声抽泣，他呜呜咽咽的说道：“早知道不抢莫盼的委托了，没准他们能活着出去的……”

听到这沈江反而讽笑了一声。

他再清楚不过了，那家伙根本没想接任何委托。

沈江看着西楼和他相对房间里窗前的身影，那位笑面虎正直勾勾的看着他，朝他挥了挥手咧着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