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亦卓哼地一声笑了，笑得章锐猝不及防。

“你他妈笑个屁。”章锐低吼。

杨亦卓突然扬起胳膊，一把搭在他的肩膀上。章锐下意识地抖肩，企图摆脱他的手。没想到，杨亦卓的大手顺势托着章锐炸毛的后脑勺，一使劲，将他一把揽到自己近在咫尺的眼前，二人的鼻子几乎要撞上了，杨亦卓一字一顿地低声对他说：

“放心弟弟，没人跟你抢姐姐，我对当她弟不感兴趣。”

章锐赶紧推开杨亦卓，鸡皮疙瘩掉一地。他咋咋呼呼地跳起来，冲着抿嘴笑的杨亦卓大喊：“你他妈管谁叫弟呢！咱俩同岁，少他妈占老子便宜！”

“章锐你再不礼貌就别吃饭了。”章敏小心地将一大碗蔬菜丸子汤端到桌上，然后坐下。

杨亦卓收起笑，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章敏看着满桌的菜，刚拿起筷子，然后就愣住了：“牛肉呢？”

章锐坐回来，很浮夸地用舌头在牙周嘬了嘬。

“章锐！”章敏把筷子放回桌面，厉声喝道，“客人怎么办。”

章锐执拗地撅着嘴，昂头望着天花板不回答。

“我没事儿，”杨亦卓觉得场面有点尴尬，淡淡地说，“让他吃吧，长身体。”

“你妈……”章锐的脸都快拧变形了。

“章锐！”章敏把筷子重重的摔在桌上，厉声喝道，“拿着饭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章锐吊儿郎当地甩了甩刺猬头，疯狂往饭碗里夹菜，夹到不能再加，然后端着碗回屋了。

好像还剩一块牛肉藏在土豆下面，章敏将它夹了出来送到杨亦卓的碗里：“不好意思。”

杨亦卓笑说：“没事儿，我跟他就没和谐过。”

“我们家条件有限，都是粗茶淡饭的。你以后要是吃不惯，可以自己叫外卖，或者买来食材自己做，你不会做也可以叫我做。”

杨亦卓不停地往嘴里塞饭：“粗茶淡饭特别好，你是不知道我有多久没吃上这种饭了。”

章敏欣慰地笑了笑，随即神色又凝重了起来。

章敏：“能不能说说你的事情，在认识我之前。”

杨亦卓嘴里不停：“学习不好，老早就被家里人撵出来谋生。干了几年觉得没劲，人还是要有知识，所以辞了职，打算重读。”

“就这样？”

“就这样。”

“如果考不上你要怎么办？”

“不知道，没想过，反正我是不会回去了。”

章敏再也不问什么了。

吃完晚饭之后，客厅的饭桌变成了课桌，章敏同时给杨亦卓和章锐补课。章锐故意坐在二人中间，一口一个姐地叫着，今天显得尤为积极和乖巧。

杨亦卓当然知道，这小子就是在跟他叫嚣。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他根本不是他的敌人？

但是，杨亦卓没有心情当章锐独角戏的观众，因为他都要使出十足的注意力才能勉强跟得上章敏的讲解思路，杨亦卓的无动于衷让章锐感到特别挫败和不爽。

“章锐，你说这个应该代什么公式？”来自章敏突然的cue。

章锐赶紧低头，胡乱地看了一下题，挠挠脑袋：“呃……Sn=a1*(1-q^n)/(1-q) 。“

章敏：“确定？”

他一直一门心思观察杨亦卓的反应，哪听进去东西了。

“确，确定。”章锐赶紧躲闪她姐那刀子般的眼神。

章敏：“杨亦卓，你说。“

“当q不等于1的情况下，Sn=a1*(1-q^n)/(1-q) 。”

章敏：“正确，” 瞪了一眼章锐，“记得我在厨房跟你说的话么，再不用心人家真的要赶上你了。”

章锐气得头发好像更炸了。

杨亦卓一脸纯良，一副与我无关的欠揍表情。

章敏：“这章就大概讲完了，你们做一下这几道课后题，我去弄点水果。”

章敏一走，杨亦卓问章锐：“你们在厨房说什么了？“

章锐头也不回地说：“说你根本考不上大学，给你补课就是为了赚你的钱。“

不可能。这是杨亦卓的第一反应，章敏不可能这么说，她之前还说相信他。但是转念一想，谁知道那是不是发自内心的话呢。想到这，他忽然失落。她若是真这么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跟所有人一样的想法么，但是心里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杨亦卓默不作声地埋头做题，章锐感受到了他的低气压，很满意地也做了起来。

等到章敏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回来的时候，座位上只剩下章锐了。

“他呢？”章敏问。

章锐抓起一瓣苹果就往嘴里塞，吐字含糊地说：“做完题就回屋了，不知道咋了。”

“你是不是又说什么了。”

“关我什么事儿啊，你不能啥都赖我头上吧！你再这么欺负我，后天妈回来我让她把他撵走！”章锐炸着毛，啪啦着狗字儿，终于写完了最后一道题的答案，“完活！”把笔一摔，把本儿一推，起身也回房间了，独留章敏一人在客厅里批题。

别看章锐狗字儿越写越飞，但是五道题只错了一个，还是因为计算马虎。其实，这小子脑子聪明着呢，就是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章敏心里清楚得很。

而杨亦卓，全错。

这不应该是他的状态，以平时的状态来看，他没有这么差。就在刚才，他还答对了章敏的问题。

他怎么了？

章敏看着眼前盘中的苹果，被她精心摆成了一朵盛开的花的形状。她端着这盘苹果轻轻走到杨亦卓的门前，伸手敲门，刚敲一下，虚掩的门就被推开了一点点。她悄悄开门，浓烈的烟味袭来，房间没有开灯。月光中烟雾缭绕，杨亦卓靠在窗前抽着烟。

外面的窗沿上有一只六脚朝天的甲壳虫，正竭力翻身。它奋力蹬着五条半腿，因为其中一条腿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断了半截。杨亦卓盯着这只虫入了神，心里默默为它加油，因为他以前经常在清晨看见六脚朝天的甲壳虫尸体，翻身对它们这种硬壳虫来说似乎是一件生死攸关的难事。

他告诉自己，如果它能翻过去，他就继续坚持，哪怕没有一个人相信他。就像几年前，也没人相信他能做成那件事一样，他后来还不是证明了自己。

他不需要有人支持，他已经习惯了。

甲壳虫突然腾跃而起，那条残肢也在拼命发力，似乎要尽到自己最后的作用助这具身体一臂之力……

“吃苹果吗？”

杨亦卓吓了一跳，猛然转身，原来章敏早已站在房间里，端着一盘花一样的苹果。她实在忍不住，被屋里的烟呛得咳嗽了两声。

杨亦卓赶紧掐灭手里的烟，然后双手胡乱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有点手足无措地拿起一瓣苹果放在嘴里。

章敏：“章锐要是再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教训他。他平时看着老那样，其实心不坏。“

杨亦卓沉默不语。

章敏：“还有，我看了你做的那几道课后题，挺不错的。但是这可能是因为咱们刚讲完这章的内容，并不意味着你真的完全掌握了。回头我再多找点这章的卷子给你做，如果那时候还能做对，这些知识就彻底属于你，谁也抢不走。”

杨亦卓怔怔地看着她。

章敏被盯得有点不好意思：“你吃吧，不够还有，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章敏放下水果，离开房间，并很好地将门带上。

杨亦卓愣在原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什么情况？

他知道自己刚刚做那五道题的时候有多心不在焉，那时候他脑子里控制不住地一遍遍回想着章锐说的那句话：你根本考不上大学，给你补课就是为了赚你的钱。

明明做的很烂，她为什么撒谎？

杨亦卓回头看向窗沿，甲壳虫不知何时早已翻了过来，而它的身边多了另一只甲壳虫。两虫一前一后，沿着窗沿，顺着爬山虎的藤蔓，走进了叶丛深处。

*

“渣男！渣男！”修晓榕狠狠一跺脚，脚后跟终于塞进了那只十五厘米的小羊皮高跟鞋里，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险些没站稳，章敏抱着她的外套和皮包，还要眼疾手快地扶她。

“不要扶我！自己选的鞋，死也要自己走起来。”修女侠在用绳命征服着这双高跟鞋，“我说什么来着，就是渣！本来以为他也就有胆儿打打游戏爽爽约，没想到啊没想到还敢出轨，老娘真小瞧他了啊。”

章敏嘟嘟囔囔：“你的脚好像都被挤红咯……”

“别转移话题！”晓榕突然大喝一声，也不知道是真喝她，还是因为脚太疼，“我告诉你章敏，以后你谈恋爱必须让我把关，你太傻了我的天。”

章敏不为所动：“没有大码就不要强求了……这鞋就不适合你。”

“不可能！只有还没出现的鞋，没有我征服不了——”晓榕艰难地迈出第一步，“的鞋！”

章敏不禁抿嘴摇头，在心里发出感概。

女人啊，对自己真狠。

章敏和服务员在旁边看的心惊胆战。

连服务员都看不下去了：“小姐，我们这边还有好多好看的样式呢，都有您的码，要不要试试？我觉得要走路舒服还是得合适的码是吧？”

“对，你听听。”章敏帮腔。

修晓榕：“谁说鞋非要舒服的！”

Wha？！鞋不为了舒服还能为啥。

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见这么理直气壮的歪理。也就是修晓榕这种为了美丽走火入魔的女人能说出来了。

她竟然真的开始走起来了：“再说了，就小一个号，鞋都是穿着穿着就松了，我要了。”

服务员：“好吧。”说着，服务员打开包装盒，被修晓榕拦下。

“哎哎哎干嘛，我穿着，把我旧鞋装进去吧。”

所谓旧鞋，就是上周刚买的。

服务员：“啊……好的好的。”

修晓榕提着大包小裹拉着章敏走进星巴克，才十分钟，她果然已经可以穿着这双鞋行走自如了，也不知是在强装还是真的不疼了。

她们在前台点了一杯无糖美式咖啡和一杯焦糖玛奇朵。

当然，无糖的是减肥达人晓榕的。

修晓榕：“怎么样敏敏，你要是觉得委屈，姐勾人揍他丫一顿给你出出气。”

章敏笑：“好啊。”

修晓榕有点惊讶看着她：“说真的，需要不？”

章敏收起笑容：“不需要，理他就是趁了他的意了。”

修晓榕眯着眼，饶有玩味地看着章敏。

修晓榕：“不错。”

章敏一脸懵：“什么不错？”

修晓榕的嘴角向下耷拉着，故作高深不说话。

章敏被她盯得直发毛：“别卖关子。

“我说你恢复的不错，比我想象中坚强嘛。不对，这不科学，毕竟掏心掏肺处了三年，能放下这么快只有一种可能。”

……

章敏斜眼看她，等待下文，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