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山色也灰暗。

英子、应该说是刘长英，茫然地拿着一杆长枪，眼中看到的，是同样穿着兵甲的女兵。

脑海中有一个飘渺的声音在说：“尔等保家卫国，可战死沙场，不能退后一步。”

她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手中长枪却让她觉得手心发烫，心中有未来得及宣泄的愤怒。

不知道等了多久，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两位敌国的将领，带着一个小兵。

刘长英不记得敌国士兵应该穿什么衣服，却无端地觉得那就是敌人。

她冷眼，提□□去。

应黎与楚晤穿过黑暗后，看到的就是一个登山梯，山梯在山体中，她能隐约看到位置，却瞧不太清。

楚晤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应黎愣了一下：“你怎么有手机。”

楚晤无奈地笑了：“可能因为你一开始就融进村落，而我相当于被困在外面，所以东西都带来了，而我还是原本的衣服。”

应黎方才话一说完就绕过弯来，觉得自己碰到一连串的事后，发懵了，听楚晤解释之后，尴尬地挠了挠鼻子。

楚晤另一只手提着仿佛被摁了‘关’键不动弹的引路鬼。

应黎指了指它：“这鬼变成这样，是因为记忆磨损？”

楚晤：“久不进阴司轮回，时间长了就会变成这种，像是粗糙制成只为吓人的傀。”

应黎：“我听说过，却没见过。”

她感慨了一声：“没想到你年纪这么轻，却懂的比我还多。”

她自复生以来，从事这行也有八九十年，虽然多是仰赖剑春和血液中的力量，用以前精通的阵法辅佐，但也足够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

即使是这样，与楚晤聊天却也没有那种隔代之感。

应黎：“走吧。”

黑暗的地方行走，总以为自己走了许久也难以柳暗花明。

即使是应黎，也难免会生出这种感觉。

等到他们二人走到尽头，应黎愣住了，甚至眨了两下眼睛。

楚晤也仿佛看到了什么让他意外的东西，瞳孔巨缩，丢开了手里的引路鬼，一把将应黎拉到身后。

应黎本来也因眼中所见有些意外，见楚晤反应如此大，甚至拉着自己的那只手也在微微颤抖。

她还没来得开口说话，就见她眼中堕神之战的战场中，群立的天神一面慈悲一面含怒，昨日之声穿越至今日，震耳欲聋——

“罪神应黎，尔可知错!”

为首的战神长枪几乎要到应黎眼前，楚晤却拉着应黎急退一步，左手腾出来在手臂上狠狠划下。

他手心裹伤的布也被他一下拉开，鲜血泛着金光腾空而起，犹如长缎薄雾，四两拨千斤挡住捅来的长枪，金光中，他眉心红痣灼灼，面上暗纹更是再也藏不住，金光更是护住应黎全身。

应黎听到这位楚老板以她从未听过的口吻道：“可笑至极。”

应黎不知道楚晤为何如此震怒，她伸手抚了抚楚晤的后背，看着他手臂血流不止，也明白过来眼前不过是戈鬼搅弄出来的。

应黎再三看了看楚晤，问他：“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楚晤？”

她知道眼下不是聊天的时机，纵使怀疑楚晤是哪位故人，也不适合在此刻相认，应黎脑海中阴司对她的叮嘱与自认识楚晤以来的，他的所有举动。

应黎咬了咬牙：“我信你一回。”

她将全身灵力聚于右手，随着力量散去，一本书出现在她的手上。

书页无风而动，翻到了人神破阵那一页。

应黎一直都知道，这本书上藏着他们这些被封印的神的所有的力量，只是她如今孑然一身，能动用的不过是人身体极限的那么多。

应黎伸手碰上书页，破阵的过往能力与记忆飞掠而过，最后停于被封印那刻的不甘。

仿佛在对着刻意忘掉这段记忆的她质问：“应黎，你怎么甘愿！”

应黎：“借你血肉，助我毁阵，我必以此身还报。”

仿佛响应应黎，书页泛起光。

应黎面色逐渐苍白，双眼却泛起血红：“破!”

楚晤在她拿出长生簿的那刻，眼中闪过震惊，却并没有开口。

阵破了，眼前幻像也被去除，为首的那人，不是刘长英又是谁？

刘长英显然也没想到自己拼力要去杀的敌军是应黎和楚晤。

嗯，除了二人，还有一个男鬼。

借着仍有力量，应黎直接丢下了众人众鬼，在一处山缝里找到了正要逃跑的戈鬼。

应黎直接揪住了戈鬼的衣领，怒骂：“昔日姑且也能道一声同僚，如今时光过去了，你是为了活什么也不管不顾了，我倒要看看，能不能弄死你。”

她一脚踹在了戈鬼身上，揪着他的手却没放开，显然怕他跑了。

戈鬼有些惧怕她身上的气息，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如雾一般被吸入应黎的身体，他嚎叫道：“离我远点，我放你出去，应黎!我错了，我放你出去!我不要被关进去，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你知道的，不是我们的错，是天神忌惮我们，你救我!”

应黎丝毫没有松开戈鬼的意思，却把长生簿收了回去。

“你跟我去阴司，喝洗魂水，入炼狱，赎清罪就能轮回；或是进长生簿，你自己选。”

戈鬼愤恨地盯着应黎：“凭什么你就可以……”

应黎面无表情，又紧了紧攥着戈鬼衣领的手：“你怪就怪自己不够幸运，或是不会做人做鬼，又或者是怪我，你错就错在，你把后果给了无辜的人。”

这一番话说出去，绕是戈鬼想巧言善辩，也找不到切入口。

他思考了片刻，换了个切入点：“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长生簿破损的副作用，若是你将我吸纳进去，没准你就重新变成封皮了！”

戈鬼用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应黎，一字一句问道：“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你甘愿放弃？”

应黎冷哼一声，又一巴掌呼在了戈鬼额头上，仿佛是要给他打醒。

而后也一字一句回击：“我不止得到了自由，我看起来像人，可我身上的阴气，曾经比鬼还多，也有心跳，自醒后活了九十多年。”

“我不在意。”

应黎从没说过接下来这样消极的话：“我不属于这个时代，我格格不入又努力活得像个人，不是因为我珍爱自由，热爱生活，而是我曾经也是一个时代的帝王，我该看看大好河山，至于是一天、一个月、一年？不重要。”

良久，戈鬼道：“你真狠。”

应黎：“把境的通道完全打开，让阴司的人找来。”

戈鬼照做了。

“小孩儿呢？”

应黎问他：“还有他们以外的，被你囚禁的人。”

戈鬼：“除了几个小孩，都死了。”

应黎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阴了下来，戈鬼连声喊停。

“你听我说完。”

“说。”

戈鬼：“他们发了愿，就要付出代价。”

应黎皱眉：“什么愿值得付出生命的代价。”

戈鬼眼睛一瞬变红，能力蛊惑只为把握住应黎出神的这刻：“嗔痴、欲念，你曾经也有，不记得了吗，应黎。”

应黎与戈鬼对视，眼前恍惚起来。

她看到了一座神像。

这座神像的底座盘着麒麟，鳞片雕刻的栩栩如生，身上是瑞纹，再往上看是华贵的袍角，这显然是座神像。

而三尺桌案上是冉冉升起的香烟。

应黎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手，手上端着的是最便宜不过的糖。

下一刻，她的指尖有些痛。

低头看去，十根签子扎进指缝中，血滴落在陶盘上，恰好十滴。

可恍惚也到此为止，楚晤的声音传入她耳朵在，：“你若总是这样的水平，我可不敢再找你多做几单生意了。”

应黎下意识反驳：“我可没少保护你。”

这一句你来我往的对话将她从幻像中惊醒，眼前画面甚至仍旧停留在神像的尖下巴上，手却稳稳地一抓。

楚晤道：“在这里。”

应黎抓向的位置虽然不错，却也离等待逃跑的戈鬼有一些距离。

楚晤一边伸过自己的手，防止应黎由于用力过度摔倒在地，另一只手攥住了戈鬼的脖子，戈鬼只与他对视了一眼，只觉得他若是有实体，楚晤这一眼也要他肝胆俱寒。

应黎抓的力道并不小，指甲虽算不得太长，却也划破了楚晤手上的皮，她眼睛依旧看不清着，语气只管冷了下来。

“看来是我当初并没看穿你本性。”

楚晤却道：“如果你整治他的办法还是拿出那本书的话，我劝你不要。”

随着他话落，应黎眼前出现画面，她眨了几下眼睛，与楚晤对视：“看来你对那本书也不是全然无所知，你来边南，怕也是跟它有关系吧。”

楚晤没有回答她，而是继续与戈鬼对视：“我对付你的方法，可比她多得多。你可知，你这样的强大鬼魂，对于如今的凡人，也是不可多得。正好玄门中人最近有造一本长生簿的想法，不如我将你带回家，也算一桩美事。”

戈鬼瞬间炸毛：“你们这等凡人......”

楚晤：“你若仍是神明，只怕两根指头就让我们两个给你陪葬了，如今积蓄力量，也不过是苟且偷生，更何况已经过去千年，如今的人可没几个真心信神，就算你是戈鬼，也不过只是玄门提升实力的材料罢了。毕竟这个年代，每个人都想成神，可却不得方法呢。”

既然楚晤有办法，应黎也不想显示自己如多大本事一般主动揽事。

应黎：“插个话，把人放出来。”

戈鬼拍了拍手，周围环着的山石其中几个动了动，地面上凭空出现几个晕倒的孩童，还有几具已经没有血肉的人骨头。

应黎伸出手指，动用灵力在几个孩童脑门上画了一个用来忘却的符。

若这些孩子在现实中被找到，更好的理由应当是归因于拐卖吧。

她又看向几具人骨头，心中对戈鬼的憎恶更是只多不少。

楚晤却先她一步，捏住了要跑的戈鬼，一只手就攥住了他的脖子，戈鬼的脖子发出‘咯咯’的碎裂声，也不知道楚晤是如何做的，又像是一瞬，又像是一个世纪，戈鬼化作点点尘埃。

过程中，任凭戈鬼再怎么哀嚎，乞求，应黎眸中的冷意都没有减轻。

也有一些戈鬼身上的力量化作灵气，被收到了长生簿之中。

在戈鬼快消失之时，应黎冷声：“长生簿本就是孽簿，你既最害怕灰飞烟灭，苦心经营，便沦为孽簿的灵气吧。”

戈鬼消失之后，良久，楚晤才意味不明道：“你竟连此话也能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