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同谋

接下来的几日，今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原先宗明还在警惕，担心今丽会利用托儿所老师的身份，对阿画不利。可从阿画那里收到的反馈，却意外的正面。

“好，好老师。”阿画努力地咬字，着急地拽着宗明的衣角。

——这是他着急时会使用的动作。

好老师吗？

宗明诧异地挑了挑眉，最终还是顺从着阿画的意愿，带着他去了托儿所。拉开木门的一瞬间，阿画的眼睛一亮，期盼地环视着周围，随后暗淡了下来。

“阿画，没关系，今老师今天请假了。”馆长温柔地弯下腰，拿过阿画手里的画笔，“来吧，让爸爸先走。”

宗明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点点头，先行离开了。

回到办公室的宗明，有些心神不宁。前些日子今丽渗透在他生活琐碎的方方面面，如今突兀得消失。

他很不习惯。

宗明躁郁地按着台灯，一开一关，眼神涣散 ，直到燕一推门进来。

“燕队。”宗明坐正。

燕一点点头，把手里的表递给宗明。

“近期警局要对编外人员情况进行统计，你填一下这个表，填完了放在我的桌子上就行。”

“好。”

燕一似乎很忙，匆匆交代完，而后快步离去。

宗明冷淡的目光滞留家属栏，烦躁的心情宛如被火上浇油。

父亲，母亲。

他该怎么填？

宗明攥皱了纸张，后槽牙咬紧。

另一边，调查工作有了新的进展。经过不懈地搜寻，阿坤意外在坑洞相反方向的土坡上，找到了一个铃铛。

铃铛很小，应该是从某种饰品上剪下来的。

附近早已荒废，能够出现在这里的物品，每一个都不能看作巧合。这个铃铛，很有可能是从作案者的身上掉下来的。

又非常不巧的是，因为展览【束缚】里，含有大量的铃铛元素。

陆国富再次被传唤。

“青天大老爷啊！”陆国富崩溃地躺在椅子上，“警察同志，我求求你们了，我又做错了什么？”

“问什么你答什么。”

燕一的神情严肃，一如既往。

陆国富摆烂地一摊身子，嘴巴不耐地抿紧，满脸不服气，前几个问题都疏于回答，唯独听到“铃铛”的字眼，他直起了身。

“怎么了？把话说全，别和挤牙膏似的。”燕一语气不善。

“是今丽，是那个疯婆子。”陆国富唾沫飞扬，来了精神，“她有一抽屉的铃铛，还喜欢收集蜘蛛的尸体，她就是个变/态！”

“陆国富，我警告你，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要负责任的！”阿坤说道，“别趁机污蔑别人。”

“我没有污蔑。”陆国富情绪激昂，“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眼见他如此笃定，秉持着是个线索也要顺着摸摸的心情，燕一和阿坤相视一眼，彼此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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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丽的妈妈正在拆门上的装饰，碰上了路过的今丽不解的目光。

“哦，门铃老不想，年纪大了，我耳朵背，换一个铃铛响亮点的。”今丽妈妈眉眼弯弯，“阿丽，你看，这旧装饰上的铃铛，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掉了，还是去年你买的，年头久了。”

今丽没有搭茬，自顾自走上了楼，今丽妈妈似乎习惯了，继续哼着歌擦拭着玻璃门。

烦。

今丽拉开了抽屉，望向里面满满当当的铃铛，面容扭曲。

蜘蛛还在保温箱里悠哉地爬行，毛茸茸的腿与干燥的沙土接触，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时间呼吸不稳，今丽闭上眼睛，脑海里回想起李根良腥臭的气息。

他油腻的脸在地下室的灯光里，显得黄油油的。

“乖，戴上这个铃铛。”李根良循循善诱，“戴上铃铛，我就不动你。”

年少的今丽满脸泪痕，颤抖地接过铃铛，听话地绑在脚踝上。

而李根良却食言了。

铃铛就这样响了整晚，清脆悦耳，时隔多年还会不时出现在今丽的噩梦里。

她拾起铃铛的细线，缠绕在了蜘蛛的腿上。

蜘蛛毫不知情地挪动着。

今丽趴在桌子上，温热的吐息生成薄雾，朦胧在玻璃上。

像是耳鸣。

回过神来，蜘蛛已经变成四散的尸体，蓝色的血液迸满今丽的手。

看来又要买一只新的蜘蛛了。

今丽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想起信奉上帝的陆国富，偶然发现她杀死蜘蛛这样恶劣的行径，不断做着祷告，还企图制止她。

“今丽，你这样死后会下地狱的。”

陆国富满是不安。

当时的今丽没有回答，如今也是相同的沉默。

她疲怠的目光瞥向窗外。

微风拂过树梢，哪怕凋落的秋天也生机勃勃，不似她多年前腐烂于淤泥之下，再也没有见过生命里本该有的太阳。

但是今丽不会允许只有她承受这样糟糕的境遇。

她要拉着害自己的人，一起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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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明坐在汽车的后排。

今天要去外地办点事，燕一开车，阿坤坐在副驾。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冬令时逐步侵蚀了北岛的天空。

好像最近在修路，所以格外堵车。耐性不高的燕一决定绕小路，刚巧经过的便是废弃的坑洞附近。

“小心点开啊。”阿坤瑟瑟发抖。

这里的基建基本都不好使了，只能开着近光灯前行。

“废话。”燕一翻了个白眼。

行至一半，他们惊讶地发现，废弃的荒路前面，停着一辆小面包车。

车主正颇为无奈地蹲坐在路边。

“哎，看那。”阿坤指了指。

宗明顺着阿坤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认出来了灰色的面包车，以及车门上熟悉的“大丽花五金店”的红色贴画字。

燕一踩了刹车。

“需要帮忙吗？”阿坤热心肠地开了车门，走向车主。今丽听到声音看了过来。

“宗医生，好巧啊！”今丽笑着招了招手，语气熟稔。

阿坤目光巡视在两个人中间。

“你们认识？”

“我的病人。”宗明点点头，模样疏离，“今丽。”

“今丽？！”没想到阿坤的反应更大，宗明不解。

今天去了一趟五金店，燕一和阿坤扑了个空，说是今丽外出了，不在店里，没成想在这里遇见了。

碍于保密的缘故，意识到失态的阿坤连忙捂住嘴，摇了摇头。

“你在这里干什么？”宗明没理，继续道。

“显而易见，车胎爆了。”今丽努努嘴，“不过马上拖车的就来了。”

的确，面包车左后轮瘪了下去。

“没事，你们先走吧。”

“不用。”宗明鬼使神差地打断，“你们先回局里吧，我陪她等。”

应该是好朋友。

阿坤没有多问。

燕一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一脚油门窜了出去，连再见都没有说。

今丽望着车尾气，哑然失笑。

“看看，你的行为无形之中，伤害了多少人。”

“你在这里等谁？”

宗明弯下腰。

他低眸，眼睑的弧度阴柔，唇角没有了微笑的弧度。

今丽晃神了一瞬，笑声更大了。

“好聪明的宗医生。”她错开目光，迷蒙地望向不远处的坑洞。

黑漆漆的，宛如深渊。想象间，今丽感同身受了危险而刺激的失重感。

“我在等你。”

她干脆利落。

宗明愣了下。

面包车的尾灯闪烁，光影里今丽的眼睛醺红，像监控里的诱人的红点。

而他，则是风浪里航行的船，被浪潮席卷，难以控制方向。

宗明讨厌这种感觉。

“说谎。”

他下意识否定。

今丽未回答，拍了拍屁股起身，独自走近了坑洞。

宗明跟了上去。

“宗明。”

今丽率先抵达，拾起一块石头。她喊他的名字，这是第一次。

石头在手里颠着。

宗明“嗯”了一声。

只听接下来，今丽继续讲道。

“我撒谎啊，我确实在等你。”

“等你和我同谋。”

宗明望向坑洞的底部。尽管视野分辨不清，还是能够认出，莫妈妈熟悉的、昏迷的脸。

心跳漏了一拍。

他感受到了。

宗明望向今丽仍旧微笑的侧颜。

一张蛛网正以缓慢的速度收紧，猎物正是他自己。

他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