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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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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凝重,手帕胡同朦胧模糊,像一副搁置在幽暗处的水墨画。

三条街外有座戏园子,《苏三起解》的胡琴声似有似无地隐隐传来,衬得这里愈发冷清,一个苗条的女子拎着藤条箱出现在胡同口,梦游般望着幽深的胡同。

阔别八年,乍归来近乡情怯,她定在那里许久才回神。

家在胡同中段,走近发现双扉紧闭,上面落着锁,正要原地等候一时,忽听胡同深处的人家门环一响,门扇“吱呀”一声开了,她一惊,下意识地拉高白色围脖,脚步匆匆往胡同外遁去了——害怕遇见旧街坊。

沦陷前出去的人能够全须全尾地回来照说是幸运的,但她舒展不起来,这八年太失败——感情糟糕、生计糟糕,无颜面对家人,更不愿跟街坊旧邻寒暄。

小贩的吆喝叫卖声和戏园子里的三弦儿胡琴声越来越响,抬头发现已至花市街。时乃民国三十四年岁尾,国府接收北平不过数月,一切尚待整顿。街面上到处都还是 “日华亲善” “建设东亚新秩序”等日伪时期的旧标语。

这样的北平于白素宽来说是陌生的,她跟报童买了一份小报打发时间,决定半个钟头后再回手帕胡同,那时母亲或小妹总该在家了。

报上几个字眼让她一怔——“白宁氏”。宁姓稀少,加上前面夫姓为“白”,难道是母亲?

连忙浏览这条标题为《霞公府凶案始末》的新闻——「涉案方系米白二家,白女因蓄意谋杀米女入狱,白母宁氏不服判决,持刀私闯霞公府街米家宅邸,双方冲突,米林氏出于自卫,误杀白宁氏。」

白素宽心中颤抖:不会,不会是母亲。

脚比心思快,不等回神已朝手帕胡同返回去。迫不及待地要赶到家中看个究竟,然而黑漆木门依旧上着锁,她焦急拍打,有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大小姐?”

她回头,一个小贩行头的白发老者老眼昏花地辨认着她。

“二爷。”她究竟年轻目力好,瞬间认出。

丁二爷这才确信是她,趔趄一步上来,道:“大小姐,你可回来了,姑爷呢?”

“没有姑爷。我母亲呢?妹妹呢?”白素宽急切。

丁二爷老泪纵横,答非所问道:“没有姑爷。大爷和二爷也无消息。你一个女流之辈,如何报得仇。”

报仇?

当头一棒,白素宽如遭雷击!

——————————————《霞公府案前史·胡筱云》——————————————

四个月前,日本人投降的消息传到北平,全城沸腾,民众们走上街头奔走欢呼。

然而有人欢喜有人愁。胡筱云的父母关上窗户,在窗外喧闹声的掩护下火速指挥老妈子处置掉家中一切日货,并对子女嘱咐:“在外面要跟人讲,沦陷期间,我们心系大后方,一家人总是在晚上冒着被伪军发现的危险偷听重庆的广播。”

胡筱云闻言苦笑,说:“这种谎话,您当别人不会编吗?现在全北平的汉奸都在这么说。”

“可不是嘛!”她妹妹也道:“我同学沈木兰和付雅芝还说她们爹妈在沦陷区这八年救了不少中央潜伏人员呢,编的跟真的似的,她们家明明就是大……”

‘大汉奸’仨字没说出口,因为晓得自家也是汉奸。

胡先生胡太太听孩子们这一说好灰心,目前全北平的汉奸都在想办法补救,他们算是落后了的。

不过没法子,打死也不能承认自家是汉奸,夫妻俩嘴硬道:“甭怕,咱一没在日伪供职,二没发国难财,只不过迫于环境跟山本太太学过一段茶道,若是这也被定成汉奸,那就是成心给咱扣帽子,得向党国申诉。”

说起来也侥幸,接下去北平地面儿上的汉奸们一家接着一家吃挂落儿,肃奸委却始终没清算到他们胡家来,这种情况说好也不好,就像一把悬在头顶迟迟不掉下来的剑,叫人惶惶不可终日。

比起父母的惶恐,胡筱芸更是忧心忡忡,因为她有个巨大的把柄落在了别人手上——

过去父母热衷于结交日本人,让他们姐弟几个认山本夫妇为义父义母,全家一度以此为荣,她高小毕业时曾将义母赠予的手工发箍送给好友白莹莹,后来,白莹莹父亲因拒绝担任伪职而坐牢,她们关系便疏远了,谁知如今日本人落了势,当时平平无奇的发箍倒成了大大的污点。

女中现在一派假清高,人人都在竭力和日伪划清界限,像深夜偷听重庆广播这种谎话已是小可,有人甚至编出为抗战抛头颅洒热血的宏伟事迹。胡筱芸倒也不贪大,她又不打算做女政治家,没必要编这么多子虚乌有的故事往脸上贴金,她老早就晓得女子学问高不如嫁得好,何况她幼时休过学,现如今已经一十八,比多数同窗都大两岁,所以计划中学一毕业就趁着大好年华嫁人。

择婿嫁人这一项,她父母也老早就已提上了日程,北平光复以来,大批民众由重庆返回,这些个‘重庆客’颇受汉奸们追捧,其中的社会名流更是香饽饽,仿佛只要是从重庆回来的,就有可能跟中央说上话。汉奸们幻想着通过结交这些人为自己拉靠山,避免在即将到来的锄奸运动中被清算。

胡筱云的父母手快,搭上了周姓银行家,经过媒妁之言,胡筱云和周家少爷订了亲。

然而不巧的是周家小姐即她未来的小姑子也插班入了清心女中,这让胡筱云不安起来,万一那枚发箍的事情被同窗们尤其被小姑子获知可了不得!发箍上有山本太太的手绣名字,很难抵赖。

胡筱云忆起之前她找白莹莹索要发箍的场景,彼时她和白莹莹的关系早不如前,当初白父入狱,胡筱云为自保疏远了对方。如今她开口索要发箍,对方竟说发箍丢了,怎么偏偏就这么巧!

胡筱云不忿,认定白莹莹是在记恨当年的疏远,怕是要不怀好意地将发箍一事在同窗间散播出去!自此她寝食难安,苦思冥想,如何才能让白莹莹与自己的圈子隔绝,最好让她离开学校呢?

——————————————《霞公府案前史·王卉》——————————————

王卉也是插班生。

日军投降后,重庆派接收专员北上,她的父亲王林携家眷同行,因其上司出任北平警察局局长一职,作为上司心腹,王林也荣任巡官。

那天是王卉第一次坐飞机,虽然一路晕吐,但翱翔天空的感觉犹如玉皇大帝俯视众生。

尤其飞机抵达西苑机场时,大批衣着光鲜的男人女人候在那里,不及他们走下舷梯,噼噼啪啪的掌声便热烈响了起来。

这些人受了日本人八年的奴化教育,远远地行着日式九十度深鞠躬,恭敬地说着他们是如何的翘首盼望,才终于盼到中央来人……

虽然这种礼遇主要是给那几位接收专员的,但与之同行,十六岁的王卉也感受到一种鸡犬升天的高贵,仿佛自己也是 ‘中央来人’。

欢迎人群貂裘华服,是物资匮乏的重庆所不敢想象的时髦,从战时到现在,她和父母始终没能添置过新衣,两套粗布衣裳来回换着穿,而此时领口上还有大饼油条的味道——在重庆上飞机前,母亲未来得及弄早饭,买了大饼油条带上飞机……

可就算他们一副穷相,眼前这些人照样对他们卑躬屈节,不由得让她的胸脯挺了起来。

在北平落脚后,她插班到清心女中,同窗米艮莲是父亲上司的堂侄女。

父亲叮嘱她:“好生和米小姐相处,米家是咱的贵人。”

——————————————《霞公府案前史·米艮莲》——————————————

米艮莲跟白莹莹不铆,病根儿从刚上女中时就种下了。

当时学校挑选绘画优秀者为园艺会绘制艺术长廊,米艮莲和白莹莹入选,二人各负责校内东西两边长廊的绘制,清早完成,上午师生们和受邀家长入场,白莹莹的版面被赞叹声包围,而米艮莲的版面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那一幕叫旁人看来小事一桩,但对于当事人来说简直够受的!

而世上的事情偏偏就是冤家路窄,之后的几年,她处处被白莹莹压一头。她想做国文科代表,国文课代表却花落别家,不是旁人又是白莹莹。她呢,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了音乐课代表。

其实她钢琴弹得好白莹莹作文写得好,老师也是按能分配,然女孩已是心中有了病根儿,就不许那人是白莹莹,只要是这个名字,就仿佛上天成心膈应她。

事实上白莹莹并没有那般优秀,但米艮莲眼里只有白莹莹,所以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而更痛苦的,是她笃定白莹莹也是如此看待她的、也在无时无刻地在和她较量,于是更加激进地投入到这场无声的战斗中。

——————————————《霞公府案前史·暗娼罚据》——————————————

一个月前的清晨,教室里学生到的还不多,米艮莲正在翻看小说书,王卉挎着书袋来了,一进门就凑过来道:“刘凤藻快退学了。”

“啊?你怎么知道?”

王卉低声说:“她家穷得揭不开锅了。”

“不至于吧。”米艮莲不希望刘凤藻退学,刘父前阵子死了,家道中落的刘凤藻发奋读书,她是班上唯一能与白莹莹抗衡的人,月考时不时把白莹莹挤在第二名,每到那种时候白莹莹的脸色就特别难看,令米艮莲十分快心。

她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家从前开棉纱厂的,就算她父亲死了,积蓄也没这么快用尽。”

王卉说:“我就晓得你不相信。”随即神神秘秘地附过来耳语。

米艮莲听完吃惊:“她母亲做了暗……”

王卉连忙掩住她的口,看看周遭,才低声细说缘由。原来,王卉昨天去警局给父亲送饭,恰长警带着一纸罚据找她父亲盖章,说:原先广福棉纱厂的少奶奶做了暗门子。

父亲网开一面,说:“算了,孤儿寡母不容易,把这张单子登记作废。”

长警不知道的是,广福棉纱厂的掌柜即刘凤藻父亲跟他们王家是同乡,他们从重庆来的头几日,刘家还兴旺,他们一家人还曾去登门拜访……

长警和父亲说话的过程中王卉一直在旁边没吭声,但心里那个吃惊啊,心想原来甲等生刘凤藻这般不堪。

米艮莲听完不以为然,说:“不就是穷吗,不见得就非得退学。”

她说此话的同时心里已经有了盘算——翌日从家带了一沓宣纸,找到刘凤藻谎称自己祖母下个月七十大寿,说是想手抄一本《莲华经》表心意,身边人小楷写得好的当属刘凤藻,所以想拜托刘代为抄写。

同时递上三块现大洋作为酬金,三块大洋足够普通人家三个月的嚼谷。这种阔绰的做派在一般人来讲不可思议,但对于金窝银窝长大的千金小姐小菜一碟。只当是到东安市场狂买了一下午衣裳,比起那种物质层面的欢喜,这可是在满足精神层面的快感,更值当!

接下来的事情并不乐观,刘凤藻虽未退学,但其母被抓的传闻在学校不胫而走,她经此打击精神萎靡,月考跌出了前三。

米艮莲扫兴至极,觉得刘凤藻狗肉上不了台秤,不争气!

堵上添堵的是过了几天学校举办‘国父诞辰纪念日’演出,报栏又要彩绘。在当年那次刺激后,她就再没有参与这种活动了,此时透过教室窗户望出去,几乎看到当年白莹莹得意洋洋的神情,心中刺痛,甚至梦里都在蒙受被冷落的屈辱。

好在峰回路转,这种难受劲儿在翌日就被一个人平息了,这人是同窗胡筱芸。

胡筱云是班上年龄最大的学生,很会来事,从不得罪人,说话细言慢语的,总是一副老姐姐的体己样儿,叫人觉得十分可靠。

“艮莲,我看你时常帮衬凤藻,真是难为你了,不过叫我说,这个时候远着她些反而好,设若她是遇着旁的难处,咱们帮忙叫做雪中送炭,可这回不好叫人说道的,任谁摊上这档子事儿都想藏着掖着不是?”

米艮莲无言以对,心道你们还当我真在搞慈善啊。

胡筱云当然没这么想,少女的道行浅,自以为喜怒哀乐藏得深,其实旁观者早已洞若观火,莫说虚长二岁的胡筱云,就连插班数月的新同学也看出米艮莲跟白莹莹的敌对。

胡筱云心中冷笑,面上假惺惺叹气,说:“真可怜啊,之前是莹莹,现在又是凤藻……”

米艮莲一凌,问:“此话怎讲?白莹莹她怎么了……”

胡筱云一怔,转而再次佯作叹息:“我知道你嘴牢性子善,但有些事不当再提,总之你留神,接下来避着些凤藻吧,家有丑事,尤其是那种事,她最希望旁人不知情,毕竟面子要紧。若是关心过度,回头怕是连姐妹都做不成,在这种事情上,我是过来人。”

米艮莲上套了,越听越疑影,忍不住套话道:“筱云姐,你跟白莹莹高小就是同窗吧?”

胡筱云苦笑,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没错,我和莹莹曾是割头不换的好姐妹,后来疏远了,我还知道旁人怎么说我。”

“怎么说?”

“你也知道的啊,说我势利眼儿,见白伯父遭了难,就对好姐妹脸朝后了。”

“那……这是真的吗?”

胡筱云苦笑:“我是那种人吗?”

米艮莲急于落实心底的那个猜测,道:“是啊,横是胡沁,白莹莹她家难不成……”

胡筱云连忙制止她的下文,说:“家里没了顶梁柱,孤儿寡母总不能饿死啊,白伯母那也是没奈何啊,唉。”

米艮莲闻言大喜,知道自己猜准了,虚伪道:“年头不好,这也常有的事儿……”

胡筱云感慨地叹了会子气,最后嘱咐道:“千万甭跟别人说哈。”

接下去,白莹莹母亲是暗门子的传言开始在班上流传,但信服力远不似刘凤藻母亲那般强,讨论者也甚少,有一种传着传着就要不了了之的态势。

甚至都没能传到当事人白莹莹的耳朵里,这叫米艮莲大失所望。这种事儿跟坊间太太先生搞外遇一样,当事人或者自家人总是最后知道。

可气人的是这桩事不光没影响到仇家的状态,似乎还适得其反——有一天米艮莲和王卉在茅厕隔断听到两个女生议论说:“有些下作了吧,无凭无据的,暗门子这种谣言都讲得出口,她跟白莹莹到底多大仇!”

这话显然是在说她,但没有主语,她无法冲进去理论。

嗬,这倒成了我散布谣言了,米艮莲气得发抖,要什么真凭实据?难不成也像刘凤藻她娘一样被巡警开出罚据你们才闭嘴?!

罚据……她忽然顿住了,转而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转头问王卉:“你上次说得那个罚据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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