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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雨过青衫添晴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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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是否皆有定数?

《周易》里说:“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人遁其一。”

所算之事又在大道之中,尚留一线变化之术。

而枕清自己便是那一线的变化。

仲夏之初的天色总是多变,望眼之处皆是昏蒙蒙的,厚重又低沉,灰黑的浊云笼在上空,几欲一压再压。

枕清拢了拢身子上的外衣,一步步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走在院中一处的秋千旁,从这处往外看,一眼瞧见零落的花。

水珠覆盖,压弯枝头,垂挂滴落。

枕清余光中瞧见了领路的阍人朝这处而来,后边跟着一个小厮,步履匆忙,神色焦急,似有什么急事。

那小厮一见到枕清,犹如见到救星,朝她行了礼数,便当即想开口,只见枕清神色淡漠,只好哽下心中话语,等待枕清颔首示意。

小厮见枕清真给他点了脑袋,诚惶诚恐地躬腰后,扑腾一跪,使得阍人后退半步,枕清眉梢轻轻一挑,却也随他了。

他声音带颤:“县主,求求你救救我们小娘子吧,她自从在王府回来,就浑身不舒服,找遍了长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前几日小娘子又受了风寒,陆小娘子不让我们打扰县主,现如今怕是不行了,县主能否跟我前去府中一看。”

阍人皱眉,他在想自家的县主又不是大夫,若是束手无策了,找她家县主又能怎么样。

枕清和阍人想到了一块儿去,她唇瓣抿成一条直线,突然吩咐道:“去把义宁叫过来,他医术精湛,给陆小娘子好好瞧一瞧,许是能逢凶化吉。”

阍人点头离开了这处,朝义宁方向走去。

阁楼廊庑下,路过的几个婢女穿着碧绿色的衣裳,恭敬站在一旁行礼,待枕清从她们身侧走过去,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再紧步跟着管事姑姑走。

枕清眼神不在任何人身上停留,眼神没有所谓盛气凌人的目空一切,而是无论豪门权贵还是低贱卑人,都不在她眼中。

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最后一位小侍女隔着雨幕回头看枕清。

枕清的脚步轻缓,没有任何停留的意思。

县主是把她给忘了吗?

她刚回过头,管事姑姑凌厉的眼神便已经扫过来了,声音严肃又冰冷:“事先都和你们说过了,在王府里要安分守己,把自己当成瞎子、聋子和哑巴!总有人喜欢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她的声音陡然一转,问向那个侍女:“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低眉,抿唇道:“宁千渝。”

管事姑姑挑眉,冷哼一声,看着外边的毛毛细雨有变大的趋势,当即来了个下马威,给旁人一种震慑的作用。

她开口命令道:“出去跪着,什么时候知道管好了自己的眼睛,再给我起来。”

别的侍女面色惨白,却也不敢左右相看,只是垂首在原地,等候命令。

宁千渝也不反抗,点点头后依照管事姑姑的命令行事。

要跪便跪,要罚便罚。

既听话又乖顺。

雨幕的滴滴答答声音因为思绪而变得清浅。

枕清听到陆佑善这事,本就心神不定的思绪变得更为混乱,就连毛毛细雨也不曾留意,上了马车后看到帘子被打湿了一片,才回过神来。

不知几时下起了小雨。

陆家马车的外部装扮精致大气,完全是个有钱有权的贵族挥霍物,财气外露,走进内里,也丝毫不输外边装扮。

东西整洁,穗子挂着的流珠颗颗精美,打造的也是靓丽,满目生辉。

枕清抬手碰了碰四周挂着的流苏穗子,这陆家到底是有钱,一辆接外人的马车是这样,那么自行乘坐的理应更豪气,可陆佑善又极少外露。

马车驶入街上,耳边传来不少吆喝叫卖声。

大启规定马车上街不许疾行,枕清安然地待在马车内,直到马车行驶的路线越来越偏。

枕清懒怠地勾起唇角。

变化出现了。

她感知路上的声音越来越小,只能听见雨滴和马车的咕噜声,再无别的。

过了好半晌,枕清从头上拨下一根尖锐簪子,把玩般捏在手中,冷声问:“这并非是去陆尚书府邸的方向,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那人并不停下马车,只盈盈笑道:“县主去了就知道了。”

声音和方才在府内的诧异极大,似女人娇媚带着调笑,可身形是男人模样,理应是换了人。

枕清并不想与之废话,当即拨开帘子,将簪尾那头对准那人脆弱的脖颈处,只见那人似有所感,当即握住了她的手腕,一手拉住缰绳,慢下马匹的速度,一边侧着脑袋躲避动作后,带着满身寒气飞快闪进马车内。

两人之间的手还在紧紧较量中,枕清眼睫微微一抬,轻巧转动簪子,猛然刺进那人的手掌中,溢出的血淋淋地滴流在马车的毯子上。

那人尖锐的目光闪过一股寒芒,当即凑身前去,逼得枕清后退半步,避免两人贴近。

就在这一瞬之间,那人娇俏地笑一声,狭长的凤眼微微挑起,比女娘还要娇艳妩媚,枕清愣怔片刻,簪子被夺了去,摔在马车的角落里,满眼都是红色的血迹。

枕清这才缓缓看向那人的脸。

那人脸上阴影比得上今日密布的乌云,尖锐的目光像是一只随时要发疯的狐狸,随时能咬上别人的脖颈,可又意外地柔弱。

像是平康坊里烟花场所的女子。

男身女相。

但最为明显的便是,他细嫩白皙的脸上有一条彩色痕迹,在遮盖一条细小丑陋的疤痕。

枕清没有被他的容貌所惊讶到,而是唇角勾起冷意:“亡命之徒。”

仇羌握住自己的被穿了一个大洞的手,不停地挥动缓解,疼死他了!

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我是亡命之徒,落在亡命之徒里的县主,又能比我好得了几分?”仇羌讥讽道,“我也是拿钱办事,县主若是安分点,我或许能让你痛快点死,如果再耍别的小动作,我先打断你的腿,刮花你的脸,再拔了你的舌头。”

枕清向来不喜欢被人威胁,她再次拨下一根簪子,在仇羌警惕威胁的目光下,轻轻一笑,当即掷了出去。

在仇羌错愕的视线里,马匹突然不稳,帘子晃动的一刹那,仇羌抬眼看到那只簪子插在了马匹的身上。

马儿发癫了!

马儿发癫了!

这个疯子,居然让马儿发癫了!

仇羌第一次遇到这么疯癫之人,这是要他们两个人都不要活了!

车内的两人身形具不稳,枕清没不想活,她刚想跳出马车,仇羌妩媚的眼神阴沉敛下,他迅速拉住枕清的衣服,用力往自己身上拉扯,两人一同东倒西歪,在马车内撞得砰砰响。

枕清转身踹了一脚仇羌,仇羌也不甘示弱,手肘猛地勾住枕清的脖子,互打的动作都下了死手,即使身形不稳也没有停下。

天上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郊外树叶随风作响,车盖被打飞了大半。

仇羌因受惊的马匹,在车内左右摇晃,撞得他头昏脑胀,刚想直接转出去,枕清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动作。

几番动作下来,相互桎梏,直到马匹把马车撞在树下,仇羌的脊背猛然一震,整个人扑倒在一旁。

他满头乌发凌乱地散下来,落在肩头,和雪白的锁骨肌肤相称,竟也和同为女娘的枕清平分秋色。

唯独那脸上的怒意,把摄人心魄的神态弱淡了几许,像是凡尘中的万种风情,似触碰就能靠近。

仇羌彼时管不住表情,手扶着腰,大声道:“疼死我了!枕清,我和你不共戴天!”

枕清也被撞得仰躺在一旁,仇羌瞧见枕清也没落得好,这才高兴地哼唧了一声。

“你说你,好好地让我送到不就行了,你省心我也省事。”

枕清仰躺在马车上,她甚至还能看到乌沉的天色和树梢相映。

她静静看着,冰冷的雨丝落在她的身上,喘息起伏,身体曲线柔美好。

在仇羌再次转过来的目光下,枕清当即抬眸,凌厉的视线向他扫去,眉梢间显得冷韵,倒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艳色风情,却也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这一单子是我接的最贵的一单,都被你毁了,你说我该怎么杀了你才好。”仇羌移开视线道。

看他这样,顶多两个人都半死不活。

杀了她?妄想。

两人都已经筋疲力尽了,马车也被撞歪了,车顶掀翻了半边,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落在脸上,身上,带着无尽的凉意。

半晌后,方才有力气动了动身形。

“多少银两?”枕清问。

“什么?”仇羌茫然。

枕清喘息着坐了起来,指了指自己道:“我的价格。”

仇羌胸膛起伏得厉害,在身前比了个数字,满心满眼透着兴奋。

枕清坐着踹了他一脚,别有深意道:“我一支簪子就抵你十个单子,你要不跟了我,我给你更多,怎么样?”

很高的诱惑力。

可他不信。

枕清打量这人,他既然在脸上画了这么多颜色遮盖,一定是爱美之人,而且喜欢有女腔调说话,想必是有某种癖好。

枕清道:“我能叫人治好你的脸。”

仇羌靠近枕清,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甜蜜,一口答应:“行。”

枕清被激起鸡皮疙瘩,推远了仇羌,突然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雨势慢慢小了许多,车轮压过泥泞湿滑的难以行动。

两人驾着破破烂烂的马车,枕清整理好自己的面容,穿过一片竹林,来到了仇羌原本就要带她去的地方。

此地偏僻,只有一间小院子,枕清下了马车,看到正中间的一个人正在安详地喝茶,旁边还有几个五大三粗的男子,俨然都不是好对付的主。

枕清在路上就已经想到有人用陆佑善来诓骗她,只是没想到那个人居然会是张宣晟身边的周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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