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新蝉，熏风入弦，端午刚过，薛澈父亲和伯父便入了京城，来给薛澈提亲。

姜雅独自坐在窗边的美人榻，把玩着手里的小物件，正是前几日薛澈送来的，说是南方番人从远洋带来的物件。

忽听得门外一阵喧嚣，她起身去看，却见祖母和母亲一起过来，放下手中的东西，行礼道，“祖母万安，母亲万安。”

姜老夫人把她扶起来，看了一眼塌上的木质机关，样子新奇，像是纺织机的小版，眼中一片了然。

“语芙在干什么呢，祖母来了才听见？”姜老夫人问道。

姜雅乖巧的扶姜老夫人坐好，说到，“没想什么，就是看着西洋来的东西很新奇，要是大晟也弄做出这样的东西，于国于民，再好不过。”

姜夫人听见她说的这番话，略有些不乐意，斥责道，“语芙怎么又在看这些奇技淫巧的东西，马上要嫁人了，你要收敛些。”

姜雅闻言不敢说话，只是眼巴巴的看着姜老夫人。

“哈哈哈。”姜老夫人拍了拍姜雅的手，笑道，“你太小心了些，你的女儿能有心关心国事民情，不拘泥于这闺阁之间，有如此大的眼见和胸怀，你们夫妻二人竟然百般阻止，这也还不合适了些。”

姜夫人面容焦急，略有些不满道，“母亲，语芙马上就要嫁人了，她如此这般钻心这些，不想着侍奉公婆，相夫教子，若是去了夫家不被喜欢，要刁难她可如何是好。”

“我看薛家未必不喜欢，何况语芙这是做的有利国家之事，谁人会不喜欢呢？”

“母亲的意思是……”姜夫人迟疑的问道。

姜老夫人拿起一旁的木制机关来，递给了姜夫人，让她细看。

姜夫人看了几眼，问道，“这又是华昭殿下给你的？”

“母亲，不是的。”姜雅后面的话堵在嘴边，没说出来。

“那谁给的。”姜夫人面色严肃，语气中带有质问。

姜老夫人拿过她手里的机关，说道，“急什么，它哪里来的你们不知道？”

“母亲。”姜夫人不满道。

“前几日薛澈是不是来拜见师父师母了？”姜老夫人询问着她，却见她任没有想起来，叹了口气，道，“说你们夫妻二人不上心，你们还真如此，她到底是你们的女儿，不是礼教口中的女儿。”

说罢，姜老夫人不在言语，姜夫人面色忽红忽白，半晌，呢喃道，“那万一只是先下薛澈为了讨语芙的开心，过门之后的事情，谁能说的了呢。”

姜老夫人没有理会她，看着低头不说话的姜雅，问道，“你愿意一辈子不碰这些东西，甘心一辈子只困在这四方天地里？”

“祖母，我不愿意。”姜雅抬头，眼中擎着泪说道，“我就算一辈子不嫁人，剃头做姑子去我也不要被困在这里。”

姜老夫人摸了摸姜雅的发鬓，“你记住，你是姜家唯一的女儿，也是祖母唯一的孙女，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她示意身边的侍女过来，拿过侍女手中的木匣子，递给姜雅。

姜雅接过打来，看到了一沓店面铺子的书契，她拿起翻看，却发现大多数都在南方，尤其江右占了其中一半。

“祖母？”姜雅惊呼一声，看着姜老夫人。

姜老夫人笑了笑，说道，“我年幼时父母也是商人，把我许给同是江右的你的祖父，也算是为了沾沾读书人的书卷气，这是我父母给我的嫁妆，也有那些年我自己经营的，今天拿给你，算是给你的嫁妆。”

“母亲，这不可。”姜夫人看着她手中这些书契地契，便知道这是老人家一辈子的东西，忙拒绝道。

“这是我给语芙的。”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又道，“没有不可的，她的路还很长，不能只停在这里。”

姜雅还想说些什么，姜老夫人制止了她，“不说这些了，后日薛家人便要来提亲下聘，语芙，前路漫漫其修远兮，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祖母。”姜雅声音哽咽。

姜老夫人慈爱的看着姜雅，她年幼时也曾经不拘世俗，但是自嫁给姜家之后，收敛性情，生儿育女，若不是困在这四方之地，或许也能闯出一方天地。

所以她从来不阻止姜雅喜欢这些机关术，相反她也很希望姜雅可以不在拘泥于此，天地如此广阔，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老夫人和姜夫人离开了姜雅的闺房，路上老夫人看到姜夫人沉着脸，思虑很重。

“怎么这些小事还能让你如此费心？”

“母亲，女子在世本就艰难，万事不出格，小心为上，您怎么能帮着她，说那么违背祖宗的话。”姜夫人叹口气，有些生气。

“祖宗？语芙做的是光宗耀祖的事情。”老夫人又道，“你看语芙喜欢的，薛澈那孩子也喜欢，何况薛家也是商人之家，商人走南闯北，眼见开阔，未必不喜欢语芙这样豁达之人。”

“但愿如此。”

五月中旬，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自薛澈提亲之后已过数日，因薛家是商人的缘故，各地奔波，便把日子定在九月。

“九月？”沈曦今日到姜府便听闻此事，“这些太仓促了些。”

如今五月中旬，离婚期只剩不过三四个月，太近了，仓促得很。

姜雅绣着喜服，闻言也未抬头，只道，“日子是金了些，不过有许多是之前他父亲在外时已经备好的，倒也不仓促。”

沈曦撇了撇嘴角，“看他要是敢慢待你，我就敢带人打到他们家去。”

姜雅抿嘴一笑，“那便先多谢你了。”

如今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万物生生不息。

朝格特却因在京城，难以出去而闷闷不乐，近些日子，沈曦不知在忙些什么，连卫曙也不知道，她在京城有没有朋友，幸好，这几日陆怀信陪着她，让她不必太过孤独。

马蹄踏过青草，露水打湿衣摆，京城郊区的草场近日人越发多了。

“陆怀信，你怎么总是跟着我。”朝格图坐在马上，侧头问道。

阳光倾斜在她的身上，逆着光，眉目不似大晟的女子柔和温婉，带着草原人的深邃英气，陆怀信骑着马跟在她身后，闻言只是笑了一下。

朝格特许久不见他回话，疑道，“怎么不说话。”

良久，他说。

“你的马术很好，我想向你讨教一番。”

“你不早说，早说我教你呀。”朝格特听到他在夸自己的骑术，有些自得，脸上浮现了笑意，明媚的眼睛下，瑰丽的红色染到面颊上。

朝格特轻轻勒住马，骑到陆怀信身后，扬鞭一抽，打在马上，马儿似受惊吓飞奔起来，陆怀信深吸一口气，回过神后来，认真驾着马。

回头看去，朝格特骑着马越过了他，道，“骑马最重要的是不要跑神，你在马背上，马儿是和你一体的，你的所思所想，便是他的所思所想。”

他骑着马始终在朝格特身后跟着，前面的女子不是大晟国的骑装，丹然的服饰朴素但是不简单，腰间的匕首阳光下发着寒意，就像丹然这个民族天生不服输的性子。

朝格特在前面策马狂奔，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忽然间她不说了，陆怀信猜测她大概是想家了，草原的草场大概比这里还要美丽，长河落日，大漠孤烟，何时才能回去。

残阳烈烈，小溪奔流不止，山林中猿啼鸟鸣，光华万千。

马儿停在溪水边，朝格特下了马，独自往前走去，陆怀信跟在她身后。

“陆怀信，你知道吗，我的家门口也有这样一片草场，但是比这里更大，家门口也有这样一条河，但是也比这里大。”

没有人再说话，时间流淌过去，连风也在遗憾。

“会回去的。”陆怀信很久说出怎么一句话。

听到这话的朝格特停下脚步，看向他，“回不去了。”

泪水滑落，她回去不去家了。

“我带你回去。”

我带你回去。

你是自由的，你是天上的鹰，你是草原的女儿，你不该留在这里。

这是陆怀信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的事情，她的生命该是广阔无垠的，不是在这里伤春悲秋，不是在这里明争暗斗，看过世界广阔的人如何能留在笼子里。

“好啊，我信你。”朝格特擦掉眼泪，说道。

这与她而言只是一句玩笑话，她只当这是眼前人不要她太难过的一句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