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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武陵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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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华殿内,玉炉生香,两旁青花折枝纹八方烛台,映照着紫檀书案,沈逸端坐在紫檀官帽椅之上,批阅着从南康来的奏折。

江阔最坐在书案旁边,端着茶杯抿了一口。

“陛下,齐明彰在南康赈灾一事,已然要结束了。”

沈逸缓缓点头,手持密报,这份密报是齐明彰在南康找到关于皇后一族的贪污细则,王氏一族上下共一百余人,皆把控这南康,省至将手伸向江南他省。

五六年间贪污之数令人胆战心惊,在王氏族内直接搜出七百万两白银,六万亩良田,至使一百余人无辜丧命,牵连大小州府十余座,州县四十五处,牵连人数近百万。

这尚且不算布坊,盐铁,瓷器等店铺,加起来,何止浙江一年的税收,此种种都是吸百姓之血,吞百姓之肉。

沈逸闭上眼睛,良久不言,半晌睁开双目,眼底血丝满布,“南康的灾情如何?”

“回禀陛下,此次灾情,死亡十万余人,其中绝大部分死于齐明彰未到之时,剩下的就是病死于赈灾之时。”

江阔看了看沈逸的脸色,唇齿艰难,“此次灾情,如今已然过去,播种的粮都已经发下了,春耕在即,齐明彰督促下面各州府,区县春耕务必播种完成。但大灾之后必有疫,最近恐怕防疫大于防灾。”

“责令太医院下辖惠明药局和生药库拿出应对之策,再令太医院选出医官,前往南康治疫。”沈逸吩咐道。

许久,他声音略有些哽咽,问道,“只死了十万人吗?”

这下江阔不知如何回答,“是统计出十万人。”

只是统计出十万人,还有未统计出的,有死了没人认领的,有全家都死了的,有孤魂野鬼,有冻饿而死的老人,有易子而食的孩子,有被卖的女子,也有无人认领的男子。

“朕,惭愧至极。”沈逸从嘴里慢慢吐出这句话。

“陛下莫要自责,这非……”

江阔并未说完,沈逸便抬手制止道,“先生回去吧,让我静静。”

江阔闻言不在劝慰,离开了文华殿。

行至殿外,他走在一旁路上,听见远远的哭喊声,却见衣着华服的贵妇,披散着头发,哭喊着往文华殿内跑去。

他认出来了,那是当今皇后,半月前无论是在京城的,还是在祖籍南康的王氏一族都已被拿下,如今罪名虽未定,但是株连恐怕已然逃不脱了。

他不再多看,离开了皇宫。

月色晦暗不明,乌云重重叠叠,树影摇曳,老鸹在枝头乱叫。

“陛下,那是臣妾的母族,陛下怎能如此狠心将他们下入大牢。”

王皇后伏在地上哭诉不止,“陛下就算不看在臣妾的面子上,也该看在臣妾的父亲,兄长为了陛下登上皇位的功劳啊。”

“朕是先皇儿子,朕是遵照父皇遗旨登上的皇位,不是你父亲,你兄长帮朕夺下的江山,你好好看看,是你们一族贪心不足,是你们一族得寸进。”

沈逸满眼怒意的看着眼前的贵妇人,衣着华丽,精美的衣服上面金丝绣着牡丹花纹,高高的发髻,满头珠翠已卸下,不实粉黛,满脸泪水。

“陛下,那也是我是先皇钦点的皇后啊,难道我父亲没有帮你即位之时斗倒前朝那些老臣吗?难道我族叔,族兄没有在南康压制着那些士族豪绅吗?”皇后嘶哑这嗓子,怒吼道。

沈逸从书桌上拿下密报,丢在她面前,“这就是你所说的压制豪绅士族!”

王皇后拿起地上的密报,细细翻阅,茫然的抬头问道,“陛下,以前也是如此啊。”

自他即位起,五六年间王氏一族贪墨皆如此,怎么会这次就这么严重了,她太不解了。

“可是这次,朕知道了,天下万姓都知道了。”

百姓知道又如何,这是陛下的天下,她们家拿的是陛下的土地,和天下万姓有什么关系,于那些贱民有什么关系,自古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她是皇后,要那些贱民的土地又如何,贱民而已,死了便死了,多的是。

“贱民而已,死了便死了,又能如何?”

沈逸看着她如此茫然,不由得笑了起来,笑的越发不可收拾,眼角生生憋出泪来。

“贱民而已?天下万姓,贱民而已?”

她是高门贵女,千金之躯,不知人间疾苦,只知身份有贵贱,名分有尊卑,这样的人比比皆是,京城之内,豪门之家,那些覆在百姓,国家身上的蠹虫无一不是这般想的。百姓,贱民而已。国家,获利而已。

“你确实该死。”沈逸扶额止住笑意,泪水自脸颊滑落,“你这样的人确实该杀!”

王皇后闻言,半惊半慌,扑过去,撞到他怀里,拽住衣服,“你怎可如此,你这是卸磨杀驴,你你……”

王皇后似想到什么,呢喃道“原来你早在年初时便想好了,怪不得自那次吵架之后你不再见我。”

忽然,她又重重抓紧沈逸的衣服,声嘶力竭道,“之前在酒肆那个口出狂言的人也是你安排的,怪不得锦衣卫会那么快赶到,原来你早设计好了!”

她神色癫狂,半笑半哭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她嫁给他时,他已经有理一个女儿,宠爱至极。她想,她以后一定要做一个贤妻良母,就像京中那些贵妇一样,事事以夫为尊。后来她嫁过来,发现他并不喜爱自己,对她客客气气,她想许是自己不够好,再后来,她看开了,喜不喜爱没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如何最稳自己皇后的位置,给家族置更大的地,毕竟,他已是皇后,那她的族人便不可身居高位,更不能有实权。后来也听说族人有些行为不端,打杀过一下平民和家中奴仆,但那不过只是些不值一提的贱民,如何能到今天这一步。

这一切说来说去不过是帝王心术,他要用外戚之手除掉前朝老臣时候,他们便是最好的一把刀,而他要肃清吏治之时他们就是贪墨罪人。

“什么忠奸?说到底陛下要奸臣时,那忠臣就是无君无父,不知天高地厚,已犯龙颜的佞臣。若陛下要贤臣时,那奸臣就是万世唾骂的小人。”

她擦去泪痕,笑靥如花,取下发髻上的素簪子,重新盘好,站起身来。

螓首蛾眉,美目盼兮,丹唇贝齿,云髻峨峨,纵然年华过去,她依旧姿色天然,占尽风流。

“陛下不过是想要我一族的命,何必假惺惺的说为天下众生,虚情假意,不过如此。”

沈逸不欲再看她,他从未喜欢过眼前的妇人,记得她在闺中之时便是京城一绝,姝色无双,今日也是貌美无比,但他第一眼看到之时,却看到的是红颜枯骨,华服之下,如同这糜烂的盛世,溃疮布满,药石无灵,唯有趴在无数百姓,国家之上汲取养分,才得以苟活。

他跨出殿门,月华已出,如水倾泻,流光婉转,似轻纱拂过人心。

“绞杀吧。”声音渺渺传来,随风而去,盘旋飘荡在云间。

沈逸看了天空一会,星河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良久,回神。

屋内已然没了动静。

大晟国二百一十三年,四月初一,肃孝皇后薨世,享年二十九。

世间事,如东流水,非人力可改之。

西四牌楼,前朝时起便是问斩之地。

未到巳时,这里便围了许多人过来,在听说王皇后一族伏法,今日要被斩首示众,群情激奋,奔走相告。

在南康的王氏族人都已押送回京,族中男子多数被株连,流放,而女子则被充入奴籍。

昨日王皇后的父亲,再被杖责之后,病死狱中,老夫人,则早在王氏一族被抄家之时,便驾鹤西去。

煌煌王氏,自太宗朝起便苦心经营,在庙堂之内,紫蟒袍穿过,危危大厦住过,匡扶过社稷,也下抚过黎民。如今百年家族,至他们一代,虽无有出息的子孙,但有一位皇后,未来的太后,何等荣耀,无以复加。

“老师。”高阁上,窗户半开,屋内略有些昏暗,木质的阁楼微微发潮。

江阔看着阁楼下,乌泱泱的人群,翘首以盼罪人伏法。

“老师。”卫曙又唤了一声。

江阔这才回过神来,闻言问道,“怎么了?”

“老师坐一会吧,现在巳时才过,还有许久。”

江阔眼底流出笑意,笑意愈发浓烈,连带着常年冷脸蹙眉的皱纹上都泛着笑意。

他如何能不开心呢?他自先皇在位时考入的进士,本怀抱着济世救民的理想,欲做出一番事情来,以报天恩,但奈何先皇在位至使朝内屡屡党争不断,先是用宦官节制士大夫,后来又借着不立皇子的缘由,至使内部党同伐异,各为其主。好不容易,立了皇子,新皇上位,却又有外戚霍乱。如今他以年过半百,黄土埋头,却能见的拨云见日之像,新政推行,即在眼前,他如何能不开心呢。

“无妨。”那么多年过来了,如何今日便站不住了?

日头正中,虽是春日,但太阳已有些炽热的意味。

平头百姓,在下面等的已有些焦急,叫卖的小贩也担着担子在旁边等着。

人群来叫叫嚷嚷,有人问道,“不都说秋人问斩吗,先下才春天。”

一旁的说书先生,穿着洗的发白的长衫,摇着扇子,得意的笑着,“自古都是秋后问斩,但是对许多罪大恶极之人却也不必等到秋后,这王氏一族,欺男霸女,草菅人命,实在可恨,所以他们也不必等至秋后。”

说话间,王氏男子尽皆被拖上刑台。

凄厉的哭嚎之声不绝于耳,民众吵吵嚷嚷,石头,菜叶一并扔向台上。

台上之人瑟瑟发抖,以前如何风光无限,如何位极人臣,权利倾覆之时,并无完卵。

这局棋既然入局,你赢过一场,或是几场,也杀过他人。如今,你已满盘皆输,那就要认这苦果,就如同曾经手下的败将,举家倾覆,一般无二。

在牢狱之内,被打伤没有得到医治的身体而腐烂的味道,临行刑前被吓到失禁的味道,混合着人群中在日头底下许久的汗臭味,一时间,连监斩官都不由退后两步。

“何时了?”监斩官气郁的问道。

“午时了。”一旁小厮回禀道。

“行刑。”

竹签落下,人头落地,叫好声哄起一片。

这一切不过眨眼之间。

百年谋划算计,千年王朝基业,任你高居庙堂,任你万世流芳,不过黄土垄中,随风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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