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曦许多日未曾上课，自上次同卫曙置气之后，便再没见过，前些日子是她称病未见，这几日京中事多，他也被礼部借调走许些日子，如此算起来，竟有大半月未上早课。

这几日沈逸告诫过她不许她闯祸，无事可做，又没了卫曙的絮叨，反而无趣了起来，她不似高府贵女，能在府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憋一两天就要出去。

“木槿姐姐，备车，去姜府。”

“是。”侍女木槿应下。

沈曦穿戴好，拿着新寻到的木质机关盒，小小的，准备去找姜雅。

坐上马车，行过长长的街道，细柳已然发出嫩芽，隐隐约约。

马车停在姜府的门口，沈曦下了车，从侧面进了姜府后院。

姜老夫人喜爱白玉兰，院子内种了两颗，玉兰树枝丫繁茂，如今正值开花时节，窈窕春色，馥幽庭芳。

“开济。”

姜雅从屋内出来，看到沈曦站在玉兰树下，久久不能回神。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沈曦转过身来，笑道，“你们家的玉兰开的不错，竟让我迷了眼。”

“那改明送你一枝，如何？”姜雅笑意盈盈，唇边的两个小梨涡，盈着一汪春水，娇艳惹人。

“改天做什么，今天我就要带走。”沈曦挽住她的手臂，走进里屋。

走进屋内，屋内简洁明快，却有一面大柜子，立在墙面前。

整洁的桌子上放着一些工具，各式各样，应接不暇，这倒不像个闺阁绣房。

沈曦拿出那个木质机关匣子，递给了姜雅，“诺，前几日找到的，送给你。”

姜雅结果木匣子，这是一套精巧的机关，紫檀木微微幽香，上面雕刻了一小段文待诏的玉兰图卷，栩栩如生。

这东西一开就是花费不少时间弄出来的。

“难为你费心了。”姜雅细细的把玩着手中的木匣，爱不释手。

沈曦手臂撑在条案上，看着近几日姜雅做出的机关。

“我听闻沿海南越一省，如今有很多番人从西洋过来，带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好像还有纺织机，似乎更小巧，结构更精巧，但是纺纱的数量却翻倍。”

“有吗？”姜雅有些错愕，她一向关注这些工具，也曾听说过外来的番人有许多新奇的玩意，但具体有什么却不得而知。“你怎会如此清楚？”

沈曦哑然一笑，“我寻思你喜欢这些，托人问了问。”

“如此说来，我倒是想看看它的样子了。”若能拆开看看便更好了。

”若有机会，我定为你寻来一个。”沈曦承诺道。

“那便先多谢你了。”姜雅似有遗憾的说着，“不过那时候我未必能看见了。”

“什么意思？”沈曦略有不解。

“父亲已为我择婿了，那人过几日便赴科考，恐怕接下来便是提亲迎娶。”

“这么快？”曾听闻姜大人为姜雅择婿不过前几日之事，怎么会这么快定便下了。

“那人是父亲的学生，倒也是知根知底，所以这几日便说下来了，父亲年事已高，恐不久便要卸任，卸任之后便要举家回江右了。”

姜雅的父亲，如今是右佥都御史，年前便听闻身体不好，旧病复发，想来很快便要卸任了。

姜大人一生子嗣艰难，只是年近三十五才有的姜雅，故此没有姜雅也没有兄弟姊妹，如此才想把她许配给自己弟子。

况且姜家在京除了姜大人一支之外，其余族中子弟都在江南几省，京中无人。

“那姜姐姐你可见过未来夫婿的样子？”沈曦只手撑着脸问道。

“未曾，他虽为父亲的弟子，终归男女有别，不曾见过。”姜雅没有害羞，只是淡淡的说道。

“怎么感觉你一点嫁人的心情也没有。”既不害羞亦不难过。

“女子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无非在闺中做女儿的日子，嫁人了便是另一番天地，是苦是难都有自己受着，如此怎么叫我开心呢，何况我喜欢的东西，父母尚且难以接受，更何况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外人呢。”姜雅略有些感慨道，“其实我也很开心，纵然以后难得在弄这些玩意，但是如今我是快乐的，有你是我之幸。”

人生在世，知己难逢。

闺阁之中，高墙之内，便可束缚女子一生，姜雅虽不解，但自幼便也听之任之，自见过沈曦之后，才得以看见宇宙之奥妙，得见机关之新奇，如此知己，何不叫人快哉，痛哉！

“此生已足矣了。”姜雅柔柔笑着，伸手摸了摸沈曦的脑袋，“纵然不得再见你说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也是可以的。”

“可以什么可以！”沈曦别过脸去，有些气恼，“都要提亲了，还未见过你未来夫婿。”

“提了亲恐怕也见不到，父亲古板，不会让见的。”姜雅默默地补了一句。

沈曦两眼一黑，沉思片刻，“那你想不想看看你未来夫婿的样子。”

盲婚哑嫁要不得，如何都得见一面，看看人品怎样。

“这也不是我们说了算了的。”姜雅无奈的摇了摇头。

“是你嫁人，怎能如此随意，不如我带你去见他一见？”

如今马上就要春闱，赴京赶考的举子无非就那么几个常住的地方，想找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这恐怕不好。”姜雅有些迟疑。

“姜姐姐莫要担心，我自有办法。”

沈曦自姜府出来，回了公主府，把木槿和南夕唤来。

“殿下唤我们何事。”木槿和南夕进了房间内。

她俩原本是在沈曦很小的时候，沈逸安排在沈曦身边的，自幼便当做杀手培养，如今也总管公主府侍从暗卫。

“南夕，你去查个人，名叫薛澈，今年入京赶考的举人，姜大人的学生，看看他在何处落脚。”沈曦吩咐道。

木槿和南夕对视一眼，奇道，“殿下查他有何事？”

沈曦闻言，眯起了双眼，似笑非笑，“听闻他是姜大人的学生，自幼聪慧好学，故此想见上一见。”

“是。”木槿和南夕行礼道。

二月初六，早春多雨，骤雨初歇，嫩绿新发，梨花被雨水浸润，袅雾香魂，徒留一地雪影。

姜雅下了马车站在会馆外向内看去，春水浸湿了衣摆，梨花春雪落在肩头。

来来往往皆是赴京赶考的举子，行色匆匆。

“钰符兄这边。”姜雅寻声看过去，只见沈曦一席男装冲他挥挥手说道。

姜雅也是男子装扮，走了过去。

“陆兄，这便是我同你说的那位精通机关术的蒋兄。”沈曦介绍着，转过头同姜雅说道，“陆兄，陆怀信。”

“久仰。”陆怀信拱手一礼说道。

“幸会。”

沈曦笑着揽过姜雅的肩膀，略挑眉对陆怀信说道，“不是我夸口，这位蒋兄的机关术一定比你那位同门好上一截。”

姜雅沉了沉声音，“我也是随便做了几样东西，怎可和他人比较。”

“哈哈。”陆怀信眼眸一弯，挪揄一声，“你和我那个朋友真是一样。”

“怎样？”沈曦意外问道。

“见到你便明白。”陆怀信走入会馆之内，欲叫薛澈出来。

待周翰飞离开，姜雅扯过沈曦问，“你怎么和他结交的？”

沈曦拍了拍姜雅的手安慰她，“我让南夕她们去打听薛澈，却发现薛澈是个守礼清正的人，很难接近，但是他有一个在浔阳书院一同上学，一同吃住的好友，便是眼前此人，此人行事放荡不拘，南夕找到他时，他正在酒肆里面喝酒，那时他不够付酒钱，是我替他出的，一来二去便认识了，我听他说薛澈也喜爱机关术。”

沈曦微微抿了一下嘴，迟疑着，“今日你确定要见吗，如今反悔可还有时间。”

姜雅听着沈曦的话，眼底涌上了点点笑意，“怎么现在劝我回去了？”

沈曦略有些懊恼，抱怨道，“这万一以后他真成了你夫君发现你今日如此来看他，这算怎么一回事。”

“开济，你说的对，是我要嫁人，怎么可以连自己嫁的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未来还有漫漫长路要走，比这样艰难的事情还有，怎么能闭目不知。”

沈曦看向姜雅，她站在斜照的阳光下，濡湿的空气中弥漫梨花的馥郁清香，她面向会馆站着，脊背挺直，清冷独立。

陆怀信轻推开薛澈的屋门，却见他在书案前坐着看书，“薛兄，今日我带你去见一人。”

薛澈手持着书卷，目光也未离开，说道，“初九便要开考了，你这么还有心思出去玩。”

“薛兄啊，你学富五车，这次会试定榜上有名，如何还在这里苦读。”陆怀信调笑道，蹑手蹑脚走过去，一把抽过薛澈手中的书。

“开始见我的人很有意思，那日我喝多了恰好未拿银钱，他帮我付了，但是话里话外打听你的消息。”陆怀信略有些玩味的神色。

“既知如此，那便不要理会他们。”薛澈神色淡漠，不以为意道。

“但是我想知道他们是什么意图呀，薛兄就当陪我如何？”陆怀信带着恳切的语气说着，“听闻他们之中有个会机关术的，薛兄不是最爱机关之道吗。”

“怀信。”薛澈略有些斥责的意味。

“薛兄，去吧，最后一次了。”

陆怀信把薛澈拽起来，薛澈无奈只得和他一同出去。

行至门口，门前两颗梨树，孤立清绝，碎玉先雪。

梨树下站着两个人，皆是面容清绝，身形纤细的女子，却扮着男子的装扮。

其中那人看向这边，柳眉杏目，眼眸明若星辰。

薛澈顿住脚步，侧过身来，面色微微有些怒意，问道，“怀信，那可是两个女子？”

陆怀信尴尬的笑了两声，不敢言语。

“你既知道，又为何胡闹。”薛澈不悦的摔了下袖子，欲要往回走。

“薛兄。”陆怀信连忙扯住薛澈，“其中有个女子姓蒋，许是你师父的女儿，化名来见你。这未来夫人给你出的题，怎能不去。”

“姓蒋？”薛澈有些哑然，他师父姓姜，欲要将女儿嫁给他，他也准备殿试之后便上门提亲，今日之事却也有可能是姜雅给自己出的题。“怎可如此武断，纵然是也不该如此见面。”

陆怀信回嘴道，“如何武断，平白无故两个女子来打听你做什么，何况那女子是要和你过余下一生的人，怎能连你是什么样的，人品如何都不知道，何况万一你长得太丑怎么办。”

陆怀信看他犹豫不决，一手揽过他，一边挥手道，“沈兄，这边。”

沈曦和姜雅走过去，打趣道，“陆兄让我们好等。”

陆怀信呵呵一笑，“上次多亏沈兄帮忙，不如今日我请诸位去吃酒如何？”

“好呀，我知道那里的酒好。”沈曦勾起嘴角，“不如我带你们去，这四九城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

姜雅略微点头，同意了他们的提议。

说起这京城，确实没有沈曦不知道的地方。自幼时，沈逸只是一介普通皇子之时，便爱带着沈曦出来玩，后来沈逸当了皇帝，虽然没有人陪她一起，但也少了一些束缚，这京城上上下下，那里都去过了。

寻到一家酒肆，地方极为隐蔽，沈曦熟门熟路的进去，朗声说道，“店家，来两壶寻香来。”

“好嘞。”

酒肆有两层，他们坐在了楼上窗边，待入了席后，众人尝了尝那寻香来后，味道清香悠然，回味无穷。

陆怀信放下酒杯，称赞道，“沈兄果然了解这京城内的酒肆，如此好酒，难得难得呀。”

“那你该尝尝他们家的鹅掌鸭信，我曾带给一位故人过，那人无不称赞。”窗边的微风微微吹过，吹动了酒杯里的酒。

沈曦端起酒杯，敬道，“再有三日，薛兄和陆兄便要入考场了，我们敬二位一杯。”

姜雅也端起酒杯一起，敬道，“那便先恭祝二位旗开得胜，一举中第。”

“哈哈。”陆怀信洒脱一笑，眼睛璀璨，“那我们便借二位吉言了。”

薛澈也一同举杯，仰首饮下。

“我听闻陆兄和薛兄是在一个书院读书，不知是何书院。”沈曦放下酒杯奇道。

“浔阳书院。”陆怀信夹了口菜，边吃边说道，“那时候我还很烦去那里，先生们严厉古板，不通人情，天天想着怎么出去。”

“后来遇到薛兄，薛兄那时也不爱听先生授课，一心只想做他那些机关术，我俩一起被骂，慢慢的也熟悉了。”

薛澈微微咳嗽了一声，略有些脸红，“是少时不懂事，不明白圣人之言的道理，只喜欢这些奇技淫巧。”

“机关术怎么能是奇技淫巧呢，其中亦包含着人生至理，纵然悟不出来，那也是个人眼界太窄。何况，机关术若是用好了，一人便可顶十人甚至百人，于国于民，好处甚多。”姜雅出声反驳道。

薛澈抿了抿唇，垂下目光，不再看她，略有些赞同道，“确实如此。”

姜雅看着他目光灼灼，又问道，“你可知如今番人带过来的机关，确实新奇，只是不在沿海几省，无缘得见。”

“确有耳闻。”薛澈复抬起头，略沉思道，“那些机关已远超现在已有的机关术，精巧至极，若能用在百姓身上，可解如今之患。”

姜雅神色愈发欢欣，声音略有些激动的说着，而后他们聊的入神，竟有些知己的意味。

沈曦忽然发现，姜雅至始至终都是那个清冷独立的人，在她熟读机关暗术时，在她设计出一个个精巧至极的机关时，在那个敢于面对未来人生时，她已经是姜雅了，她从不弱与任何一个男子，也有这他人未有的大步向前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