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清枝和丹澈回了客栈歇下，待明日再去城主府内看看。

两人站在威严的朱门前，陷入了沉思。

——秦云在府里，这没错。

——但她住在哪儿呢？

丹澈苦恼地思考着，没看见岳清枝上下打量他的目光。

城主府内的丫鬟都是统一款式的衣服，来来往往井然有序，有丫鬟还在忙碌，也有活儿干完了的在那里踢毽子玩。

有两个小丫鬟捧着两匣子点心走在廊下，一路上说说笑笑。其中一个走得越来越慢，道：“清鹤姐姐，我肚子有些痛，去趟茅房，你等等我，帮我看着些。”

清鹤皱了皱眉，接过碟子：“你快去吧。下次别乱吃东西了。”

小丫鬟忍着疼笑了笑：“下次绝对不多吃！只是小姐赏的糯米团子没见过，忍不住了嘛……”

清鹤道：“快去吧，方妈妈催着呢。”

小丫鬟点点头，忙捂着肚子小跑去了。

等那小丫鬟如厕回来路过假山时，丹澈默默道了句得罪，悄无声息地打晕了她。

清鹤在廊下久久不见小丫头回来，正来回踱步，“怎的去了这样久，莫不是出什么事了……”正想着找人去寻一寻，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她一惊，却见小丫鬟笑嘻嘻的。

清鹤松了眉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点了点小丫鬟眉心，笑道：“你呀，净是顽皮！若是再不回来，我便要自己走了，回去告诉小姐，清鹊掉在茅房里了。看小姐回头怎么收拾你！”

清鹊揉揉眉心，嘻嘻道：“清鹤姐姐，我们快走吧，小姐估计都等急了。”

清鹤好气又好笑的摇摇头，把糕点递给清鹊。

清鹊暗自松了口气，跟着清鹤继续走。

现在跟在清鹤后边的，不是别人，正是化成清鹊模样的丹澈。

岳清枝带着真正的清鹊隐去身形，不紧不慢的跟着她们。

秦姑娘住在一个大院子里，乌木匾上镌刻着三个大字——逍遥苑。

清鹤丹澈刚到院子里，还未过回廊，便听见屋子里砸东西的声音。清鹤轻轻叹了一口气，对丹澈道：“想必是小姐还在生气，方妈妈让取的点心，恐怕是白费心思了。”

她想了想，嘱咐道：“你随我进去，小心这些，莫要惹小姐更加不快。”

丹澈捧着匣子，低眉道：“是。”

清鹤顿了顿，带着丹澈进了秦姑娘的房间。

“小姐，用些糕点吧。”清鹤轻声道，“厨下刚做的红豆卷儿，小姐不是最喜欢了么。”

梳妆镜前坐着一个身着缠枝百褶裙的女子，地上胭脂眉黛散乱，粉脂都撒了一地。

丹澈暗道，想必这便是秦姑娘了。

秦姑娘瞥了一眼匣子，冷冷道：“拿走。”

立在一旁的妈妈上前道：“姑娘午膳未用，夫人在天上知道了是会心疼的。”

不知道这话触动了秦姑娘哪根弦，眼泪一下就掉了：“方妈妈，你总说母亲挂念我，保佑我，若是真的，她见我所托非良人，难道就不心疼么！”

方妈妈抿了抿嘴，良久道：“这也是老爷的安排，夫人知道了恐怕也不能帮什么忙。”

啪的一声，梳妆镜碎了一地，清鹤扯了一把清鹊，低下头屏息不语。院子里的丫鬟们也都默立无言，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了霉头。

秦姑娘猛然站起来，“我不愿嫁就是不嫁！爹爹若是想招婿他自己嫁去！我不过是让护卫救了焦家四郎，先前是我看走了眼，不知道他还有个青梅竹马早就定亲的表妹，他也未曾告知于我，如今我知道了，凭什么还要嫁?”

她恨恨道：“嫁过去看他母亲脸色不成！金陵城好儿郎多了去，我偏要吊死在他这一棵树上么！”

“女儿身就得由不得己?方妈妈，你看看我这逍遥苑，哪一个不是世道逼迫着来的?你是如此，清鹤被兄长逼得跳河，清鹊被母亲赶出家门，亦是如此。哪怕是我——我就算是城主千金又如何？他就算是焦家家主又如何?我偏要这退婚一事由着我！”

方妈妈欲言又止，犹豫许久，也只挥了挥手示意小丫鬟们退下。

“若非那日上香听见路人议论，我还不知道要被蒙骗到什么时候……”秦姑娘扶着床无力地滑坐下来，眼眶竟有些湿润，喃喃道：“族亲相残，兄弟阋墙，姐妹反目……我也不稀罕嫁到他家去。当初父亲……又为什么答应提亲……”

方妈妈叹息一声，终究是没说什么，悄悄退出了房门。

门外清鹤和丹澈还捧着匣子，方妈妈道：“小姐看来是吃不下了，你们这群小丫头分了罢。”

清鹤与丹澈对视一眼，清鹤忧心道：“方妈妈，小姐她……还好吗？”

方妈妈显出了疲惫之色，摆摆手，朝着抱厦走去：“意中人忽然有了两情相悦的女子，小姐怕是心里不好受。”

她叹息道：“小姐性子烈，这桩亲事怕是成不了。”

丹澈在心底默默道：“你还真猜对了。”

清鹤放了匣子，扶着方妈妈在抱厦中坐下。

清鹤犹豫道：“方妈妈。夫人没了之后清鹤才来的，有些事情不清楚，您可否说说从前?”

方妈妈看着院中春景，摸了摸鬓边的白发。她今年已经四十有一了，早已是人老珠黄。一晃眼间夫人已去了许多年，小姐也从襁褓婴儿到了待嫁花期。

清鹤与清鹊侍立两旁，面比花娇，正是青春年少，如同阳春二月初梢头嫩绿的豆蔻。

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

她默默叹息一声，说：“夫人未嫁时，我便服侍在夫人身旁。那时候夫人还是纪姑娘，后来夫人嫁给了当时还是举人的秦先生，主子们恩爱两不疑，便有了小姐。

“说起来，小姐的名还是夫人取的呢。小姐总角之时，夫人便同老爷说，以后要为小姐挑个放心人家。”

清鹊不发一言，心中暗暗思忖着。夫人早逝，小姐如今被逼婚，恐怕中间几年有变数。

“只可惜夫人红颜薄命……就像话本里说的那样，情深不寿。

“再后来……姚夫人住进了别苑，你也到了小姐身边。我也就不必再说了。”

她揉了揉眼角，看起来很是疲惫。

清鹤见方妈妈不愿多说，便福了福身，带着清鹊退下了。

丹澈以烧水为借口，溜了出去和岳清枝汇合。彼时岳清枝刚刚改好清鹊的记忆，便见丹澈往这边来了。

丹澈道：“真相大白，红线是柳依依的。给她加一条……记得去烧水。”

岳清枝道：“嗯。”

岳清枝把清鹊扶到假山旁坐下，起身拍拍衣袖上的浮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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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岳清枝看着丹澈指尖的红线，斟酌着道：“你……就不想知道他们三人的事么，这样直接牵红线，是否有遗憾。”

丹澈飞快地捻着红线，道“什么?”

岳清枝道：“去探一探焦错的记忆。”

丹澈放下红线道：“嗯……其实未必每个人都要圆满，大多人的姻缘是无疾而终。探一探……也无妨，秦姑娘我看着蛮可怜，再给她牵一个良人也好。”

“之前那个如何？”

“哪个?”

“酒楼里，那个子澈。”

丹澈捻了捻红绳，“我看行。”

如今还不知道字子澈的那位姓氏名谁，二人便先画了阵法，等焦错安睡，便去探一探他过往的记忆。

夜深人静，金陵城里只有画舫青楼里歌舞依旧。

焦错伏桌浅寐，岳清枝施了助眠诀，焦错微微皱眉，陷入了沉沉的梦中。丹澈手持阵法立在桌前，刺破手指，用鲜血细细描摹着阵法，心中默念。

“今我入忆，探尔之魂。长相思兮，溯源来兮。”

“长生梦不好，邀我过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