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观河区到处都是工业尘土、拥堵的崎岖马路、叫卖声、食物的香气与陈旧的楼房与灯箱，那么新谷便是钢铁的世界。

钢铁森林似的摩天大厦、钢铁长龙似的悬浮列车、钢铁野兽飞鸟似的超级跑车与悬浮车。

那些衣着妥帖的西服精英们，面无表情仿佛也挂着铁面。

外出谈业务的企业职员们匆匆地出入悬浮列车站。青春靓丽的尹婴宁与颜色鲜亮的赖秋葵站在人流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们被人群推搡着离开了冷气开放的观13号线车站，站在室外完全感受不到酷夏的炎热。

车站与周边的建筑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之中。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眼前几百米外是1422米的世界最高楼“生命树”。

大厦的顶端淹没在白色的、厚重的低云中。此时此刻，生命树的最高层“天宫”名副其实。

“要下雨了，我们得快点到凯瑟琳乐施基金会。”赖秋葵说。

“正确的说是基金会的福利院。问题是，没有任何公共交通可以通往那个地方。”尹婴宁说，“不过我们可以先去基金会的办公地点想办法让他们送我们过去。”

“办公地点在哪？”

“生命树第29层，我们从东栋6号门进去乘坐47号电梯。”

赖秋葵微微皱眉，她不知道尹婴宁为什么对朱氏奥托生命科技的总部大厦如此熟悉。

凯瑟琳女士全名凯瑟琳·海因里希·冯·奥托，朱氏奥托生命科技的董事长朱森先生正是入赘都巴伐利亚贵族奥托家、与凯瑟琳女士缔结连理。朱森先生是世界首富、拥有世界上最大的科技公司，除了他自身出身政商世家、目光远大，更重要的是有太太娘家的技术支持。

凯瑟琳女士身为朱氏奥托生命科技的董事，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权力，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企业的象征。朱森先生以太太的名义建立了基金会、全九岛的政商都以能参加基金会发起的募集酒会为荣，要是能与终身荣誉会长凯瑟琳女士握个手，那就是天大的荣幸。

实际上，凯瑟琳和朱森很少出现在酒会上。毕竟欢迎会上用不着女王与她的总理大臣亲自迎接那些外来的使臣。

通过生命树的安检门，穿过80米高的玻璃穹顶大厅来到47号电梯前，赖秋葵隐约明白了这栋圆柱大厦其实是由两栋大厦组合而成的。外侧的50层市民可以随意出入，属于生命科技对外的办公大厦。内圈的大厦地上与地下总计324层才是公司的核心。

大厦导视牌的29层旁写着“凯瑟琳乐施基金会儿童福利院募集中心”。27层、28层与30层分别是癌症募集中心、孤寡老人募集中心、妇女救助募集中心。

可以容纳35人的电梯里除了尹婴宁与赖秋葵，还有几个大厦内办公的人员。工作人员对外人的出现毫不在意，显然是习以为常了。

出了29层电梯，周围的景观与其说是办公大厦，更像是豪华酒店。

金碧辉煌的走廊上铺着上好的手工编织羊毛地毯。环形长廊的两侧摆放着艺术品花瓶与雕像，墙壁上是画匠绘制的油画——虽然不是名家所绘，但都是实打实的艺术画作。除此之外还有落地投影播放广告、或是AI投影机器人服务。

来到H29141号房门前，尹婴宁没有推门进去，而是在亚麻包包里翻找着什么宝贝。她装了太多的东西、手机、充电线、雨伞、小风扇、发卡、胸针、眼镜……她把那些东西塞给赖秋葵，也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

“你在找什么？”赖秋葵询问。

“银行卡。”尹婴宁头也不抬地说。

“银行卡不是在我这儿吗？”赖秋葵试图用一只手去拿所有的东西，好从衣服口袋里摸出尹婴宁寄存在她这儿的小卡片。

“是另一张，我专门用来捐款的。”满头大汗的尹婴宁说，“我有捐款。进门可以刷捐款用的银行卡。”

“里面没人开门么？”

“有人。但是不可以随便开门。大厦随便进，想进一些办公室要有一定身份。我捐了点钱，可以进去，甚至可以和工作人员说给我们安排一辆车去福利院，是去看望被捐助的孩子。”

有专车接送，想必尹婴宁不是捐了一点半点。

“你捐了很多？”

“和富豪那点钱比不算什么啦。我从中学开始打工，每个月会留一点生活费，剩下的都捐了出去。”尹婴宁找得满头大汗，她的包里破烂真是太多了，赖秋葵可以肯定，这姑娘来欢乐街住时没有带这么多东西，好多玩意一定是今天早上刚买的。

“你还是个学生，应该先好好学习。如果不是花大量时间在打工上，也许你会考一个更好的大学。”赖秋葵说。

说完她有点后悔，她在女孩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慌乱与惭愧。以及……母亲也和她说过类似的话。

“你应该考上萨里的大学，毕业后去企业赚大钱，而不是整天想着去警校！”母亲的话语犹在耳畔。

从好大学毕业做什么？去成为大公司不停运转的零件么？就像新谷区列车站的那些白领一样，眼神麻木？

“对不起，我说错了话，不应该对别人的人生指指点点。”赖秋葵飞快道歉。

“没什么，小葵姐。姥爷和小姑也要我去读好大学，毕业后在公司工作。是我没想那么多，中学时一心想赚钱给自己攒点。那时候凯瑟琳乐施基金会短暂地向全社会开启了募集儿童捐款的通道，我就想给那些小朋友捐钱。”尹婴宁说，末了她见赖秋葵皱眉，以为对方疑惑——尹婴宁没有父亲，何来的小姑？于是小宁解释：“就是珊珊小姨，她说小姨听着不太习惯，一听就是长辈，姑就不一样，听着像是姑娘，于是让我和琪琪姐一样叫她小姑。她的同事也都亲切地叫她姑。”

珊珊和琪琪是尹溪淼的亲戚，赖秋葵上高中时见过的。那时候两个小女孩还是小学生与初中生。

赖秋葵皱眉并不是因为疑惑，而是觉得心被刺痛了。尹婴宁是被领养的孩子，只有被雨淋过才会为别人打伞，所以还是学生的尹婴宁会坚持打工捐款。

如果赖秋葵是凯瑟琳乐施基金会的高管或者凯瑟琳本人，知道有这么个心善又持之以恒的孩子，也会为这个孩子开启和其他富豪一样的通道。富豪们只是捐了九牛一毛为博取名利，而尹婴宁是打了八份工、捐出了所有积蓄。

尹婴宁终于找到那张卡，刷卡后，一阵美妙的音乐响起，钢芯的红木房门在电机的运作下缓缓拉开。

一个全落地窗的弧形大办公室出现在二人眼前。一个面带笑容的办事员小姐在黑色大理石办公桌后亲切地向尹婴宁问好。

“欢迎您的到来，尹婴宁小姐。”办事员的声音酷似歌星莱莉·希德拉。想必是使用了这位去世七十年已久的甜美歌后的声库。

办事员有着甜美歌后的嗓音，面容却是和著名演员关智鹤一模一样，不难猜测，这是一个24小时运作的文职机器人。而那个无数市民心中的影视女神关智鹤，大概很缺钱，所以卖了自己的脸的版权。不过明星要保持自己在公众面前的神秘感，所以这些有着关智鹤面容的机器人寻常市民是见不到的。

“您好，张恩宜小姐。我上个月攒了点钱，想要捐给孩子们。还有，我买了点小礼物想要送给萝拉，上次她和我说想要一个小熊、一本绘本和青苹果葡萄味的川霓糖果。”尹婴宁在大理石桌上倒自己的包包，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下，果真有两本绘本、一只小熊玩偶、还有一盒青葡萄味儿的川霓软糖。看样子这些东西不像是临时准备的，尹婴宁真的准备了好久。

“好的，尹婴宁小姐，我这就去安排。请问您身后的女士是您的随行人员吗？”

“哦，她是——”尹婴宁回头看了一眼赖秋葵，又对张恩宜道：“我的实习讲师，她想到福利院做一项社会调查。请问可以吗？”

张恩宜用自己的电子眼将赖秋葵的相貌扫描并记录后点点头：“当然可以。我们凯瑟琳乐施基金会希望广大市民朋友多多了解我们的援助项目。凯瑟琳乐施基金会与朱氏奥托生命科技会继续更好地服务全人类。”

机器人张恩宜为尹婴宁与赖秋葵准备了气泡水与小甜点后，从办公室内的另一扇门离开。趁着张恩宜不在，尹婴宁将包里的平光镜架在赖秋葵的鼻梁上。

“这样就更像老师了。”尹婴宁笑呵呵的。

“你早就准备去福利院打探消息？”赖秋葵问。

“嗯，我说我要帮刘婶调查托特工程时就想去了。不过我真的准备了好久萝拉小朋友想要的礼物，可惜青苹果葡萄混合味的软糖是季节限定，已经停产了，一直没买到，只能用青葡萄味的平替。”尹婴宁有些小得意，“小萝拉是福利院的万事通，我们可以从她那得知好多事，不过小孩子说话，有时候不太准。”

赖秋葵轻舒一口气，从昨天到现在，这个女孩的行动力真的非常高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