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乃馨打着哈欠将两人送到会客室后，从会议室落灰的角柜里翻出一只铁罐，给两位泡了绿茶。

“稍等一下，我去告诉师傅。”

说罢，警员拖着疲惫的步伐离开会客室。不到两分钟，她又从门口探出被揉抓得乱糟糟的脑袋：“我师傅开完会就来。”

这大概就是对待陌生来客和熟人的区别。面对记者的叶乃馨一口一个公事公办称呼孙副署长为孙警官，到了小宁这儿就是“我师傅”、还有招待贵客的茶叶。

尹婴宁喝了两小口热茶，等叶乃馨下班离开后，坐不住的女孩在会议室里转了一圈又出去……然后拿回来一只抹布和水桶开始擦桌子与角柜。

看起来她真的闲不着，一定要给自己找点什么事做。

约摸十八分钟后，一个穿着深蓝色警服、手持会议平板、长发挽在后脑神情疲惫的警官大步流星走进会客室。这位五十来岁眼角带着些许褶皱的女性先是对擦投影仪的女孩微微一笑，然后板着脸看向正在陪着小宁打扫卫生拖地的赖秋葵，就像在打量不成器的晚辈。

这时尹婴宁像个小狗腿，丢下抹布殷勤地将水果零食递上去：“孙姨，小葵姐买的。”

孙美琴低头看看已经拆包的巧克力糖，挑挑拣拣捏了一颗抹茶味儿的，剥开糖纸丢入口中。

“坐。”孙美琴示意二人，自己则去关门关窗开空调。

尹婴宁回到赖秋葵身边悄声道：“小葵姐你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赖秋葵回到九岛后也不是没拜访孙美琴，那会儿的孙美琴总是一副无可奉告的模样，和现在简直天差地别。

“怎么回事？”

尹婴宁挤眉弄眼示意有些话不方便说，赖秋葵也就作罢。她拿出记者证，目前她只有一个目的：像一个真正的记者一样采访，多多接触孙美琴和对方搞好关系。

“我现在在绘闻传媒工作，想得到一些关于谭街爆炸案尸检的独家消息。”赖秋葵拿起南希的平板，居然真的准备认真记录。

“独家已经不可能了。下午55新闻台带着一大笔现金蹲在署长办公室。”孙美琴打开投影，调到55新闻台网站播放新闻回放。

尹婴宁乖巧地坐在会客沙发上观看新闻。刘叔的状况没什么好说的，死于爆炸与火灾。至于那个骑摩托的黄毛，尸检报告里检测出这家伙在事故前的一小时二十分左右使用了电子迷幻喷雾。

“死者一共三个，只报道了两个？”尹婴宁看向孙美琴。

“没人关心一个死去的流浪汉。是否报道流浪汉并不重要。”孙美琴说，“不过尸检证明，流浪汉的死亡时间并不在事故发生时。而且他也不是饿死病死的。”

尹婴宁想了想，抓了一把巧克力糖放在孙美琴面前，这次孙美琴捏起一颗草莓夹心白巧克力。等孙美琴再次剥开糖纸，含住那颗糖后，等那颗糖在口腔中融化得差不多了才再次开口：“五月托特工程的办公处着火，一个会计从办公室抢救出一台机箱。”

说完这句话，孙美琴不打招呼直接起身离开。

目送孙美琴消失在门外，尹婴宁才拉着赖秋葵从另一个方向的楼梯离开。

楼梯间的门是单向的，只出不进，通往警署大楼的后街。

狭窄的巷子闷热潮湿、散发着腐烂的气味。蛾子不停地扑向暗淡的路灯，路灯下冒着红光的监控器仿佛凝视世人的死神之瞳。

“这里的监控只有画面没有声音。”尹婴宁抬头看向红光。“想做新闻，孙姨给了两个方向。我们是去调查电子迷雾的非法流通还是疑似托特工程杀害财务人员？”

“我们？”赖秋葵皱眉。

“对啊，我答应了刘婶，帮她调查托特工程的事。”

看着尹婴宁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赖秋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什么问题吗？”尹婴宁歪头看向这位儿时的大朋友，之前的孤独与悲伤完全不见，反而多了点活泼。“我猜死去的流浪汉80％就是托特的财务人员。”

“理由呢？”

“孙姨一共说了三条消息，但是只吃了两颗糖。也就是说后两条消息其实是一条消息。”

“吃糖是什么暗号么？”

路灯下的女孩拎着水果与零食背着手踮踮脚，思量许久，脚尖在龟裂的地面上划来划去。

“孙姨做了便衣大队的队长好久，很长时间都没有晋升，只因为警务高层不需要太干净的人。”尹婴宁咬了一下嘴唇，“孙姨很讨厌那些给公司做走狗的官僚，她想改变那些官僚就得爬到那些官僚上面。想要爬上去就要加入他们。”

赖秋葵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所以孙姨开始和其他警员一样接受|贿|赂。只要她接受你送的东西，她就会为你办事。方才她接受了我贿|赂的两颗糖，说了两条其他新闻网目前不知道的消息。”

“两颗糖的贿|赂，这是我今天听到的唯一的笑话。”

“有时候我会用剩饭贿|赂。孙阿姨最喜欢虾仁蛋炒饭。”

“你用虾仁蛋炒饭贿|赂她后得到了什么？”赖秋葵好奇。

“她女儿的联系方式。”尹婴宁的目光闪闪发光，对赖秋葵充满期待，“小葵姐，调查的时候带上我吧，我都答应刘婶了……我打工的地方都在给我放假，我不能闲着，我们先调查什么好呢？”

调查电子迷雾与有杀害职员的企业，这可不是什么采访就能解决的事。不过对于赖秋葵来说，保护一个身边人并不算什么难事。

“现在是夜间十一点二十五分，回家睡觉，明天再说。”赖秋葵看了一眼腕表说，“之前说了来我家住，希望你别嫌弃。”

“怎么会呢？我一直很期待去小葵姐家啊！”尹婴宁踮踮脚，她踮脚的样子特别像直立的小兔，“不过我什么东西都没带……”

“去公寓取。公寓退掉吧，那不是一个女孩子该住的地方。那种地方住久了心情会不好。”

赖秋葵转身离开阴湿的小巷。身后的尹婴宁“嗯”了一声，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向明亮的主干道。

***

赖秋葵自出生起便生活在观山欢乐街社区。

观山全名“观自在山”，其中海拔750米的西山山顶上，是一座由雷光八天王寺募集信徒修建成的108米高的铁浮屠。每当日落西山，夕阳的余晖将铁浮屠的影子拉长、将整条欢乐街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之中。

据说，当初一群刚来到九岛不被其他移民接纳的难民逃到观山上建立了村寨。久而久之，村寨里的人越来越多，居民们便亲自动手用最老的施工法子修盖了一排又一排如同堡垒的五层楼。之后有一些被企业与政府迫害的市民或是偷渡客、不法分子，也逃窜到观山上，在那些五层楼上继续加盖，如此形成了占地三万平方米、在九岛仅次于菲尔德的贫民窟。

尹婴宁背着自己的旅行背包跟在赖秋葵身后进了街区。楼破得直掉墙皮不说，一抬头，天空中到处都是私拉的电线。晾衣杆挑着各色内衣在脑袋上飘。狭窄的巷子里到处都是供电不足反复闪烁嗯霓虹灯，下一秒黑掉都不意外。

尹婴宁四处张望着，一不小心一脚踩水坑里——全是周围小馆子泼的泔水。

居民全都搬到外走廊上抽烟喝酒打麻将。偶尔屋檐下出现一两个眼窝深陷、皮包骨的瘾|君子，让尹婴宁难免担忧起自己的人身安全。街边的狗笼里传来狂吠，吓得尹婴宁抓住赖秋葵的背心下摆。

“怕狗？”赖秋葵牵着尹婴宁得手，示意她来到自己的另一侧。

这个小小的举动让一向大方的尹婴宁低下头……没人注意到她得脸在发红发烫。

“嗯，以前被狗咬过。”

“那些都是斗狗，在赌场斗输了会被送来做成火锅，不会被放出来。”赖秋葵解释的同时，眼睛里闪过一丝厌恶。

虽然不喜欢狗，但是尹婴宁也听过不少忠犬的故事。狗儿是不少人的好伙伴，结果却是成为人们赌博的工具与食物，何等悲哀。

“不要往这边的巷子里走，里面是黑牙院与发廊。黑牙院会趁病人打了麻药后取走他们的器官。发廊里的人会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

尹婴宁看向赖秋葵所指的黝黑巷子，和散发着垃圾腐败的湿热警署后街不同，这条巷子里刮着阴冷腥臭的风。

女孩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主街白天很安全。但是有时候会听见有人喊‘闲杂人等全部回避’，那时你就随便找一家店铺躲着。这代表即将有结社成员上街斩|人。如果没躲起来很容易被乱刀砍死。”

“哦哦……”尹婴宁已经满头大汗。如果说外面发生什么意外，那时一不留神陨石降地球、毫无痛苦地离开，那么欢乐街城寨就是每天处于水深火热的战争中的煎熬。

“等下带你去认一下社区居委会的门。大家认识你了就不会让你处于危险中。”

在赖秋葵的带领下，尹婴宁来到一家古香古色的茶馆前。

呃呃呃没能赶在12点前更新……视角从葵姐转移到我们的一号选手小宁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