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秋葵离开病房后，在病床上装睡的尹婴宁睁开了眼。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葵姐才装睡。印象里养母和赖家母女关系相当不错——养母很听赖妈的话，在领养了女儿后逐渐有了母亲的样子。作为大人也没有架子，总是和小葵姐在一起会愉快地讨论奥林匹克竞赛题……而且母亲从来不会跟着赖妈一起制止葵姐追逐梦想。时间久了，青春期嗯小葵姐也会找养母倾述一些不方便和死倔的赖妈说的话。

小葵姐是回来寻找赖妈的死因的。尹婴宁不知道葵姐在知道真相后会做什么。她不希望养母的死再让葵姐做出什么错误的选择。这是每天每一百个人里就有一人会被绑架的九岛，是每一万人里就要死去一人的罪恶都市。就算是铁人来到这座城市也要被扒掉一层皮。

小学时期失去养母后，尹婴宁一直郁郁寡欢。中学时期的尹婴宁一直在住校。等到放假，赖妈则会辞去餐厅服务员的工作，穿上最妥帖的衣服来到劳伦斯区大小姐云集的圣柏女子学院门口接回小公主一样的尹婴宁，然后一整个假期都在陪伴如同半个女儿一样的小宁。

然而，某个假期，尹婴宁没能等到赖妈。在那个孤独的假期即将结束时。她才知道赖妈死于一场偶然的车祸。但是尹婴宁不相信，因为有熟识的警官说，根据现场痕迹判定，冲进赖妈打工餐厅的吉普车在受到撞击后有踩油门加速的迹象。

如果说赖妈赖芸死于未曾见过的可疑偶然，那么养母尹溪淼就是死于亲眼见证的预谋谋杀。接连失去亲近的人令尹婴宁备受打击。

如今已经成年却又像孩子的女孩努力平复心情，不再去想母亲的事、赖妈的事。她小心翼翼离开病床，向对门护士站的值班护士打听到了刘婶所在的病房。

这个世界破破烂烂，有失去母亲的女儿，也有失去女儿与丈夫的母亲、妻子。

因为刘婶之前有轻|生的倾向，医护人员用拘束带将刘婶捆在床上。尹婴宁蹑手蹑脚来到刘婶身边，小心翼翼地将这个被捆成粽子的女人扶起来，让她靠在墙上好受点。

“刘婶的伤还疼么？”女孩声音轻轻的，生怕刺激到这个可怜的女人。

“婴宁丫头，我求你、婶子求你，帮我解开这个皮带，好不好？”

“然后呢？刘婶自由后去轻|生吗？”尹婴宁的声音很低，甚至带着点难过。

“小双死了，我家老头也死了，为了生活我和老头投入全部家产甚至小双的赔偿费才买了这么块地方经营……可我已经没有家人了。”脸上、肩膀上裹着纱布的刘婶近乎哭腔地说，“害死我老头的凶手和我老头一起死在了厨房，这次我又能找谁赔偿呢？赔偿完又有什么意义呢？用小双换来的钱经营快餐店我一点都不快乐。现在的我已经一无所有，活着是个过错。”

尹婴宁抬起头。这个在刘婶看来一向老实憨厚笑容可掬的女孩如今咬着嘴唇，眼神里满是愤怒。

为什么刘婶遇见苦难会想去死？为什么明明是受害人会想自己有错？

“骑摩托的人突然冲进快餐店的原因还没公布。刘婶你怎么能轻易放弃呢？难道刘婶不希望导致这一切的人得到审判吗？还有害死小双姐的人，他们随便用钱打发刘婶你真是太便宜了。”

温和的、被训斥时也只会傻笑的女孩此时化作张牙舞爪的小兽，她要用不怎么锐利的兽齿咬断那些坏东西的喉咙。就算那些残酷的巨人踢她一脚她也不怕！

“刘婶你先安心养伤。我这有点钱，你先拿着用。我去认识的警察阿姨那等法医出尸检报告。还有，“小双姐去世前在哪所大学就读？”

“婴宁丫头你不要做傻事！你自己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你一个小女孩斗不过那些有钱人的！”刘婶刘佳英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希望花一样娇嫩可爱的小宁和女儿一样被欺负。还有尹婴宁掏出来的那叠面额一千的新岛币，显然不是在快餐店打工能赚来的，“还有，收起你的钱，小丫头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要存好，不必顾及我这个大妈。”

“赚钱就是要花的啦，钱只是存起来，那和废纸有什么用？”尹婴宁眨眨眼，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刘婶你告诉我小双姐在哪读书就好，我不会引火烧身，还能让对方完蛋。”

“婴宁丫头……”

“好啦，我只是看不惯有人欺负人。我有一个可好的朋友了，我们是小学同学。她脑子聪明学习好，可是总是被同学欺负。我知道后就揪着欺负她的家伙们揍一顿，之后再也没人欺负她了。别看我现在虚胖没什么力气，我小时候又高又壮，推那些小男生个个摔趔趄。”

卧在病床上的中年妇女眼神里多了些痛苦。霸凌女儿刘双的人是托特工程的继承人。她和老公刘庭在托特门口卖快餐，为的就是有一天逮住那个有钱的下三滥，给女儿报仇。

夫妻俩当初一心要欺负女儿的混账进监狱、不接受和解不接受赔偿。结果官司被托特的法务拖了八年……在威逼之下，窝囊的刘庭选择和解，接受了最初的赔偿金额。

那种不甘再次弥漫在刘佳英的心头，如果真的有机会让托特完蛋，她愿意倾尽一切去尝试。

可是她还是不忍心这个活力四射、温和可爱、说话彬彬有礼细声细气的女孩去为一个打工处的小老板一家去找死。更别说事成之后老刘一家也没什么能报答这个女孩的。

“孩子，找企业的麻烦可不是孩子间推搡就能解决的。”刘佳英提醒道。

“我知道。”坐姿端正的女孩乖巧道。

鬼使神差的，这个一生没什么大能耐和见识的中年妇女觉得，这个笑容自信的女孩有一种风轻云淡的自如感……小宁大概是能帮女儿小双报仇的。

刘佳英觉得额头的伤口被汗渍得生疼的同时，心脏狂跳不止，她将做出一个这辈子最大的决定。如果事成，是她遇见了贵人。如果失败……那么她是害了一个无辜孩子死去的混账。

“小双是……萨里第一大学王后学院新能源与环境工程专业497届生。”

***

晚间时分，赖秋葵按照约定回到了观河中心医院。已经吃过晚饭的尹婴宁正待在病房里和好朋友煲电话。

“我没事的苏西，等你放假回来我们一起约饭，小洋楼最近出了蟹黄饭，我猜你会喜欢。”尹婴宁看见赖秋葵进屋，做出抱歉的神情并示意小葵姐请稍等。

赖秋葵点头表示自己了解，她将手中的笔记本电脑包放在沙发上，一袋洗好的苹果、车厘子和巧克力糖果则放在尹婴宁身边。赖秋葵印象里小宁很喜欢苹果和巧克力。看起来不错的车厘子则是赖秋葵顺手买的，花了她不少钱。

不到一分钟，尹婴宁与电话另一端的好友告别。挂了电话的尹婴宁一脸傻笑地看着赖秋葵，很快又想起了什么，收起笑容一脸严肃。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傻笑。”坐在床边削苹果的赖秋葵摇摇头，觉得有些好气好笑。

“小葵姐，我来削苹果吧，你的手受伤了。”

“小伤。倒是你之前磕了头一直在呕吐，比较危险。”赖秋葵受伤的右手轻握苹果，握刀的左手撩了一下掉下的鬓发后、熟练地削皮。

“拍的片子和化验结果都出来了，医生说是没问题可以回家啦。就算真有什么事我也不怕，手环会检测生命体征自动呼叫救护车。”

尹婴宁晃动手腕。赖秋葵看见一个做工精致紧贴女孩手腕的细细银色金属手镯，手镯上镶嵌着一块切割讲究的晶体，仔细看，那是填充满橘红色溶液的水晶容器。

这是朱氏奥托生命科技生产的急救手环。手环越粗功能越多。尹婴宁手上的这个大概是个基础款，只有叫救护车功能并备份一份血清。就是这么个玩意至少要六位数。不过有了手环就不需要体检。只要去朱氏奥托生命科技的体检官网输入手环编号，随时可以查看自己的体检报告。比观河中心医院这种中午拍片化验下午才出结果省时省力得多，而且报告结果无比精准。

赖秋葵点点头。这笔钱看似花得冤大头，但对于已经孤身没有亲人的尹婴宁来说相当值。

“小葵姐……”尹婴宁缓缓开口。

“什么事？”赖秋葵微微侧头，表示自己在听。

尹婴宁有些犹豫，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了解萨里第一大学么？我记得赖妈一直想让你去萨里第一大学。”

如果说圣约区是九岛市的经济与行政中心、劳伦斯是富人豪宅别墅区，那么萨里区就是新九岛市的学术殿堂。

不管是萨里哪一所大学毕业，不管所学什么专业，来自萨里的毕业生到社会上有一个统一的称呼：精英。

据说萨里的毕业生入职企业，至少会得到一枚两指粗的检测手环以及巨额保险，以此来保证这些精英人士的生命安全。

曾经，赖妈希望女儿小葵去萨里读书，成为社会精英的一员。

“我妈希望我去第十一大学读财经。第十一大学排名不如有四百多年历史的第一大学，但是第十一大学的财经学院毕业生是九岛就业率最高平均薪资最高的。”赖秋葵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尹婴宁，自己用湿巾擦了擦手，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包。这玩意是她刚刚让陶乐晨——那个二百五治安部官员搜刮来的。

系统是北洲软件加密免升级版，硬件全部来自智慧科技。便携、演算速度快、搜索任何东西都不会留下痕迹，是这台电脑的最大优点。

缺点就是不怎么结实，一摔百分百报废。

赖秋葵需要一台能够搜索很多东西、并且保证她不会被抓包的便携式电脑。只有监视她的特工们能搞到这种玩意。赖秋葵回到九岛几个月，一直在无视那些苍蝇似的家伙，今天实在等不住了才找到陶乐晨，支付了一大笔积蓄才得到这台电脑。

赖秋葵试图搜索三年前发生了哪些大事件。她甚至还时不时去搜索赖芸或者尹溪淼的名字，试图从网页上寻找到她们一丁点消息。

这是寻找线索最笨但也是最好的方法，而且不必询问现场旁观者。

“那……小葵姐……”尹婴宁抿抿嘴，试图与疑似沉溺于工作的赖秋葵搭话。

“嗯？”赖秋葵的眼睛里反射着屏幕的白光。

“你还记得小时候帮过我们的孙阿姨吗？她现在已经是观河警署的副署长啦！”女孩说。

赖秋葵将笔记本电脑锁屏、关闭、看向尹婴宁。老实说，她不太懂这丫头为什么从萨里大学的话题跳到观河区副署长，这其中并没有关联。

“小葵姐和南希姐搞采访还需不需要素材？趁着中午事故的尸检报告出来前，找到副署长说不定可以得到一些内幕消息。”

尹婴宁眨眨眼，她是没法从副署长口中得知尸检结果的，但如果是记者的赖秋葵或者南希去采访调查，一切会变得相当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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