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且说，要赢无羁教他破幻境。

若寻常幻境，找到阵眼打破就行。

但瘦腰的天地同葬不一样，幻境破裂后，人会被困在一个幻术空间，不是幻境，也不是现实。这个空间不承术法伤害，甚至使不出术法。

起初赢无羁只是在那个幻术空间里使不出，到现在，已经连在幻境里都使不出了。

也不是需要你堪破什么心结心魔就能打破。

它就是这么困着你。

置身虚幻里，天地皆不在，葬尽阵中人。

天地同葬，原来不是与天地同归于尽，而是你与你的天地同时被埋葬，一起消亡。

赢无羁每次都是召三绝塔硬闯，凭无羁崖主与三绝塔特有之联系，不用灵力也能召唤。

可这个教不了。

雪突然大了许多，江且依然抬着头，但余光垂落，看着地上的叶绾笛，雪白的披风包不住她浑身的伤。

她这样让江且想到了在食窟林里那段搏命互食的日子。

黑暗中的咀嚼声，地上的血肉泥，手上的热烫血，他刻意不想的事情，此刻全都翻覆出来，在脑中盘旋折腾，原来人有时候连等死都不能。

他很庆幸还没走到最后那步便离开了食窟林。

那之后的一切都顺利到不可思议。

顺利到江且可以放任自己当一个无用之人，是这段时日里赢无羁的相护，让他忘了那些危险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小命。

但赢无羁不可能永远在身边。

若有朝一日，危险再临，他不能无力应对。

江且大概能猜出，赢无羁用的方法也许不能与外人道，约莫还要付出一些代价，总之不能轻易教与别人，他那么说，并非就是一定要学破幻境的方法。当时的情景，看着凄凉而死的叶绾笛，唇亡齿寒，话就那么冲出口。

地上的雪花突然打着旋往上，带起风刮在江且身上，开出一道道伤痕，叶绾笛将死，幻境开始不稳，不能再拖。

赢无羁默默上前，弯腰捡了一块碎片。捡东西时他用手将宽大的袖袍往上拉，露出一小截手腕。

这次没有灵力，亲自动手只怕会弄脏衣袖。

赢无羁将碎片捏在手里，腕上使力，蓄势待发，旁边突然伸过一只手拦住他的动作。

江且跪在雪里，一手拦着赢无羁，一手去捡碎片。

赢无羁说过，叶绾笛是阵眼，破阵，得先杀了她。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杀人了，再杀一个，无所谓的。

江且这么想着，握碎片的手却止不住的抖，他将碎片抓得死紧，手被划破，深深嵌进肉里。

赢无羁的目光落在他颤抖的手上，他以为江且会犹豫很久，正想亲自出手。

但下一瞬，就见江且将手抬高，用尽全力将碎片送进叶绾笛心口，巴掌长的碎片直接没入。

从始至终，叶绾笛偏头紧闭着眼，只在碎片刺入心脏时咬牙发出一声闷哼。

因那声闷哼，江且的手更抖了，但他还记得要快点把碎片拔出来。

江且拔出碎片的瞬间，叶绾笛的血喷出来，溅到江且的脸上和手上，明明不是很热，却几乎将人灼伤。

叶绾笛死了，他杀的。

江且一下就松开手里的碎片。

江且把已经脏污的披风给她拢好，也许因为雪里太冷，除了拔刀时喷那一下，血流得很慢，至今没有渗透她胸·前的衣物。

雪天新亡人，凄凄惨惨戚戚。

赢无羁拢着手站到江且身旁，垂眼看着叶绾笛颈侧，没什么情绪道：“她还没死。”

江且反驳：“不可能，我扎得那么用力。”

干脆一些，死得快一些，痛苦会少一些。

赢无羁依然歪着头看叶绾笛的颈侧，“现在死了。”他扫了一眼江且，道：“其实扎脖子会死得更快。”

言下之意，痛苦会更少。

江且有些恹恹的，“幻境为何还不破？”

“很快。”赢无羁望着前方，那里已经开始崩毁。

风雪开始狂暴肆虐。

恶劣的环境令人陷入茫然，江且抬头去寻赢无羁，问：“接下来该怎么做？”

“接下来的，我教不了你。”风雪扑眼，赢无羁合眼避开，话语也跟着他偏头的动作变小许多。

江且只能侧耳仔细听，听清楚了，心下明了，只道：“那就教别的。”他顿了顿，又道：我没什么能回报的，但我知道，我对你有用。”

风吹散了束发的发带，江且的发散在风里，他随着风向偏头顺发，一粒石子划破了他的脸，但那丝毫不影响他的精神。

席卷漫天的风雪中，少年人眼眸绽出光，对赢无羁坚定道：“只要你教我，我会尽我所能，为你达成你想要的一切。”

“若你的能力，达不成我想要的呢？”

“任你处置。”

说这话时，赢无羁的声音有些飘忽，像飞絮落在远方，挠得人心痒痒，江且想把乱飘的人扯回来，冷不防出口立下一个不算誓言的誓言。

赢无羁没有说话。

他惯常喜欢在思考时沉默，决定前不露一点情绪。

良久，风雪中道出他的回应。

“好。”

*

话音落下的瞬间，江且听到熟悉的万鬼哭嚎。

三绝塔遮天蔽日而来，塞满天地。

赢无羁周身灵力大放，他抬手，虚点在江且眉心。这一刻，风雪止兮，万籁皆寂，漫天雪花静止，颂咒之声悠悠回荡在天地间。

“以吾之灵，契尔之魂，惶惶离天，终世不背。”

传说中，三十三天的最高处，是离恨天，那里有一块天地碑，记录着天上地下所有人言，是以离天立信，永世不背。

江且昂首，如见离天，虔诚道出后半段咒言。

“以吾之魂，应尔之契，安定离天，终世不背。”

咒成，灵光大盛，满斥乾坤。

被三绝塔笼在其下，一切都消失不见，连寒意都驱赶。江且抬首，仰望着这尊庞然大物，这次的三绝塔，好像有些不一样。

破碎之声已起，第三重幻境结束。

又是那个虚幻之地，赢无羁和江且站在一片纯白中，无数场景在周围漂浮，如被吹散的云烟。

这次赢无羁没有收手，也没让江且闭眼。

三绝塔再次膨胀变大，这片空间似乎没有边界，任由黑塔肆意生长。

赢无羁闭眼抚上三绝塔，嘴里念念有词，九重金色符文自他指尖浮现。

再睁眼时，江且又看到那双黑红异瞳。

赢无羁蹲下，以手触地，九重符文落在地上，分散至九宫方位。

中宫那一重盘于原地，凝成一个金色圆点。

赢无羁依然抚着三绝塔，抬眸道：“我要彻底破了这里，出去后，瘦腰可能不会很安分，我需要你帮我拦住他。”

江且不假思索，“好，怎么拦？”

赢无羁：“我现在开始教你。”

江且：？？？

速成也不是这样的。

*

已近午时，田府上空依然红月高悬。

红丝蜂蛹将东院围得严丝合缝，看不到里面是何情形。

约莫半刻钟后，蜂蛹突然剧烈颤动，随即，一束束灵光穿透蜂蛹。

红丝蜂蛹被整个撕裂，又迅速向里延展攀爬，欲再次将这里笼罩。

九重金色符文如游蛇般迅速爬上蛹壁，红丝再不得寸进。

庭院中央，田小鱼躺在宿泱怀里，尚存微弱呼吸，宿泱缓缓将人放下，周身猩红浓重。抬眼时，眼中清明不再，绛红妖瞳化作血色，他看着前方古木，那里枝条扭做的榻上，赢无羁和江且在沉睡。

宿泱的手抚着后颈，扭头松动着筋骨。骨节扭出咔咔声响，在这一片血红寂静之地，透出几分悚然。

须臾，宿泱放下手，仰着的头突然回正，猩红双眸一瞬不瞬的直视古木。

毫无预兆的，三绝塔虚影突然出现，悬于古木上空，塔尖九重黑色符文疯狂转动，明灭见与周围封住红丝蜂蛹的九重金纹呼应。

黑雾自三绝塔内涌出，寸寸攀升，一步步挤压驱散猩红雾气，黑红之色此起彼伏，僵持不下。

浓雾环绕之下，榻上两人豁然睁眼！

宿泱提身，数道骨刺悬于身前，以雷霆万钧之力，向古木飞射而去。

PS：离恨天上有天地碑是我捏造的，没有这个传说，离恨天上到底有什么我也不知道，就是编咒语时想到了

赢子版后两句：离天啊我心惶惶，他可会永世不背叛我。

小江版后两句：离天啊请他心安，我将永世不背叛他。

这是一个需要契约另一方坚定回应才能成功的契约，是很平等的

赢子：立了约定就是我的人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