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老板想起身,被赢无羁踩着胸口倒回地上,他没有厉声问责,只是很轻地问:“人呢?”
“不…不知道。”老板抖着答话,手在地上撑着,想把自己撑起来。
刚撑起来一点,又被重重踩下去。
这次赢无羁的声音有了怒意:“本座问你,人呢!”
配着最后一个字拖长拔高的尾调,赢无羁脚下用力,狠狠将老板砸在地上。
能用金钱与利益收买之人,本质贪生怕死。
老板感觉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压得他马上就魂归西天,忙喊出声:“叫江府的人接,接去了!”
他伸手想把赢无羁的脚掰开,手快要碰到了,老板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他被一根突然而来的衣针钉住了手!
赢无羁带着凉意的眼神瞟过来:“脏手拿开。”
衣针穿透手掌,没入地面,只有一点针尖在手掌上探出头。
衣针是过来时随手拿的。
老板痛得说不出话,再不敢乱动。
“江府?”赢无羁有些思索,他放下踩着老板胸膛的脚。
抬脚时衣摆被弄乱了,赢无羁低头去理。
即使没了压制,老板也不敢轻易动弹。谁也没和他说,一个看着温和尔雅的公子这么能打啊!他不敢起身,只敢佝偻着抬头,拿眯眼缝去看前方。
暖炉还在燃,一旁的架上点着灯,赢无羁的身影溶在光里,好似能透出亮。
他低头挑着歪斜的前襟,漫不经心问:“江府怎么走。”
烟光薄,照玉人,万顷风光垂眼间。
老板咽了咽口水,那真真是谪仙一般的人,要是能把这人也送给江二公子,嘿嘿嘿。
没听到答话,赢无羁抬眼:“嗯?”
老板回过神,结巴道:“啊,江,江江府啊,出了铺子,向西走,走到街口,拐个弯就到了。”
赢无羁捡起地上的黑狐氅披在肩上。
新买的衣物都不见了,想是怕江且冻死,给人换了衣物才绑走。
雪还在下,赢无羁朝外张望过后,垂眸看着地上的老板,微微一笑:“烦请老板撑个伞,送晚生走这一趟。”
*
江二公子今日得了个美人,不料美人快冻死了,好在美人够姿色,江二公子大手一挥,欢欢喜喜把人留下,扛进了自己住的西厢房。
过后,众仆役来来回回,抱着一筐筐上好银碳往西厢房去。
屋子的地砖下拿碳粉铺了火道,在厢房后的开阔地挖了火塘。一筐筐碳倒下去,烧得旺旺的,热气过了火道,传到屋子里,暖和如春日。
这还不够,焚香消寒。从暖阁到主屋,十步一香炉,沉光香燃得熏人。
美人被泡在热水池子里,两边侍女给他揉着被冻僵的手,江二就在一旁守着。
烧炭熏香泡澡,这么折腾了半刻钟,人才从严寒中解冻,颤着眼皮要醒。
“哎,醒了醒了!美人醒了!”江二欣喜。
江且还未醒全,便听到个咋呼呼的声音,吵得他烦躁地皱起眉。
又是那个声音:“啧啧啧,美人就是美人,含愁皱眉也这般好看,来,让公子香一个!”
说着江且就感觉有人往他脸上凑。
还未睁眼的江且二话不说直接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
手打在脸上,非常清脆的一声,然后江且彻底醒了。
一睁眼,就看到一个吊梢眼捂着脸跌坐在地,眼瞪得要掉出来。
那人像是被打愣了,缓了片刻才从地上爬起,扬声叫喊:“你!你敢打本公子!我爹都没打过我!你再敢打一个试试!”
江且看着自己只着里衣,被泡在水里,旁边还有两个小侍女,再结合方才听到的“美人”二字,傻子都知道眼前这愣头青他不干好事!
江且直接走出水池,站到愣头青面前:“打你就打你。”
然后当胸一脚狠狠把人踹飞!
“啊!”两个侍女尖叫着朝两边躲,还不忘喊人,“来人啊,打人了!二公子被踹飞了!”
赢无羁被战战兢兢的老板撑伞送到江家时,正好看到江二撞破窗户飞出来。
人就往他跟前飞,赢无羁挑了挑眉,眼瞅着面前局面乱起来。
守在屋外的仆役手忙脚乱地上前接住自家公子,一群人乱糟糟的像筐里乱晃的瓶瓶罐罐,撞得叮当响,最后全做了江二的肉垫子。
肉垫子上的江二四脚朝天,看见成衣铺子的老板撑着伞送来一个更好看的美人!
江二忘了怒,嘿嘿笑出声:“美人,又一个美人。”
他只顾着看美人,没看到老板心惊胆战下额头冒出的冷汗,和他乌青的眼圈。江二两腿一蹬翻身站起,色眯眯笑着就要朝赢无羁扑来。
“美人,我来了!”
店老板背过身去,不忍也不敢再看。
赢无羁厌烦至极,咬牙警告:“脏手!给我拿开!”
而后顺手就扯下一根伞骨狠狠朝江二的手戳去。
江二的惨叫响彻整个院子。
趁众人反应过来之前,江且迅速套上衣服,从屋内飞掠而出,一把扯过赢无羁掠上围墙,而后跳下墙走了。
院子外涌来一群人,乌泱泱的。
最后跳下墙时,江且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就像被定住一般,连落地都忘了调整姿势,还是赢无羁最后扶了他一把,但落地时江且使不上力,崴了脚。
江且连崴脚了都没感觉,整个有种惊梦方醒的呆愣感,他转头去看赢无羁,视线却聚不到赢无羁身上,而是死死看着后面的那堵墙。
“我刚好像,看见我爹了。”
*
“你确定你真的看清楚了,那真是你爹?”
“看清楚了,真是我爹。”
“你刚明明说的好像。”
“好像真的是我爹。”
……
江且拿着把破伞撑在他和赢无羁头上。
破伞是刚刚赢无羁抽伞骨戳手的那把,倒也还能挡些风雪。但即使挡住雪,两人身上的伤口还是在缓慢增加。
果然只有身旁有幻境中人的存在,伤口才不会增加。
赢无羁一如既往地两手揣进袖里抱着,面色沉得能低出水来。
两人守在江府旁边的拐角上,把身形藏进拐角,只有江且时不时探个头出去。
这么探了几次,在脸上出现第一道伤口时,赢无羁忍不住了,施施然越过江且就要往前走:“守株待兔不如主动出击,谁晓得你爹几时会出门,再这么等下去,千年的王八都得被熬死。”
“不是你等等,现在江府就等着咱们送上门供人收拾呢!”江且伸手想拉住赢无羁,被他淡淡瞥过来的一个眼神瞥回了手,只能干着急。
正在江且苦恼如何拦住赢无羁时,江府的大门开了。
为首的一对中年男女,看着年纪不大,二十多快三十的样子,两人一手一个,牵着两个小男孩,右边那个三四岁,左边这个七八岁。
赢无羁抱着手,朝前方抬抬下巴:“左边那个是你爹?”
江且不解:“你怎么知道?”
一般人不该先猜那个中年男人么?
赢无羁连翻白眼都是淡淡的:“你爹要走了。”
就方才说话间,那对夫妻牵着两个小男孩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行过街口,赢无羁提步向前走:“跟上你爹。”
江且跟上,但不太开心。他确实打算跟上马车,赢无羁那话说得也没错,但总感觉被占了便宜。
马车顺着商铺街往前,马上驶离商铺街时,起了阵风,马车突然挺住。
跟在马车后的江且也停住。
马车刚停下,那个七八岁大的小孩掀开帘子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车内传来女子的惊呼:“阿彻!”
小孩披着个白皮毛小披风,手里拿着个小包,颠颠地跑到街角。
江且往前走几步,探出身,马车不再遮挡视线。
他看到了,街角处卧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八九岁的年纪,在风雪中蜷成一团。
那是个乞儿。
锦衣华服的小公子解下披风,盖在乞儿身上。
雪花被风灌进披风,小公子又蹲下·身,给乞儿掖了掖袍角,又把小包放进乞儿手里。
“这是我攒了好久的银子,送给你了,你拿去买些衣裳吃食,别再挨饿受冻。”
小公子不大点,叹的气不小:“我原想带你回去,但母君说虞州太远,你不愿离开家乡,你愿意随我去虞州吗?”
乞儿没有动静,只是拿着小包的手默默抓紧。
裴行远于是再叹一口气:“我叫裴行远,以后你可以到虞州裴府寻我。那,你保重。”
随后又蹬蹬蹬跑回马车。
有仆役上前,将裴小公子抱上马车。
马车刚要驶动,又被喊停,裴行远探出头:“她只怕护不住这些,阿明,你去给江伯父家知会一声,让人来照看着点。”
“诺。”抱裴行远上车的那个仆役应声往江府去。
马车驶离,风雪中传来裴小公子的声音:“母君,她那般可怜,为何不愿与我走。”
“许是这里有她重要的人。”
再往后的街,繁华不再,商铺稀稀落落,越来越多地被一些小摊小贩取代。
马车渐行渐远。
江且重新跟上,在路过街角的那名乞儿时多看了一眼,突然就停下脚步:“赢无羁。”
他回头与赢无羁确认。
赢无羁正垂眸看着那名乞儿。
她的手紧紧抓着装钱的小包,她的身子在大雪中颤抖不止,她面黄肌瘦,衣不蔽体。
她是叶绾笛。
这一世的叶绾笛是个乞儿,江且和赢无羁发现她时,她已经快冻死了。
下一章回到现实
第28章 裴行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