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芳王卫知县还有兰惟祯等一行人到了义庄外。
月黑风高,阴森之气环绕。
半人半蛇的黑蛇妖玄虞搓了搓胳膊,扭着尾巴行到他们跟前来,作了一揖。
这时,周遭传来了忽远忽近且尖锐刺耳的鬼笑声,接着阴风大作,绿色的鬼火瞬时取代了火把上跳跃的火焰。
虚空中,判官带着鬼差,还有一众面色惨白麻木的魂魄,踏着鬼火出现在了义庄外。
兰惟祯伸头看了一眼,没见着林墟的影子,正感觉十分奇怪,身边突然就多了个人,再一看便就是林墟了。
“好可怕啊!”枣红马先一步开口说话了。
兰惟祯原本想说什么,被枣红马这么一打岔,便只好默默闭了嘴。
林墟拍了拍枣红马的脖子,看向了兰惟祯:“我已经与判官说好了,除了柳项,其余人都是可以复活的。”
“为什么除了柳项?”兰惟祯疑惑地看向了林墟。
林墟指了指前面的判官,道:“你等会听他说就知道了。”
兰惟祯点了点头,便认真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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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一面让身边鬼卒部下阵法,一边叫那黑蛇妖玄虞去站了阵心,好取他那五百年的功德来平柳家之祸事。
“柳家上下共五十四口人,这次共有五十三人还阳人间。”判官看向了卫知县,“除却柳项之外,其余人都能重回人间,余生与常人无异。”
“呃,为何柳项不能还阳?”卫知县小心看了眼芳王,还是积极发问了。
判官道:“他自己不愿还阳,稍后我招他魂魄前来,你们问他就是了。”
既然判官这么说了,卫知县便不再追问。
芳王脸上浮现了一丝悲痛,但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前面正在布置的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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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定的时辰到了,阵法开始运转。
那些面色惨白麻木的魂魄开始有了生息,面上渐渐浮现了只属于人类的喜怒哀乐。
他们或者惊惶,或者茫然,或者愤怒,或者疑惑。
判官取用黑蛇妖功德先修复了众人躯体,再将这些魂魄引入之中。
不过一会儿,义庄中那些死去的人们便次第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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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里?我之前是死了?”
“娘!我们刚才是去阴间了吧?我看到了牛头马面!”
“哎我胳膊好酸,为什么会胳膊酸啊?”
“啊啊啊这里好可怕啊,怎么那么多鬼火!”
“是知县老爷诶,知县老爷在外面!”
“啊啊啊那蛇,好大一条蛇啊啊啊!!!”
“我儿子呢?我的项儿呢?”
柳家人相互搀扶着从义庄中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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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满意地关闭了阵法,然后叫鬼卒清点了人数,再看向了卫知县:“这样便完成了。”
“多谢判官大人!”卫知县对着判官行了一礼,又转而对着林墟作揖,“也多谢国师大人仗义相助!”
林墟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黑蛇妖失去了五百年的功德,这会儿连半人半蛇的样子也维持不住,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黑蛇,缓慢游出阵心,来到了判官面前,口吐人言:“多谢大人饶我性命。”
判官拿着笔在它头上点了一下,叫他重新化了人形,然后才道:“你这五百年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也积攒了许多功德。此番虽然做错事情,但也知错弥补,从今往后好好修炼,不要再胆大妄为。”
黑蛇妖对着判官作了一揖,再次感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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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柳员外冲到了众人面前——准确说,是冲到了芳王面前,他抓住了芳王的衣襟,嘶吼了起来:“你把我儿子怎么了!我儿子呢?”
“啊对,柳项。”判官伸手在虚空中抓了一下,叫柳项的魂魄出现在众人面前,又直接让鬼卒把柳员外给拉开了,“你的长子柳项不愿还阳,你不要打扰他人。”
柳项的魂灵径直飘着穿过了柳员外,来到了芳王面前,对着他羞涩笑了一笑。
“是我们没有缘分了。”他说。
芳王怔怔看着他,忽地滴下泪来:“你现在起死回生,便还能如我们当初许愿那样白头偕老。”
“先前是我任性,才引来了这么大的乱子。”柳项缓缓说道,“我长了二十余年,浑浑噩噩茫茫然然,能与殿下相识相知,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只是我毕竟福薄,连累了家人,也连累了殿下。”
“项儿!”柳员外朝着柳项的魂魄扑了过来,却扑空摔到了地上,“将来你还要考举人,做进士,当大官,柳家将来还要靠着你,你这么走了,你不孝!你对不起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栽培!不孝子、不孝子、不孝子!你——”说到这里,柳员外忽然怔住,没了声音。
芳王不忍去看,只转了头看向了远处的漆黑。
“爹,我的确是不孝子。”柳项脸色漠然,“你不必对着殿下生气,是我先喜欢上了殿下。”
“你活过来,活过来吧?”柳员外声音开始颤抖了,“爹可以当做之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你活过来,好不好?”
“我三岁时不想念书,你摔死了我养的小狗。”柳项看着柳员外,也看向了不远处站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亲人们,“你说那是玩物丧志。我十岁时候考了书院最后一名,你赶走了陪伴我十年的奶娘,说她对我太多溺爱。我十七岁没能考过岁试,你把我拖到书院外面棒打。我很早就不想活了。”
“那……那是爹做错了,爹做错了,行不行?”柳员外祈求地看着柳项,“你活过来,今年会试,你一定能过,过了就是举人老爷!有殿下在我们南州,你哪能做不成举人老爷呢?”
“我才不想做什么举人老爷。”柳项笑了一声,不再搭理柳员外,而是重新转到了芳王面前,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玉佩,珍而重之地放到了芳王手心里,“还给你,就当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殿下将来一定能遇到更好的人,能幸福平安地过一辈子。”
芳王没有接住玉佩,那玉佩掉落在地上,化作了一道光。
一旁判官抬眼看了看时辰,掐起了手诀:“时辰到了,此间事毕,我等要回去了。”
话音落,周遭鬼火剧烈抖动起来。
虚空之中释出浓浓阴气,判官便率领众人消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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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的颜色恢复了正常。
义庄外只剩下柳员外扑倒在地上哀嚎不止的声音。
卫知县颇有些尴尬地看向了芳王:“殿下……我们现在?”
“你招呼柳家人回去吧!”芳王眼眶仍然是红的,他缓慢说道,“我明日也要启程回京城去了。”
“是。”卫知县应了下来。
芳王转而看向了一旁的兰惟祯和林墟,他先向林墟道:“国师消失了半年,圣上一直十分担忧。这次我回京,国师可有什么口信要带给圣上?”
林墟想了想,道:“便与圣上说,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等私事处理完了,自然就会回京城去了。”
芳王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兰惟祯:“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你来帮忙查证,若不是你听到枣红马说话,说不定……哎……”他摇了摇头,没有把话说下去,“他日你来京城,一定要来我王府一叙,让我好好款待你一次。”
兰惟祯应下。
“这枣红马,我看就让它跟着你好了,我等会让人写个条子,叫驿站把这马给你。”芳王看向了那匹马,“免得它在驿馆吵闹,反而扰人清静。”
枣红马高兴起来,唏律律发出了快乐的感谢:“殿下真是大好人!殿下真是好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