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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朝花夕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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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自幼是长在青楼中,上了年岁的女人告诉她:她娘生下她不久被人赎身,从花月楼离开时拿走了所有属于她的金银首饰,而将尚在襁褓里的她扔在院子里的水井里想要淹死她。

还好她福大命大,摔进木桶里,被打水的龟公救了下来。妈妈看她是个女孩,母亲长得漂亮,料想她以后长大了也会是个美人,才将她养在青楼里。

与那些长大买来的姑娘不同,她是妈妈一点一点养起来,漫漫长夜做伴,也曾亲自煎药为她治病,寒夜里也替她掖好被角。襁褓里的她吃不了东西,妈妈从集市牵回一头羊,养在后院里,挤羊奶喂她。

羊膻味骚得很,住在院里的姑娘颇有微词,妈妈一个凶狠地眼神瞪回去,也没有人敢说话。

妈妈渐渐将她当做亲女儿来对待,请先生教她琴棋书画,吟诗作赋。起初先生不屑来腌臜之地,更是瞧不起妈妈下贱的出身。妈妈苦苦哀求,言辞恳切,先生被她磨没了脾气最终还是答应,只是有一个要求就是不会在青楼授课。妈妈为她买了一间小房子,当做好人家的姑娘去养。

月白十六岁那年,妈妈身染重病,树倒猢狲散,年轻姑娘纷纷去了别处,只剩下年老色衰的无处可去,青楼生意一落千丈。为了赚银子,月白挂了牌子,随时说做卖唱的清倌人,难免会有好色之徒调戏她。无数心酸和着眼泪一同咽下。

花费重金去医治妈妈的病也没能救回她,在一个深夜里妈妈拉着月白的手,泪眼婆娑望着她,有话想说却没了力气,眼睛重重地合上再也没有睁开。月白卖了青楼地契,除去妈妈的安葬费和医药费所剩无几,无奈之下月白将自己卖给了花月楼。

花月楼不缺美女,月白比她们更多才气,一跃之下成了头牌花魁。从前月白是卖唱的清倌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如今要接客,不少人闻名而来不惜花重金只为求能与她共度一夜春风。

月白的歌声总是幽怨悲伤的眼睛,面上愁眉不展,西子捧心般柔弱,这副样子更是激起那些好色之徒救风尘的欲望。一夜春风后,又找各种理由推辞,为她赎身的崇铮誓言不过是醉酒之言不能当真。

“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1】

一曲罢,月白抱着琵琶潸然泪下。花月楼蹉跎四年,自以为看透世间男人的薄情寡义,再也不抱任何希望。她最爱在自己的闺房中拨弄象牙琵琶,吟诵起少年时学的诗文,回忆起曾经。在她挂牌时,先生就不再教她,她所吟诵的诗已经不再新鲜。

“月白,你好了吗?大家都等着了!”门外有人唤她名讳,是小蝶来叫她下楼去唱歌给那些达官贵人听。

月白擦了擦眼泪,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憔悴眼眶红红更显得楚楚动人,好在妆没花。抱着琵琶打开门,对着小蝶温柔地说:“走吧!”

月白刚踏上楼梯立刻引起轩然大波,无数的起哄声中走到台子中心,坐下,开始弹奏。

乐声时而悠扬如风吹白云飘散,时而急促如珍珠跌落白玉盘。分明绣阁幽恨,都向曲中传。

来这里的并没有几人是真的懂的乐声,不过是为了瞧一眼清冷如天仙的月白。一曲未完,正弹到哀切之处,月白动情落下一滴泪来。

“有完没完!大爷我花钱来不是听这种曲的。”一个长相油腻的男人最先坐不住,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月白,厉声喝道。

“是呀!能不能唱点大伙爱听的。小宝贝儿,你要是不会,大爷我可以教教你该用什么样的声音唱歌!”马上就有人附和,对着月白猥琐地笑着。

月白深深叹了口气,面对这样的场景已经见怪不怪,她的歌和琵琶是乐府的先生都夸一流的,这里的人还是最爱强迫她唱一些淫词艳曲。月白正准备起身道歉,有位翩翩公子替她解了围。

“我倒觉得姑娘琵琶弹得不错,婉转动听,妙的很,堪称国手!”贾平维这样一说,碍于他的身份刚才闹事的人都噤了声,没有人再去起哄。“姑娘继续吧,我爱听得很!”

“公子谬赞了!”月白微微欠身致谢,继续弹奏琵琶。

今日有贾平维在没人敢闹事,更没有人敢越过他点月白过夜,各自寻了其他姑娘玩乐。

月白今日弹地尽兴,一曲接着一曲。

贾平维换了更靠前的位置坐下,乐曲创造的世界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看样子姑娘的心情变好了?”趁着月白弹完一曲的间隙,贾平维轻轻扇着扇子来到月白面前。

“公子,怎么说?”月白起身屈膝行礼,小蝶接过她手中的琵琶。

“这首曲子弹的悠扬婉转却没有了哀切之音,与先前郁郁寡欢的乐声大不相同。”贾平维收起扇子在掌心一磕,指着月白说道:“说明姑娘的心情变好了,我说的对吧!不知道姑娘喜从何来?”

“公子说的不错,难得有人听懂我的琵琶,所以月白很高兴,不知不觉间就从乐声中透露出来。”

“你叫月白?”贾平维有些惊奇,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笑着说道:“真是好名字,满宫明月梨花白【2】,你可知道?”

“月白愚钝,不通诗文!还请公子见谅。”月白知道来这里的人都是为了什么,这位公子能够让她弹了这么久的琵琶已是难得。“公子请随我上楼吧!”

贾平维跟在她身后,登上楼梯,穿过走廊,飘摇的纱灯在身侧。月白打开房门,请他进去。

房内摆设雅致,挂着几幅没有落款盖印的山水画,瓷瓶内插着一枝荷叶。

与那些一进门就着急办事的人不同,贾平维对那幅画很感兴趣,仔细地查看过每一处细节。

“这画是谁画的,惟妙惟肖,瞧瞧这人眉眼都如此清晰”贾平维指了指画上在山水间独坐木筏垂钓老翁,眉眼传神,只有凑到画前才能看清竹竿上垂下的极细的鱼线。

“是月白的拙作!”贾平维给了她太多的夸赞,语言真诚不像是刻意恭维,月白叹了口气,她一个伶人哪用的上旁人恭维。

“月白姑娘真是令我钦佩,不仅是琵琶弹得好,画也画的好,就连品位也与旁的姑娘不一样。”贾平维指了指瓶中的荷叶,墨绿色很大一片,摆在山水画的旁边倒有古朴之美。“只见过有人插荷花,倒是第一次有人将荷叶摆在卧房里。”

被他这么一说,月白脸颊微微发烫,有些羞涩:“莲花开的正盛,将它折下来放在屋子里没了旁人欣赏真真是糟蹋了它的美!”

“我倒觉得荷花濯淤泥而不染,出清涟而不妖,高洁之花与月白姑娘相似,能被月白姑娘摆在房中它的福分。”

“公子谬赞!”月白的脸开始滚烫,一抹羞红悄然蔓延到耳尖。

一抹月色透过纱窗,贾平维向着窗边走去,推开窗户,灰色砖瓦排列有序。贾平维弯着身子爬了出去,鞋子不小心踢开瓦片发出破裂的声音,等他稳住身形,冲着屋内的月白伸出手。

“来,抓住我的手,不要害怕!”

月白虽然不解他要做什么,依旧伸出手,紧紧拉住贾平维的手,钻了出去。

“小心!”贾平维见她没有站稳,担心她摔下去,情急之下另一只拦住她的细腰。

这样被他搂在怀里,闻着他身上散发着淡淡檀香,月白没有半点嫌恶,一时间呆愣住了没有作出半点反应,任由他抱着,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好快。头顶是明亮的圆月与满天繁星,脚下是青砖绿瓦,悬挂在廊下的灯笼散发葳蕤的光。月白不知道这心跳是因为险些摔下去而害怕,还是她动心了。

“你瞧!”贾平维松开拦着她腰肢的那只手,指着天上的圆月,“今晚的月亮多漂亮!你又叫月白,月光照美人,美哉!”

月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皎洁明亮的圆月下是京城灯火通明的街巷。京城如此之大,却没有一处他的安身之所,这虽是她的卧房也是她接四方来客的腌臜之地。想到这里,月白嗤笑一声,笑她刚才居然有一丝心动,幻想有一个男人对她情深义重,无关风月。

“这么美的景,不如你唱首歌给我听吧!”贾平维拉着月白坐下,又嘱咐道:“轻声些,只唱给我一个人听!”

入耳是如此暧昧,听的月白心里痒痒的,挨着他坐下,清了清嗓子,轻声哼唱着。一字一句,只有她两个人能听到。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3】

————

贾平维自那日起,夜夜都来寻她。有时候是听她弹琵琶,有时是让她作画,他为她题诗。甚至会在她生辰的时候送给她自己亲手刻的月白姓名章,为此他手上划破几道细小的口子。所有人都说贾平维是爱上她了,夜夜都来寻她。花月楼的妈妈更是把月白当做摇钱树一样供起来,不再让她接客,也答应月白的要求只让小蝶做她的丫鬟,不用挂牌接客。

旁人只知道贾平维每日都来,独处时的细节只有月白一人知晓,他为她做的那么多,从不强迫她,说不心动是假的。终究有一日月白鼓起勇气,将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金银首饰摆在贾平维面前,她说:“只要贾公子您真心喜欢月白,月白可以为自己赎身,今生今世侍奉在公子身边,哪怕无名无分。”

【1】:“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出自鲍君徽的《惜花吟》

释义:昨天看见花,花还是明亮,鲜艳的,并且开得热烈。今日早上看到花,花儿已经快要掉落。

【2】:“满宫明月梨花白,故人万里关山隔。”出自温庭均的《菩萨蛮》

释义:洒满庭院中的月光啊,像院里的梨花一样白,你可照见我那思念的人吗,相隔万里多少关塞。

【3】:“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出自温庭均《菩萨蛮》

第6章 朝花夕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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