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禹安柔软的,润泽的,粉调的嘴唇里,轻飘飘说出来的这句话。
如广袤蓝空之下轻快翩飞的蝴蝶,缀着光点的翅膀钉子般戳入贺风的眉心。
倏而,蓝空被染黑了,旋风起舞百转千回,贺风复杂的心思似灰尘涌动。
有星,两颗很闪亮的星,散发不讨好也不卑微的光芒,细看了去,是林禹安的眼睛。
于是这场景重新在贺风眼前放映,有一个声音对他说:你不是憎恶林禹安吗?
你不是憎恶林禹安以及跟林禹安扯上的一切龌龊事吗?
为何你执着看他的眼睛,那双漠然的眼睛,你真能从里面看出来一丁点的爱意吗?
你要记住了贺风,这是一场丑恶的交易,这是一个与很多男人有纠葛的林禹安。
于是贺风再次听见他说。
笼中鸟。
贺风太过于理想化了,他盯着林禹安的眼,察着林禹安的眼:那么那儿有善意吗?
那道声音嗤笑着回复他:没有的。
贺风垂下眼睛,锃亮的地板上印着林禹安的影子。
他默许的样子让林禹安生出一丝怜悯,俯身时,他的睫毛躲避般眨动。
林禹安用一只手臂抱住贺风的背以表安慰,这动作甚至很滑稽,林禹安好像根本不会拥抱人 。
贺风喉咙里有一股散不开的混沌之气郁结,他嗅到来自林禹安的气息,有点像栀子花的香味。
这拥抱两秒就结束了,林禹安坐到他右侧的椅上,睨眼看他:“你很喜欢蹲着吗?”
贺风眼尾的皮肤微微泛红,就好像要哭了一样,他转头看林禹安:“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陪你。”林禹安浅笑道。
贺风忽然很想笑,他这句话根本没有一丁点真情实意。
林禹安拿出手机看会议记录,一张脸面无表情,嘴里却在说毫不相干的事情:“晚上十一点半,你必须准时出现在上回那家商K。”
贺风撇开脸。
林禹安捕捉到,分了余光给他:“你聋了吗?”
“必须今天吗?”贺风看着空地板,仿佛那里有林禹安那张让他无解的脸,“我奶奶手术还没有做完。”
“手术应该很快就结束了。”林禹安起身,经过他面前时停步,想起来什么似的,眉眼漠然道:“生日快乐。”
贺风的视线不经意落在他鞋尖,听见他说这话,很快出声:“倒是不必。”
当晚十一点刚过,周漾没敲门进了VIP病房,看见贺风坐在床前,听见脚步声,他迅速把背挺直了。
“可惜了。”周漾用正常音量讲话,把精美果篮搁在床脚。
贺风盯向他,眼中盛着“你给我小点声”的情绪。
周漾双手插兜,冲他低声说:“还以为能跟你奶奶说上几句话呢。”
“你来这儿干什么?”贺风问。
周漾偏头嘲讽:“喝点水吧,嗓子都哑得成什么样了?撕心裂肺的哭过了?”
“出去。”贺风移开眼,眼皮皱褶很锐利。
周漾朝门口摆一下头:“走啊。”
贺风皱眉。
周漾微微俯身,嘴角咧开弧度戏谑他:“你不会忘了你现在是林总的一条狗吧?”
见贺风不仅不起身,还伸出手去给奶奶整理被角——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整理的,已经很整齐了。
周漾放大了音量:“你走不走?”
贺风猛地起身,却没让椅子发出声音,他看了眼熟睡中的奶奶,转头往门口走。
“干什么?”周漾走在他后边,“去林总那儿被你搞得像奔赴刑场一样。”
周漾的车就停在医院门口,贺风去拉后座车门时,周漾敲敲车头:“坐前边。”
“不想坐。”贺风语气淡淡的。
周漾着重语气:“坐前边。”
贺风抬眼直视他:“说了不想坐。”
“好。”周漾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我现在就给林总打电话,你不听我的话,总得听林总的话吧?”
贺风好整以暇地看他打。
电话接通,林禹安还没出声,周漾添油加醋地说:“贺风嚣张得很,要我给他当司机。”
“你当一回。”林禹安笑了声,“这么点小事,需要跟我说吗?”
周漾拧眉撇嘴挂了电话,他吃瘪的样子让贺风爽快一瞬。
贺风走来拉开副驾驶的门,周漾怒道:“滚后边去!”
等红灯时,贺风问:“你跟林禹安睡过了吗?”
周漾立即斜眼看他,他一路上都沉着脸,好像是个什么伟人一样独自撑着自己要坍塌的天很了不起似的,在周漾看来,就是矫情。
周漾说:“我是林总的保镖,跟你们这些人可不一样。”
贺风说:“保镖狗。”
周漾真想给他一拳,瞪他时看见他这张脸跟敷了白粉似的,肯定会留下印子,到时候林总会发现的。
“贺风,你等着,总有机会的。”周漾绷着腮帮子说。
贺风目视前方:“放点轻音乐。”
周漾气笑了,“嘶”一声点点头:“没事,反正一会儿有林总治你。”
没一会儿抵达了商K,两个高大的身影出现走廊里,墙面反射出冰冷的光,衬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更差。
周漾边走边用手指晃车钥匙,对于贺风来说,是一种很难听的噪音。
“你怎么还是这个表情啊?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周漾斜眼看去,贺风面色沉着,实际上眼里凝着浓浓的不耐烦。
“搞得好像我是送你上路的侩子手一样。”周漾笑得傲慢,车钥匙被照出锋利的光点,他冷不丁问贺风:“你那个小跟班怎么样了?是叫许。”
话音戛然而止,周漾被怒气冲冲的贺风揪着衣领抵到墙上,周漾毫不反抗,贺风觉得他有什么猫腻似的皱起眉。
“你不会喜欢那小跟班吧?”周漾嗓子眼哼笑了声,“那你也别表现出来,林总会不开心的。”
贺风道:“有什么冲我来,跟他没关系。”
周漾装模作样挠挠耳朵:“真是好无聊的说辞啊,感觉动画片里上演过无数遍了。”
走到包间门口,周漾一手去推门,问贺风:“故地重游的感觉怎么样?”
贺风说:“恶心想吐。”
门大开,一片漆黑,贺风扫了圈,觉得这片漆黑里蛰伏着什么,而周漾毒蛇般走到黑暗里消失不见了。
贺风向前一步,心中仿佛被重重一击,他似乎不能原谅现在的自己,上一次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走的?而这回,他却背叛了从前的自己。
一步步,他走向名为林禹安的黑暗漩涡,这儿肯定许多位林禹安的“狗”,而贺风,是新加入的那位。
神经绷了起来,他在明处,却找不到一道打量他的视线,这种感觉,让人的头脑在失重中找清醒的敌对。
从一边传来周漾的嘲笑声,接着他走向贺风,食指勾着一条项链,坠子是银色的圆片。
贺风拧眉眯眼,看清那圆片上,粗犷刻了三个数字。
101。
“从此以后,你就是林总的第101条狗了。”周漾接近了贺风,他背光,两边的唇角笑得咧开,有些渗人。
“戴上。”周漾命令他。
贺风锐利的眼神直视正前方,那儿一定坐着看好戏的林禹安。
“这跟狗牌有什么两样?”贺风嗤道。
周漾拽过贺风的头发,强制性把项链套了进去,贺风垂下眼,地面懦弱的影子在嘲笑他。
周漾想要带头鼓掌,暗处的林禹安轻轻“嘘”了声。
贺风无声嗤笑:林禹安,这就是你的恶趣味么。
“也是,现在该吹蜡烛了。”周漾拍拍手。
一辆推车擦过贺风身边,不知是谁推的,用了很大的力,这推车载着蛋糕上的几根忽明忽灭的蜡烛,去到了黑暗里。
照亮了林禹安那张淡笑的脸,贺风看去,林禹安半垂眼瞧着他,唤狗一样:“过来。”
周漾盯着一动不动的贺风,那眼神像一头饿极了的狼。
贺风的睫毛很长,罩住眼中的情绪,他往林禹安那边走,余光里是闪动的蜡烛火光,和站了一圈静默如雕塑的、林禹安的狗。
与林禹安之间只隔一个推车,贺风站着,林禹安跷腿坐着,姿态闲适,盈盈双目望向他:“许愿吧。”
贺风倒还真的有愿要许,他睨着火光,却像是在看上天遗留的光源,他很虔诚的合掌,冰凉的鼻息冲到两根食指上。
在这样的氛围里,他许愿上天:希望奶奶再无病无痛,安享晚年。
还有一个愿望是:像林禹安这种恶人,就应该早点死。
他陡然睁眼,与笑着的林禹安四目相对,仿佛有一把斧子劈开了他们之间的混沌,让他们两双亮如火烧的眼无限接近。
“许了什么愿?”林禹安问。
贺风宛如没听见,拿过开塞了的红酒瓶,一一浇灭蜡烛光,酒水浇灌雪白蛋糕,像鲜血铺在雪地上。
余光看见林禹安的表情不爽快,贺风勾起唇角,下垂时显得狭长的眼角透露出恶劣之意。
猝然,有人从背后勒住了他的项链,刻着101的圆牌,深深切在他的喉结上,他仰起头,看着林禹安那张充满漠意的脸。
林禹安看他的眼神,像茫茫星系中的光雾,居无定所,漫漫飘离,也毫无感情,他对林禹安而言,只是一条要调教的狗。
“看清自己的地位。”周漾的气音像从密林里蜿蜒而出的蛇在吐信子。
周漾猛地松手,贺风的后腿被重重一踢,差点儿当场跪下,紧接着,又被踢了好几脚。
贺风双膝跪地时,头顶的乱发耸动,白皙的前脖上,一条被勒出来的红线瞩目。
“这是干什么?”林禹安困惑似的一手撑在脸侧,观察贺风情绪的同时低语:“贺风啊,那你的廉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