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分基地，量子传输器。

分子舱内发出微弱的光，而后发生的一切宛如一场倒放，粒子们像倒流的瀑布般凝成一个模糊的人型，而后寻找着自己的链路，重新胶着成量子纠缠态和叠加态。

人型逐渐变得透明，血管里流动的血液，肌肉的轻微收缩，都像被连通以后舒展开来，从一个粗略的形态逐渐被赋予生命力。

当粒子们聚合后在自身正确位置并尘埃落定后，光芒才逐渐淡去。

许聿之睁开眼睛。

看着眼前相似又陌生的场景，她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第一反应是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衣服还在，四肢完好。抬起手伸了伸五指，也和平时没有任何差别。

一旁的白葳开口，“感觉怎么样？”

“感觉……还行。”她慢慢答道。

外罩打开，她小心地走出来，一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真的和她之前的身体一模一样，太神奇了。

埃罗已经在投影里看到了这边的情况，微微一笑，“那我也过来了。”

刚刚看过了白葳消失的场景，自己也经历过了，但还没亲眼见过量子态重建，多少有点好奇。不过很快她就亲眼见证了粒子物质变换形态，大变活人的场景。

埃罗自漂浮的细碎光芒中逐渐凝聚，而后光芒淡去，他睁开眼睛，金发之下，犹如一汪蓝色的大海。

那真的是很美妙的一幕，犹如精灵般的光辉，以及隐藏在光辉之后的金发蓝眼美人。她甚至未曾在科幻片里看到能带来同样震撼的画面。

白葳看到她呆愣的样子，忍不住提醒，“你出现的时候也这么美，这个量子传输器，谁用谁美。”

他倒不是怕许聿之喜欢上埃罗，他是怕从此埃罗在她心里的形象过于高大。毕竟他现在已经贴心成管家婆了，要是许聿之再无脑崇拜他，这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场景——想想就可怕，以后没法一起出任务了。

许聿之又不是恋爱脑，想的当然和白葳不一样。此刻见白葳误解，她便顺理成章的问，“不是，我在想，为什么会发光啊，这也太魔幻了吧？”

科幻电影里的传送也没见有发光的啊。

“哦。”白葳神奇地瞥了她一眼。别的不说，埃罗那张漂亮的面孔，高鼻深目金发蓝眼的，又身材高大，健硕修长，对小姑娘吸引力不是一般的大。以前他们出任务的时候，甚至还有胆子大的来搭讪。闻人岚是因为心里有白月光，自然对埃罗视而不见。这个新来的许聿之竟然也能完全无视埃罗的魅力吗？

不过队友有求知欲是好事。他摸了摸下巴，解释，“是粒子激发导致的纳米量子效应。量子态分解时，粒子被激发到高能级，重塑的时候粒子回落到较低能级，就会释放能量。由于量子传输应用到了纳米技术，这种能量转换在纳米尺度上发生，激发了细胞层面的纳米结构，所以产生了光点。粒子数量太多，就成了这种微光。”

许聿之听得一知半解，不过这不重要，只要是符合科学原理的就好。自从来到基地，她身边的科技进度一下狂飙几十年，消化得艰难，实在是接受不了什么魔幻世界的新设定了。

“你想在这逛逛吗？”埃罗问。

她迟疑了一下，摇摇头。周围的风格其实和北京总基地很相似，大概只是在规模和设备上的区别，总体应该大差不差。

既然参观这一步被省略了，为了早点吃上晚饭，三人便直奔车库。

说车库其实不太恰当，其实是个机动载具库房，摩托车、汽车、装甲车、直升机和快艇等各类载具一应俱全，绝对是常人难得一见的场景。然而许聿之此前在基地已经见过了更壮观的载具库房，这会儿表现得相当淡定。

当时埃罗带着她熟悉总基地时，她确实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在那些坦克上摸了又摸。他就笑道，“不要急，都会教你的。”

许聿之：“？？？”

埃罗：“机动载具操作是超级战士的必修课，不止你，我们都学过。”

“这些都要学？”她受到了震撼，手指指着下面划了个圈，表示“满场的都要学”？

“差不多吧，各种载具都要学。”埃罗当年一一学过，所以不觉得有什么难，“还要学一些驾驶技术，紧急制动、高速追逐和避障、越野驾驶和特种载具。”

前面听起来还好，毕竟许聿之和吴霜两个人都是飙车狂热分子，从学生时代骑自行车的年纪就开始飙车，后来换成了摩托，再后来换成汽车。只不过那时候没想到将来有能合法学习飙车的一天，如果吴霜在的话，一定会很开心。

听到后面，她提出疑问，“特种载具是什么？坦克？”

“对，坦克、装甲车、战机、喷气背包、全地形车、太空船之类的。”

一个一个名字从埃罗嘴里吐出来的时候，许聿之都麻了。她虽然寿命是变长了，但是要学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寿命才三倍，要学的东西何止三倍，三十倍都有了，太过分了好不好，超级战士没有人权的吗？

埃罗看着她，眼中带着歉意，“有些时候，我们一个人就得是一支部队。”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他们是基地用无数资源培养出来的战士，必然要回馈国家。更何况政府要他们做的并不是侵略，只是在暗处维护社会的稳定和民众安全。

他没说的是，许聿之接受的改造太全面，新向生长改造、生物增强、基因编辑、仿生大脑、脑机接口、经颅磁刺激……她挺过来的这些是常人难以复刻的。即便在超级战士里，即便未来有再多超级战士，她恐怕依旧重要到无可替代。

更何况她的情绪衰减综合症。虽然站在队友乃至一个人的立场去看待，当然是可悲可怜的。但作为基地或是政府这样的立场，反而是极为有利的一点。

她越脱离人的感情，越像个机器，对国家来说越安全。意味着她无法被利诱，只要给她植入效忠对象，她就像机器人一样好用。

这也是埃罗感到愧疚且对她诸多照顾的原因。他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将她救回来面对这样的结局。他不知道这样的结局是不是比那时候直接死去更好……或者说，他觉得还不如直接死去。

如果人没有了情感乃至情绪，那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她的情感一直衰减，直到完全失去情绪波动，那么这样的结局和生物优化算法有什么不同？要知道，生物优化算法甚至没能通过伦理审查。

每个超级战士都是极其珍贵的，但许聿之必然是最珍贵的之一。

埃罗自己，本身就因为无尽的生命而成为基地的重中之重。永生意味着他的战斗经验、意识和技巧可以无限累积，也意味着他会一直和基地绑在一起。他并不介意这一点，他是心甘情愿留下的。不仅是因为他所追求的公平正义在这里可以实现，还因为政府答应了帮他寻找帕顿。

但许聿之不一样，她就是个普通女孩子，有工作，有朋友，过着平凡又满足的生活。不是每个人都想当超级英雄，出生入死。

她留恋吴霜。埃罗看得出来。

因此，她承载的越多，与基地的联系越深，埃罗就越自责。

她现在拥有的能力注定了她在未来堪比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她越强，他越自责。

许聿之并不知道埃罗的这些想法。就算知道，她也只会说，“你当时问过我是否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是我自己愿意的。”

所以当埃罗沉浸在复杂沉重的心情时，她已经很快接受了要学习所有载具的事实，并且表示自己以前和吴霜总是飙车，学习这些是小事一桩！

埃罗内心：每次听到你提吴霜，我就更内疚了！

推己及人，当年和帕顿被迫分开时，他真的觉得那是全世界最糟糕的事情。而现在，他亲手斩断了吴霜和许聿之的关联。

这会儿，白葳看到埃罗神色不对，挑了下眉，转而问许聿之，“会开车吗？”

“会。”

“挑一个喜欢的吧，”他大手一挥，非常大方，仿佛这里的车都是他的，“我们得开车去你老家。”

估计他们早把想开的开个遍了，许聿之便没跟他们客气。作为热爱飙车的人，她当然喜欢车，当下也不推辞，进去选车。

见她走远，白葳靠在栏杆上，双手撑着扶手，“说吧，好几次看你神色不对。我们的新队友有什么问题？”

埃罗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长长叹了口气，“ERT的副作用是情绪衰减，你也知道这个，会随着战斗本能的不断增强越来越严重。许聿之还没参加过正式战斗，但我感觉她的情绪可能已经开始减弱了。”

这个事很严肃，白葳收起平时漫不经心的态度，稍微站直了身体。

他皱了皱眉，“衰退迹象出现的这么早？你确定吗？”

“不是非常确定，但她的情绪确实比普通人要淡很多。”埃罗语气不太好，“她在训练室的进步飞快，所以我想，即便没正式战斗，她的战斗本能应该依旧在快速加强——运动科学和神经科学团队在不断刺激她的战斗本能。”

出于一些原因，白葳非常理解埃罗的心情。他知道他总是想要最大限度的保持一个人的自由，比如对自己的身体有选择权，对各种改造有拒绝的权利。

“最坏的情况是怎样？会衰减到何种地步？”

埃罗摇了摇头，苦笑，“我也不知道，实验室不向我开放这部分预测数据。但我觉得，最坏可能会像生物优化算法一样吧。”

不开放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这下连白葳也沉默了。他很清楚生物优化算法意味着什么——真人AI。

从基地成立之初，他和埃罗就在了，他们可以说是基地最早的两个超级战士，情谊非比寻常，也非常了解对方。虽然他经常吐槽埃罗，却绝不希望看着他陷入无法挽回的自责当中。

“所以你想怎么避免？”

“理论上真的没什么好办法，她的战斗本能一天比一天强，此消彼长之下，情绪衰减是必然的。我也没法阻止她的训练，基地不会同意。”埃罗痛苦地抓了一把头发，“我只能多跟她提起过去，提起吴霜，找机会增强她和过去的情感联结——在不影响别人的情况下。”

这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埃罗左右为难。当初是他劝许聿之不要和吴霜再有联系，会给她带来危险。可吴霜又是她唯一在乎的人事物，想遏制她的情绪衰减，就必然要用吴霜来牵住她的情绪。

“所以你选择到孜河来吃饭？”白葳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我说你怎么会选她老家这个听都没听过的小城，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那吴霜又是谁？许聿之的情感锚点？”

情感锚点能够触发强烈情感反应的事物或记忆，通过利用这些锚点可以影响一个人的情绪和记忆。比如在合适的时机提供相应的刺激，就能够产生情感共振，从而制造情感联结。

埃罗点了下头。

白葳随口问，“男朋友？”

“不是，是她的挚友。”

听到挚友这个词，再想到刚才许聿之的关注点在量子态重建上，那副对男色毫不在意的样子，白葳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不会是像你和帕顿那种挚友吧？”

埃罗看到了他的表情，但没看懂，“我和帕顿怎么了？”

“没什么，挚友嘛。”白葳打了个哈欠，视线扫到一辆缓缓开过来的车，中止了话题，“我知道了，我会留心想办法的。”

实际上，就算白葳不主动问起，埃罗也会和他提起这些。他对这方面比自己精通的多，脑子又灵活，没准真能想出什么基地实验室漏掉的点。哪怕可能性不大，也要抓住每一个机会。

分基地有不少车，许聿之选了一辆红色的跑车，双门四座，一看就是极速狂飙，在路上吸引所有视线的那种。

她这个人确实看起来沉默寡言，有时候甚至单纯而木讷。但在选车的审美上，和吴霜简直如出一辙。要最快，最帅，最拉风的那一辆。简单来说，和平日里的画风格格不入。

车子迎面驶来，在他们身边稳稳停下。白葳挑了下眉，双手撑在车框和后排靠背上，轻轻一跃就跳了进去，“我刚任务回来，你俩开。”

埃罗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你来？”

他在许聿之的背调报告里见到过她喜欢飙车，这是好事——让她多接触接触以前喜欢的东西，多少对情绪有调动作用。

白葳一个人占据了后排，他用安全带扣住自己，横躺着就闭上眼准备休息。路上需要大半个小时，他正好小睡一会儿。许聿之从后视镜看到他闭上眼睛，便关闭帐篷，省得风声吵到他。

看到她对初次见面的队友这么关切，埃罗露出个松口气的笑容。

许聿之：我不就是关上了帐篷，你就对我笑得这么友好，就因为我随手做了一件照顾白葳休息的事？你俩莫不是要上演断背山？合着你还是个妈系男友？

埃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