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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圣人无常(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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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动持续好一阵,逐渐平息。

沈欺循声望去,道观掩在山林之间,情状看不分明。

便收回视线,喝住圣主:“你又耍什么把戏?”

不是沈欺多心,圣主前脚走出奉仙观,后脚那边就传来爆炸,嫌疑最大的是谁,不言而喻。

“仙上冤枉啊!”

自打被封了身法,圣主总能从这白发仙君身上感受到一股杀意,料峭生冷,钻进他每一处气孔,令人胆寒。偏偏那股杀意迟迟不见落下,圣主莫名捡回一条命,自觉成了案板上不知何时要受人宰割的那条鱼,愈发的惶恐不安。

“仙上,这绝对不是小道做的啊!”

圣主唯恐受罪,趴在地上喏喏讨饶:“小道如今使不得阵术,又怎敢在仙上眼皮子底下耍弄本事?”

明黄道袍下面那具身体早就禁不住威压,手脚一直不听使唤,耍不出任何小动作来。

瞧圣主神情不似作伪,沈欺另有思量。

趁着仙寿节这一天作乱的,除了圣主,还会有谁?

明月沙众人全都昏睡了过去,现在岛上醒着的,只剩下他们和圣主才对,哪里还有其他人?

“疑是。”

沈欺正想着,蔚止言捏着扇骨,朝山林后,奉仙观的方向一点。

“那里,多了道怨气。”

是跟刚才的动静一起,突然出现的。

……怨气?

沈欺飞快地想了些什么,决定了:“再回一趟奉仙观。”

“带上他一起。”他给圣主施舍去一点眼神。

万一有用呢。

“巧了,我也是这样想。”蔚止言说着,手提灯笼里弹出一缕灵光,延伸成一条细细的绳索。

绳索捆住了圣主,圣主不曾有过一分一毫反抗的空隙,四肢自发地动起来,他就眼看着自己跟在那两人身后,朝着奉仙观赶去。

===

此前,“降福法阵”折损在蔚止言扇下。经过圣主授意,奉仙观里修行的道人倾巢而出,跟随着观主、圣师,一同赶赴集镇清退“妖道”,结果力不能敌,一概晕倒在集镇上。

因而此刻的奉仙观,见不着一个道人,本来也是理所当然——倘若他们没有看见山门昏迷过去的两个门童的话。

本该看守山门的两个童子昏倒在地,想是受到了地动波及,脸上身上挂着尘土石砾。好在看着只是受了惊,不见其他破损,蔚止言扇走门童衣裳上那些落尘,各自打了道安神术。

而后抬眸,往上,凝视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幽森山径。

奉仙观里外空空荡荡,再听不见一点人声。迎接他们的除了昏迷的童子,还有触目可及的碎石瓦砾,伴随四起的烟尘,昭示着这里不久前发生过一场异变。

他们离开时,山顶上还是一座玄奇道观,转眼,道场已经化成一片废墟。

那么刚才听到的,地动山摇的响声,就是奉仙观倒塌的哀鸣了。

沈欺不由拧眉,脚步不做犹豫,径直往前。

蔚止言在前挥扇,前路飘扬的尘埃尽数散开,蔚止言率先踏进山门,心底隐隐的不妙之感愈演愈烈。

“怎么了?”沈欺似有所感。

蔚止言指指脚下。

“奉仙观底下的聚灵阵,消失了。”

——那些埋在奉仙观地底,铺得密密麻麻的聚灵阵,一个不留,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想起在场还有一个真实,蔚止言目光掠向跟在最后的圣主。

果然,圣主也发现了聚灵阵这一变化,倏然变色。

那面色很复杂,似忌惮似闪躲,仿佛藏着个不可宣之于口的秘密。很快,约莫是不想叫他们察觉,圣主一个变脸,又恢复常态。

嗯,心中有鬼。

蔚止言假作看不见圣主这番心绪起伏,默默下了定论。

不管圣主想掩饰什么,他的惊讶是真的。

所以奉仙观倒塌、观中聚灵阵解除,不在圣主计划之内,也脱离了他的预想。

那,还会是谁的手笔呢?

“消失便消失了。”

比起明面上的聚灵阵,沈欺更想揭穿这出把戏的谜底:“走到底去,牛鬼蛇神自见分晓。”

蔚止言:“只怕不会那么简单。”

“聚灵阵虽消失了,此处的法阵之数,”蔚止言寸寸打量过周围一地碎石,望进废墟深处,“却是分毫未减。”

“有人除去了聚灵阵,不只如此,还布下满地禁阵,取而代之。”

蔚止言不妙的预感,正是来源于此。

“禁阵?”

沈欺定睛看去,得以窥见脚下暗藏的法阵。

“嗯,不会有错。”

蔚止言肯定道:“无穷之数,比之先前的聚灵阵,数量更甚。”

解除了数不清的聚灵阵,又布置下不计其数的禁阵,背后之人做到这一切,只是从圣主离开奉仙观、到爆炸声响起之前,只用了这么短暂的时间。

他们越过山门一步,然后再也前进不得。

千百道禁阵层层铺叠,衔成一套庞大的禁制,让人不能往里再去一步。

沈欺试着往前走,果不其然受到一股力量干扰,脚下生根一般动弹不得,探出手掌,也在无形之间被弹了出去。

“这禁阵,”沈欺遂停下,“容易解么?”

蔚止言稍加思索:“比降福法阵要难一点吧。”

路上多出来的这些禁阵,布阵之法远胜奉仙观本来的聚灵阵,甚至比圣主设阵的手法还要精妙。

至少不是拿起衔云扇一下,就能扇没的东西了。

“……”一声不吭镶在最后边的圣主,脸色一时间姹紫嫣红,分外好看。

这个神仙说的话,等同于变相承认他技不如人。

引以为傲的阵术遭到贬低,圣主如何能不恨?!

但圣主不敢吱声。

而且这会儿没有他的信众,那两个仙只管法阵,并没有人在意他。

沈欺不擅长解阵,盯着禁阵,道:“多久可以解开?”

蔚止言:“这个嘛,就要看……”

“仙上,不知哪个歹徒毁坏奉仙观还布下此等邪阵,来者不善啊!”圣主被晾在一边久了,忽然插嘴。

“这禁阵阴毒,恐怕十余个阵师过来,也要解上三天三夜。”

“仙上时间金贵,”圣主义正辞严,“不如将小道身上的仙法解开,小道愿倾尽绵力,助仙上尽快解阵。”

圣主积极到这个地步,蔚止言后面的那句,“就要看疑是你想多久了”,只好就先咽进肚子里去了。

乍看起来,的确是真心实意想要为他们分忧的样子。

如果忽略掉他伪装得很好的小心思,也忽略掉他一心只想摆脱灵光仙索的谋算的话。

圣主眼看蔚止言好似神色松动,愈发想要卖弄殷勤,灵光做成的绳索合上他两片嘴唇,让他开不了口了。

“太吵了。”沈欺不耐道。

吵就罢了,还打着解阵的幌子,别有用心。

“不过是个禁阵。”他道,“谁说一定要解开。”

背后之人故意设下耗时耗力才能解除的禁阵,是要拖延时间,好让外人不能轻易靠近。

解阵既然麻烦,便不解了。

“解不开的话。”

“破开它就是了。”

虚空之中抽出一抹幽绿,刀身狭直,刃缘透出幽幽翡色,这一柄漆黑横刃,握进沈欺手中。

沈欺左手持刀,手起刃落。

霎时间,茫茫煞气汹涌而出,抽干了维系禁阵的怨气灵力,直直朝着禁阵碾压而去。

刀还未完全收起,沈欺看也不看,已经向前迈出一步。

他踏进了山门以内的地界。

——从山脚一路蔓延到山顶的禁阵,在他收刀前那一刻,彻底地崩溃、瓦解了。

沈欺不擅长解阵。

解阵需要精通阵术,然而破阵,只看力道够与不够。

这样程度的禁阵,哪怕再来百次千次,对绯刃来说,再是简单不过了。

几步之遥,圣主不知何时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透,一张脸惨淡如金纸。

他可以开口了,却说不出一片完整的字眼。不如说他脑子里面似乎是打翻了滚水,翻腾着烧干了他的灵识。

自从他看见那把刀,第一眼,几乎以为掉进了鬼蜮魔冢。

恶煞缠身,灾厄肆虐,圣主恍惚间瞧见铺天盖地的邪祟妖魔张开了大口,要将他吞进齿缝。当那把刀挥下去,一起一落,破灭的是禁阵,圣主却体会到身首异处的灭顶恐惧。

要不是被灵光化成的仙索限制了行动,他早就落荒而逃了。不,那么恐怖的压迫感,他哪里逃得了。

他只能魂飞胆颤,站都站不稳当,全身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全靠着束缚他的那股力气,才只是瘫软在地,不至于吓死过去。

目睹绯刃,圣主吓了个神识失常,蔚止言摇摇头,慢悠悠一叹。

哪里吓人了。

明明很赏心悦目嘛。

蔚止言欣赏一个背影赏得津津有味,背影主人回过头,瞪他一眼:“站着做什么,快些跟上。”

“是是是。”蔚止言穿过不复存在的禁阵,听话地跟上去。

一边祈祷,疑是一刀破阵固然赏心悦目,只希望千万不是受到了他一扇一个降福法阵的启发。

否则假如哪天被关晨赋发现,他不仅自己使用力道破阵,还把一击破阵这个简单粗暴的方法带给了别人,那……

算了,蔚止言还是诚心祈祷,远在天边的关晨赋永远也不会发现吧。

没了禁阵,一路畅通无阻,他们很快抵达了奉仙观大殿——或者说是,曾经的奉仙观大殿。

奉仙观众多的殿宇一个不落,塌成了断梁碎瓦。连他们停留过的临海静室,也沦落成一地破壁。

满目残骸,放眼奉仙观内外,只有一个地方附近,称得上完好。

蔚止言感知到的那道深重怨气,就是从那里传来。

树荫葱葱,点缀着圣坛,一棵古老的荔枝树,结不出果,便只有撑开葱茏的绿荫,将圣坛笼罩。

荔枝树下静悄悄,圣坛一侧,在空无一人的奉仙观之中,陡然出现一道黑影,

浓重得化不开的怨戾气息,从黑影的身上,不断四溢开来。

越是接近,越能感受到这怨气的深切。

若是一只鬼,缠绕着这样的怨气,至少也是恶鬼中的恶鬼了。

隐隐地,沈欺有所预感,和蔚止言交换一瞥眼神。

也是这时,黑影转过身来。

“竟然就找到了这里。”

“你们比我想的,倒是快了许多。”

那道影子一身上下乌黑的衣着,十指不露,裹覆在纯黑的手衣里头,能与树下阴影融为一体。阴影里唯一的亮色,是护腕上绑的一段红绳,绕手腕几圈,尾端系一只铃铛。

出人意料的是,黑影下露出的面孔,不是青面獠牙的恶鬼,是个眉目如画的清俊公子。可惜,面白如霜,血色尽失,说起话来,口吻阴郁至极:

“我布下的禁阵,还没有别人能在一天之内解开。”

仔细看,他的两只眼睛,上下眼睑的位置,都长着一痕黑色的印记。

几笔天生的刺青,让他眨眼的时候,总有一刻像是缝起了双眼,平白无故的诡异。他眯起了眼,乌黑刺青连成一线,他说:“真不愧是……仙人。”

身份暴露,沈欺面不改色,以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人的名字,直呼那人:

“乐初醒。”

抛开陈寐不谈,能够设下比圣主手法更精妙的禁阵,哪怕再不可能,这样的人,海上国也只有一个。

——十恶不赦的阵师,海上国众人眼里早该怨气消散的“死人”,乐初醒。

此刻,早该死去的乐初醒站在这里,便是海上国阴影下最晦暗的一个谜团。

但是没关系。

沈欺原本是打算盘问圣主,白错怎么会闯入圣塔和圣坛,花费力气去找一个死去多年的阵师。

这下正好。

死了的乐初醒就在他们跟前,倒是省得他去问其他人了。

“——乐初醒?!”

与沈欺同时叫出黑影姓名的,还有一道突兀的惊呼。

“乐初醒?!”

看清了黑影面貌,圣主吓到崩溃的灵台居然唤回一丝神智,高声惊叫:

“你!你怎么还能活过来!!!”

沈欺皱眉。

猛然看到“死而复生”之人,固然会不敢置信,但圣主亢奋得实在不同寻常。

蔚止言按着沈欺手背,仙术传音:“听听他们怎么说。”

沈欺这才打消掉封了圣主嘴巴的念头。

“是啊,我也想问你。”

乐初醒盯着圣主,眸色阴冷:“一具破碎的尸身,怎么才能从圣坛里爬出来,拿回魂魄和阵术,重新活过来呢。”

“你这孽障!”

圣主脸涨得铁青,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你早该死的,逆天而行又能如何?!”

“若不是降福法阵被打断,若不是寡人的仙寿节出了变故……你早就死了!”

前几日,奉仙观圣坛、明月沙圣塔被人接连闯了进去,圣主是知情的。

乐初醒的怨气,并不像海上国民众知道的那样,已经完全消散了。事实上,尽管动用了圣坛和十四座圣塔,那些怨气,依然一直无法被完全地镇住。

这是只有圣殿知道的秘密。

但出了这样的事,圣主却不曾放在心上。

因为他知道,乐初醒的怨气再怎样死而不散,也翻不出太大的风浪。

哪怕明月沙圣塔突然炸毁,奉仙观主因此惴惴不安,圣主明知道是乐初醒作祟,仍然不以为意。

当时的圣主以为,只要等到天亮以后,仙寿节过完,他就能夺回了属于自己的灵泽,挣脱海上国的雾障,登仙成圣。

到时候,别说乐初醒的怨气,就是乐初醒再活过来,他也能再杀一遍。

所以圣主只是交待观主,先去置办好仙寿节,其他的,不足为惧。

谁曾想,“降福法阵”全被毁掉了,仙寿节也成了一场空谈。圣主成仙无望,乐初醒却抓住了空当,带着一身的怨气……回来了!

怨气四处散开,源头处那道黑影,像极了吃人的鬼。

圣主不由得脸色灰白,挪到了那两位岿然不动的仙上脚边,才挺直腰,用大得足够让仙上听见的声音,叱道:

“昔日你父母盗走阵术秘传,寡人网开一面留你性命,你却学了那番贼人做派,偷学圣殿阵术,这便算了,怎知你这人丧心病狂,意图设下诛灵阵,实为孽障!”

果然,仙上们听了这席话,望着乐初醒,一一露出了沉思神情。

圣主心下稍安,就听得一声:

“够了。”

乐初醒嗓音之冷冽,比万丈冰原更甚:“徐无厌,到此为止。”

圣主愣住。

他差点想不起来,这个陌生的称呼是他的名字。

坐在高台上接受朝拜已久,他早忘了自己的名字。

早忘了,他还是个人。

谁让他叫这个名字的……乐初醒,他怎么敢?!

圣主面目扭曲,朝身后真仙磕了个头:“仙上,此人罪孽深重,早已执迷不悟,还请仙上施以援手速速除了这恶孽,还我海上国一个安宁……唔!”

吵得心烦,沈欺闪身离远了一点,圣主扑了个空,一头磕在树上。

沈欺视若无睹。

圣主这些话看似对着乐初醒说,实则也是对他们说的。

故意提高嗓门,只怕他们看不出乐初醒的恶性。

乐初醒卷土重来,这一身浓重怨气,十个圣主恐怕也难以招架。看起来,乐初醒与圣主之间又有着深仇大怨。圣主打的主意,无外乎就是想借他们的手除掉乐初醒。

乐初醒自然要对付,但是事到临头了,圣主还想着利用他们,就绝不是沈欺会给好脸色的了。

不管撞得晕头转向的圣主,沈欺向着蔚止言,微微侧首:“怎么样了。”

乐初醒设计炸了奉仙观,此时却站在圣坛边缘动也不动,或是有诈。趁着圣主和乐初醒纠缠,蔚止言无声无息探了一圈。

果然。蔚止言传音道:“圣坛中心有一座法阵。”

那法阵极其复杂,不像任何一种流传世间的阵术,蔚止言一时不能确认,正要给沈欺描述法阵形状,眉心一跳。

“法阵启动了。”

就在此刻。

沈欺眉峰一凛,看向那个黑影。

乐初醒动了。

他摊开手,掌着一只六叶星盘,星盘材质如金似玉,阳刻八卦纹,侧面绘有符文。而他另一只手上,握了支颜色颠倒的反色阴阳笔。

乐初醒看一眼圣主的丑态,神色阴沉。

“徐无厌,你找谁都没有用。”

“我需要的几样东西,已经集齐了。”

最开始在圣塔里,乐初醒对陈寐说过,他想收集的东西得到了两样,还差三样。

十四座圣塔封印着他魂魄的碎片,圣殿埋藏着凝聚了他阵术的阴阳笔,还有陈寐的星盘作为阵仪,当时他差的那三样,就这么集齐了。

"徐无厌,你不是很喜欢诬蔑和你作对的人吗。"

"你们海上国的人,不是很喜欢说,"乐初醒说得很慢,“罪人乐初醒,意图重启诛灵阵,屠城灭国。”

他笑起来,可那阴鸷的模样,哪里像一个笑。

“那我就,替你们坐实。”

“如何?”

顿时风云变色,环绕海上国的海雾剧烈涌动,凝成无数的漩涡,将海上国嵌入漩涡中央。

引发剧变的,是圣坛脚下腾空而起的一道法阵——一个比海上国所有的法阵加起来,还要威力强大的法阵,笼罩了海上国。

星光俱无,只有黑云密布,阴沉沉铺满了岛屿上空。

圣坛的上方,一个阵眼现形。

蔚止言的脸色一下子殊为凝重。

沈欺极少见到蔚止言流露这样严肃的表情,蔚止言竟连传音也不用了,沉声道:“诛灵阵。”

这一个法阵,虽然不完整,但它的确是——诛灵阵。

碧绿双瞳里显出愕然之色,很快,沈欺将之拂去。

如此,白错的事情,要先放一放了。

——得先解决了乐初醒,和他造出的这个诛灵阵,才行。

===

乐初醒守在阵眼下方,冷眼看着诛灵阵铺开,席卷整座海国。

魂魄、阵术、阵仪,是他这一晚集齐的三样,必不可少的东西。

而他已经获得的两样……

便是诛灵阵的残阵,还有。

这用来祭阵的……海上国。

有了这两样,再加上他完整的魂魄、阵术,以及一副阵仪,这些加起来,就足够了。

足够他——以圣坛为阵眼,在海上国设下诛灵阵!

“乐初醒,你竟真的布下诛灵阵来,你疯了吗?!!!”

阴邪之气压顶,圣主被从未有过的窒息感掐住命脉,冻得他魂魄发颤,恐慌地大叫起来。大呼小叫之际,一股强劲力道袭来,圣主呼救不及,被甩飞出去。

那股力道扯着他往圣坛飞去,到圣坛边了,陡然把他推进了阵眼!

阵眼闪烁一瞬,圣主的惨叫声,随着他的身体一起,消失了。

这一切,只发生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

把圣主丢进了阵眼,乐初醒沉郁之色稍减,也仅仅是减去一两分,眼梢仍旧恹恹。

在他的计划里,迷晕了陈寐,海上国本该不存在一夜之内破解他禁阵的人,这样一来,直到诛灵阵覆灭了海上国,也不会有人来打扰。

然而现在,出现了变数。

黑影转了个方向,面朝此间仅剩的两个清醒人物,继续刚才被圣主打断的话:“陈寐说的仙人,料想就是你们了。”

沈欺望一眼圣主消失的地方,直视乐初醒,只问:“你把陈寐怎么了。”

乐初醒手上的星盘,他记得,是属于陈寐的。

沈欺收拢掌心,绯刃朝外,刃尖泛起森寒。

“你们放心。”

“陈寐,我没杀他,”乐初醒轻描淡写,“叫他不能过来碍事而已。”

说着,他嘴角挑起一个古怪的表情。

“……毕竟陈寐,是这个海上国的人呢。”

沈欺、蔚止言齐齐一怔。

===

海上国,圣殿。

“……唔。”

垂落的玉帛下,昏睡在地的一个人形,手指动了动。

陈寐撑开一线眼皮,脑子里昏昏沉沉,头痛欲裂。

对了,他不顾剧痛的脑袋,使劲回想,乐初醒拿走了他的星盘和圣殿里的阴阳笔,然后打晕他,一个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他昏了多久了?

陈寐往外看去。

正值夤夜,窗外闷雷滚滚,海雾翻波,与泼墨般的□□连成一片黑天,望不到尽头。

陈寐胸中狂跳,直觉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

不行。

不管乐初醒想做什么,都要去阻止他才行。

可他根本不知道乐初醒往哪里去了,还被乐初醒的困阵绊在这里。陈寐单单是这么一想,额角疼得似要炸开,勉强扶住头,手指碰到了头冠。

头冠上的坠子忽而一闪。

这颗没什么用的小装饰,原来是会亮的吗。

陈寐懵懵懂懂,眼前一点荧光划过。

片刻后。

圣殿里的困阵悄然化解,其中匆匆跑出一个人影,直奔奉仙观而去。

===

“那把刀,很锋利吧。”

计划出现了变数,天上神仙降世,乐初醒仍然镇定,甚至于镇定得可怕,不偏不倚,正视沈欺手中那把铮铮欲动的刀。

他看不出那刀的来历,只是那白发青年仅仅持刀而立,周身肃杀之气已经隔空扼人咽喉,与诛灵阵的杀意不分高低。

乐初醒身形隐在一团怨气里,借着诛灵阵的隐蔽,得以正常吐息。

“你们虽进了这副诛灵阵,可解阵的方法,只有我知道。”

乐初醒看看蔚止言,又看沈欺:“以那把刀的力气,强行破开诛灵阵,也不是不可以。”

“只不过。”

乐初醒隔着圣坛,远望海上一座座的岛屿,它们罩在黑幕下,洇成浓淡不一的漆黑斑块。

“和阵眼相连的,海上国所有人的性命,也要跟着一起散去了。”

沈欺骤然摁住了绯刃。

是,他确实想过,和来时路上的禁阵一样,一刀破了这个诛灵阵。

但乐初醒这么说……

转瞬,沈欺扭头看向身旁,蔚止言缓缓对他摇了摇头。

乐初醒说的是真的。

这一个诛灵阵笼罩了海上国,乐初醒把阵眼设在奉仙观圣坛,那个阵眼,如今的的确确连接着海上国众人的命魂。

此前明月沙圣塔被炸,那么其他十三座圣塔,乐初醒可能也做了手脚。他想必是将阵眼连通了圣塔,又通过圣塔,连通了十四座海岛上全数人的性命,作为法阵的灵源。

一旦强行斩断诛灵阵,阵眼被迫销毁,海上国所有人无一例外,全都要魂飞魄散。

沈欺捻了捻绯刃刀背,传音道:“有办法解开么?”

只靠绯刃怕是行不通了,杀了乐初醒,诛灵阵也无法再停止。

而今之计,唯有解阵。

……诛灵阵这道课业,他们研习小组却还没有解出答案。

蔚止言唯有默默苦笑,秘音回道:“诛灵阵是仙界无解之题,若是有个残阵作对照,或许还有一线解开的机会。”

当年的仙魔之战,上一代魔君使诈神将仙兵诓入诛灵阵中,诛灵阵如果能说解就解,那一些神尊仙者便不会遭道诛灵阵吞噬,身殁于此了。

此后诛灵阵失传,解法更是无从谈起。

乐初醒阵术精绝,又碰巧得了诛灵阵一篇残阵,才钻研出了解法,又进一步,将诛灵阵复原。

诛灵阵的解阵密符,只有布下法阵的阵师本人知晓。除此以外,曾经破解过这种密符、知道解法的,六界之中也就只有一个乐初醒。

不巧,就是此次布下诛灵阵的阵师。

也就是说,除了乐初醒本人,无人可解。

“所以,不能斩断,且只有乐初醒能解阵。”沈欺凝眉。

这不就是……

死局。

天穹之下,戾气呼啸。

虽然,这些凶戾尚且挨不着他们的衣角,但置身于这样一个至阴至邪之阵,无端地耽误下去,不只是海上国人,就连神仙妖魔,环身所有也要一概诛尽。

“疑是。”

“其实……也不一定是死局。”

蔚止言眯起双眼,道:“这个诛灵阵不完整。”

假如是完整的诛灵阵,没有破解之法的情况下,靠近阵眼也要冒着丧命的风险。圣主被乐初醒推进阵眼之前,却还站得住身子;

而且,一个完整的诛灵阵,连神仙都能诛灭,毁去一个凡人之国,只在瞬息之间。圣坛的这一个,却至少还要花上一夜的时间。

蔚止言猜测,尽管乐初醒在今夜恢复了魂魄和阵术,但恢复不到鼎盛时期,加之时间仓促,才没有复原出一个完整的诛灵阵,留下了这两笔差错。

短短半个晚上,就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算惊人。幸好是有了这两笔差错,让他们接近阵眼,还腾出了一些化解死局的时间。

沈欺:“你有主意了?”

蔚止言是有一个,只两个字:“圣主。”

——与沈欺所想,不谋而合。

眼下的情形,正好是沈欺他们写研习课业时随口提到的:解开诛灵阵时,还需要考虑阵眼附近牵扯无辜之人、无法随意销毁的情况。

当时的宛颐,作为提出人质设想的资深著书人,说起她的经验,遇到这种时候,关键还是出在布阵人身上。

阵眼碰不得,不如先声东击西,迷惑布阵人的视线——论及当下,既然诛灵阵暂时解不开,那就先拖住乐初醒,找空隙切断阵眼与海上国的关联,再用绯刃破了诛灵阵,便不会牵连无辜了。

至于怎么拖住乐初醒……

乐初醒和圣主之间,那旧怨颇深的样子,实在是明显得有目共睹啊。

因此,蔚止言对乐初醒展现了一道翩翩有礼、温和无害的笑容。

“你说圣主诬蔑你,他诬蔑了你什么?”

圣坛边缘的黑影有一瞬滞住了。

乐初醒似乎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该说难怪是神仙么,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样的问题。

蔚止言面上带着引人信服的笑意,放缓了声音:“如果圣主诬蔑了你,当年的海上国,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些人便是可以一边轻声细语地套话,一边心里千回百转——

乐初醒对圣主说过一句,“你不是很喜欢诬蔑和你作对的人吗”。

细究下来,乐初醒是将自己摆在了“和圣主作对”的那个位置上。

言下之意,他认为自己被圣主诬蔑了。

乐初醒又说,“海上国的人,很喜欢说‘罪人乐初醒,意图重启诛灵阵,屠城灭国’”,他便干脆替海上国的人“坐实”。

那么在乐初醒的眼里,难道整个海上国的人都会诬蔑了他?

各执一词,至少有一方撒了谎。

此外,圣主察觉到诛灵阵,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也很奇怪。

“乐初醒,你竟真的布下诛灵阵来”。

“真的”,难不成,还有一次“假的”?

黑影盘踞一侧,蔚止言敛眸,耐心等待着。

过了许久,充斥着怨气的黑影深处,响起了沙哑冰凉的声音。

“你们知道。”

乐初醒又问起那个,问过陈寐的问题。

“不是神仙的凡人,怎么才能杀死一个拥有长生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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