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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一念之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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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了炊烟升起之处,一家客栈拔地而起。

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沙漠里的绿洲,竟无人来往问津,独一座孤零零的客栈,到底是为何人而开?

这种骤然出现的地方,若是个江湖故事,少不了劫匪当道;若是志怪传奇,则逃不开妖精怪魅。

这客栈似能隐藏气息,半掩着大门,光是在外看,看不出子丑寅卯。

蔚止言唯有一个微小心愿:但愿此间不要有鲤镇之装神弄鬼,也不要再有长生肆之猎奇场面。

他悄悄祈愿的时候,沈欺面不改色,叩开了客栈的门。

“吱呀”一声,血红云霞照进了院子,室内光景毕现于眼前。

这院子装潢摆设,确实和地道的客栈相仿。一楼厅堂稀稀松松坐着几桌,其中两三个作行脚商人的打扮,各自吃茶闲话。

有新客至,他们只观望了一眼,不含多少特别意思,仿佛身在一家平常客栈,对待泛泛际会的路人。

临门列了长长柜台,有个少女守在里头,像是留堂看店的人物。但是她此刻埋头忙着什么要紧事情,新来了客人也不曾发觉。

堂屋背靠一方庭院,庭中倚着一树郁郁葱葱的胡杨,透过窗户清晰可见。

没人近前,沈欺随意找了个边缘位置,和蔚止言左右坐下。

桌面茶水杯盏俱全,隐隐萦绕一缕梅香。

新奇的是桌上放了只食盒,装满糕点糖丸,最上边一包鼓鼓囊囊的糖葫芦,红艳艳的,煞是招人眼球。

食盒旁竖着只立牌,蔚止言一看,牌子上一行字是:“掌柜亲作,来客自取”。

每张桌子上都有这样一件食盒,兴趣被勾起的不仅蔚止言一个。对面桌的客人取了根竹签,签出一颗糖葫芦尝了尝,咬下一口,顿时“嘶”的一气,皱起整张脸。

……酸倒牙了。

也有少数不惧酸涩的奇人,一颗又一颗,吃完了满满一包的掌柜秘制糖葫芦。

抛开那酸到诡异的口感不谈,乍看之下,桌上吃食很是正常。

就不知摆在他们这桌的,是否也是如此了。

蔚止言当然不是当真勾起了口腹之欲,他展开衔云,有模有样地轻摇折扇,状似悠游,却放空一丝神识,不动声色地巡视四处。

他们这桌邻着楼梯,楼上一间空出的客房大敞,小伙计正洒扫除尘。瞧他徒手捏了只蝇子,拍在手里,眨眼的工夫,那只蝇就不见了。

“这座客栈,你觉得怎么样?”蔚止言探了一轮,沈欺传音问道。

掌心收拢衔云,蔚止言道:“怪,也不怪。”

沈欺扬起唇角,虚空敲了两下。朝着那看店少女的方向,“梅花妖,”然后是楼上打扫的杂役,“蜻蜓。”

——一家妖怪客栈。

客栈古怪倒还不怪,更怪的则是……

“此处的精怪,似乎并无害人之心。”蔚止言道。

同在室内的这群客人虽都是人形,却是既有人,也有妖。

人妖殊途,竟能共处一桌相谈甚欢,毫不以为古怪。

是没有人察觉?

还是就算察觉也不在意?

此外,太胥图一件正宗的仙家宝物,现今图卷里只见人与妖,究竟何故使然?

沈欺:“先看一阵再说。”

至少从表象来看,这里不论是人是妖,还没有发出任何惹眼的动静。

直到楼梯微动,衣物垂落的窸窣声响,下来一位奇怪的客人。

他身量颇高,走得极快,脚步近乎漂浮,径直去到柜台前,付了住店的房钱。

沈欺定睛一看,这家店不只收金银制造的钱货,还有灵石仙果之流的货品。

留堂的少女总算探出头来,手脚麻利地结清房钱:“好啦,郎君慢走!”

那个客人稍一颔首,动身离开了,留下一道高挑背影。

只来得及看见他一身祭祀服饰,由上至下系着一串串小巧的银环,走起路来却听不到金属声。

那奇怪住客的身影渐渐隐入风中,不一刻,天边云霞涌动、

一柄剑凌空而来,一个少年人轻巧地从空中跃下,收剑入鞘,熟门熟路走进了客栈。

“小掌柜回来啦!”梅花妖轻呼,欢喜地跑出来迎接。

少年人:“我不在的时候,店里没出什么事吧?”

“没呢没呢,”梅花妖拍着胸口道,“刚才还有个住店的客人走了,面相可俊俏啦!小掌柜路上看到了吗?”

少年人好笑道:“是吗?我没看见,可能错过了吧。”

梅花妖惋惜不已:“啊,那多可惜啊。”

“算了,这种小事情,没遇到就没遇到吧。”少年人往门外轻飘飘瞥了一眼,耸耸肩,从柜台的食盒里拆了包糖葫芦。

好吧,梅花妖支起脑袋,道:“小掌柜这次出门去了哪里?有遇到好玩的事吗?”

“有是有,”少年人刚这样说,想起件大事,“不行没时间了,明天爹娘和哥哥要来这看我,我得先回房收拾了,回头再跟你们说啊。”

梅花妖听话道:“行呀,我们招待完客人就去帮忙。”

“那等会儿再见。”

少年人匆匆放下食盒,风风火火地上楼了。

少年掌柜的到来好似掀起一阵清风,引发客人们碎声的议论。

“我们住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见到掌柜吧?”

“年纪轻轻,这小掌柜是何许人啊。”

“听梅花姑娘说,小掌柜是位剑道修者呢,时常出门游历行侠,偶尔才回来看店。”

“哈哈,好个恣意潇洒的少年郎啊!”

蔚止言忽而怔了一瞬,直勾勾盯着沈欺的眼睛看。

沈欺怪异道:“怎么?”

蔚止言:“疑是,你可看到那个掌柜了?”

沈欺:“没有。”

少年掌柜站的角度不巧有人遮挡,沈欺看不清正脸。况且他听着客人们的谈论,方才一时分神。

那少年掌柜的眼睛……

一股繁复难明的念头蔓延蔚止言心间,不知出于何种思虑,他暂且压下,只道:“那掌柜并非妖族。”

是人。

还是御剑修道之人。

沈欺:“很有意思,不是吗。”

妖怪客栈,幕后当家的是个执剑仗义的修道少年。

这座状似太平安宁的客栈,究竟是哪里藏着什么缘由,才致使太胥图陷入尘封?

“客人安好,请问两位是只用些膳食,还是要住店?”

倏忽,一抹白梅纱裙飘来,暗香浮动。

小梅花妖终于发现了新来的客人,自责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记账的时候就只顾着待在里面,怠慢你们了。”

话是这么说,心里直犯嘀咕,这样的客人进门她居然没及时见着,不应该呀。

“住店。”沈欺与蔚止言交换一道眼神,选了后者。

与其无头苍蝇一般乱碰,不如顺水推舟。由着这些人的意愿行动,大约能尽快破解谜题。

梅花妖:“二位需要几间房呢?”

沈欺:“一间即可。”

梅花妖呆了呆:“……好的。”

“小店来客都要成文入账,”她捧起一本名册,“请客人把名姓告知给我吧?”

“沈欺。”

蔚止言再度报出行走人间专用的代称:“晏辞。”

梅花妖利索地一一记下,领着他们来到二楼一间空房:“客房就是这儿了,如果饿了渴了或是其他事情,叫我和小蜻蜓都可以。哦,小蜻蜓就是待在二楼打扫的那个。”

沈欺二人进客栈之前就隐去了气息,梅花妖似乎不能分辨,把他们当作普通人一样,事无巨细地交待了各项事宜。

“本店从傍晚起开放集市,客人想逛的话直接来院子里就是。”

梅花妖面庞洋溢着甘甜笑意,说完盈盈一拜,退回楼下去了。

客房依旧一切如常,几乎令人怀疑这里只是一处和睦人家,而门外的妖魅精怪,又昭示着此处非比寻同。

在屋内待了一会儿,外边的妖怪伙计从头到尾老老实实,没有谁来打搅闹事,也没有谁偷偷跟来。

蔚止言谨慎地朝窗外审视一遭,目之所及,正是梅花妖专程提到的那方院子。

“集市”这一场所,且搭配着妖怪客栈,马上唤醒了蔚止言的糟糕回忆:“她说的集市……该不会是长生肆那般吧。”

沈欺淡定得一如往常:“若等到晚上还无事发生,便去那里看看。”

导致太胥图封闭的机缘必然隐藏在客栈之中,他们已经入瓮,总该有怪奇之事出现。

如果真等不到那个机缘,再去梅花妖所说的集市寻找。

“疑是,我有些害怕了。”

蔚止言瑟瑟地发起抖来,作势往沈欺身边靠,涎着脸皮请求:“倘如真的不幸遇到第二个长生肆,记得提前帮我把眼睛捂起来。”

沈欺抬手就遮住了蔚止言的眼睛,把他推到一边。

“我看从现在起捂着也不错,”白发青年笑里藏刀,“你说呢。”

蔚止言眼前一片漆黑,跌坐在椅子里,诚恳道:“要我说来,这个主意有待商榷。”

沈欺这才放手,弯腰靠近蔚止言颈下,软语温言:“现在还害怕么?”

他的呼吸热意起伏,几绺白发扫落蔚止言肩上;而字字清冷,十足的威胁意味。

蔚止言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一边心猿意马一边悬崖勒马:“不了,疑是在我身边,我岂能轻言害怕。”

“甚好。”沈欺退后,坐进了对窗一角。

蔚止言熄了放肆博同情的胆子,离夜晚还差些许时辰,他摸出个磋磨时间的稀罕物。

上次他听沈欺说的,分别用雨雪冰霜作引,配制了四味“一剪梅”的方子。如今饮品制作俱全,只差选一样相宜的器皿了。

蔚止言翻出枚玉简,那玉简不是作别的,记载着收藏在别院饮室的饮具图样。

饮具他搜罗了万把件,相应的图样便有万千种。

蔚止言挑来挑去,选中一只粉彩小盅,摘出来叫沈欺一道参谋:“疑是,‘一剪梅’配上这件彩盅,你看可好?”

沈欺一眼否决:“花哨。”

蔚止言换了一样:“那用这把黑陶壶?”

沈欺:“粗犷。”

蔚止言:“这个呢?”

图样铺得漫天都是,蔚止言不仅是眼光越来越诡异,选得还越来越偏远,直奔着摊在最边角的选。

沈欺倾身往左:“哪里?”

一只手若无其事地覆上他的手背,蔚止言捉着他手指,往左下指了一副图样:“这边。”

他在右,而蔚止言在左,蔚止言却舍近求远,绕过他的身后,握住的是他右手。

蔚止言这一握,巧合不过地将他往怀里一带。他因此被人圈进了臂弯,上身倚靠着蔚止言,右手还叫人好生拿捏着。

不枉蔚止言一番煞费苦心地相助,沈欺彻底看清了图样。

“差得更远了。”但凡蔚止言长了眼睛,决计不该选中这种东西。

“那怎么办呢?”蔚止言抱着他,好似非常困惑。

沈欺轻笑,空着的那只左手轻触玉简,遍地图样一收。

他两指夹住玉简,不防绽开慵懒一笑,挑开蔚止言衣襟:“你实在是看不好么,那不如,”眯起眼睛,“下次再看吧。”

说着,他的手轻松穿过繁复饰带,探进白衣深处,不断往下游移。

修长五指似点了簇火苗,诱得人心痒,他的神色仍是漫不经心,甚至居高临下。

手掌底下是副矫健有力的胸膛,触感肌理分明。沈欺指尖慢悠悠划过蔚止言身前,迎着那道渐重的呼吸声,在腰下险险止住,不轻不重地按了一按。

蔚止言早已僵住,一把难耐心火烧得眼眸愈发深沉,攒出一线欲色。

他几乎与沈欺鼻尖贴着鼻尖,稍稍一动,便能噙住那艳色鲜活的唇。

沈欺望着蔚止言,深深地笑。

蔚止言不觉有他,一通凉意顷刻浇下。

“替你收好了。”沈欺毫无预兆地抽出手,直接把玉简塞进蔚止言胸口,趁他不备猝然脱身。

“……”

蔚止言傻了眼,不死心地注视沈欺,幽怨目光几乎凝聚成形:“……疑是。”

得到沈欺残酷的回应:“院子里有人来了。”

蔚止言悔恨万千,默默泪千行。

何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切实体会到了。

缓了好长一阵,才跟随沈欺挪到窗边,心不在焉地俯瞰所谓的“有人”。

客栈后院宽敞,人流陆陆续续地进出,中间腾出一条道路,路旁支起两排小摊,初具集市雏形。

幻化成人的小妖怪们吭哧吭哧码好货物,买卖的内容倒很朴实,吃食器用、市井杂货之类,不一而足。

有一少年跑到妖怪群里,是那少年掌柜。他说了几句什么,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群小妖怪,你一言我一语:

“知道了,明天家里人来看你,我们会帮你一起招待的。”

“要不要布置一下,山里面花花草草最多了!”

“你家人喜欢吃什么?我们把饭菜张罗得丰盛些啊。”

“再练几只歌舞好不好?”

看得出少年掌柜很受妖怪们欢迎,他爱笑,总是无忧无虑的:“好啊,我把房里的月琴拿出来,到时候给你们奏乐!”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安乐祥和。

欢笑声连连,小妖怪们依据规矩以物易物,得闲了就兴致勃勃地给少年掌柜出主意。

饶是沈欺和蔚止言两双眼睛,也只能断言这个集市确实恰如其名,不掺分毫诡计。

不知不觉,小摊收的收、散的散,集市几近落幕。

傍晚已然过去,该入夜了。

窗外天光渐暗,白日时辰即将沉入地底。

却正是这时,苍穹骤起异象。

这昼夜之交的一刻,时间遽然凝滞。

万籁俱静。

风不动,树不摇,云彩不飞,人声不再。

一切皆成静止。

刹那一瞬如同被拉得无限长,连空中浮尘也全然停滞。

这静默像是延续了千年百年,实则短暂不到须臾,而后,天地大亮,血红霞光重新燃起,光辉照亮了万物,照进了室内。

——重回白昼。

楼下一道声音翻过窗口,飞入了屋檐:

“郎君慢走!”

沈欺、蔚止言均是一愕,探窗向外看。

这房间位于拐角,另一扇窗恰好望见客栈门口的一侧。却见客栈里走出个高挑客人的背影,奇异的祭祀服饰,系着一串串小巧银环,走起路来静默无声。

奇怪客人的背影消失于遍野林木中,然后风起,少年人御剑而来,意气风发。

他一路疾驰到客栈门口,自剑身跃下,收剑进门。

楼下随之传来说话声。

“小掌柜,你回来了!”

“店里没出什么事吧?”

“没呢没呢,”这是梅花妖,“刚才还有个住店的客人走了,面相可俊俏啦!小掌柜路上看到了吗?”

再是少年的回答:“算了,这种小事情,没遇到就没遇到吧。”

“小掌柜这次出门去了哪里?有遇到好玩的事吗?”

“有是有,”少年的语速急促起来,“不行没时间了,明天爹娘和哥哥要来这看我,我得先回房收拾了,回头再跟你们说啊。”

“行呀,我们招待完客人就去帮忙。”

“那等会儿再见。”

谈话到此为止,楼梯轻轻震动,是少年掌柜飞奔上楼的步伐。

沈欺和蔚止言对视一眼,确定了心中所想。

这太胥图里面,有且仅有一日。

——往复轮回的一个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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