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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云在青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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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又来,春风拂绿不应谷。

蛰伏了一整个冬日后,山谷草木盎然地萌发了。杨柳吐蕊,草色簇新,谷中漫山遍野的骀荡春光。

彼年的不应谷,还不是几百年后声名赫赫、宗门氏族群起的修仙圣地。

这是四百五十九年前的不应谷,此时还只是一方清净福地,坐落于凡间隐幽处,远离红尘喧嚣,三三两两的修道人士在此安顿下来,汇成一片山野群落。

山色之中横卧一泽灵湖,不应谷后人晨昏定省的练剑坪,当下仍是水波澹澹、春光来照。湖面暖风习习,环湖书院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今日先讲到这里,散学。”

教书先生温声道:“大家回程当心些,假若还有疑问的,自来找我便是。”

“先生再见!”

声声告别里,突然冒出一句脆生生的:“先生,我还有问题,现在可以问吗?”

教书先生半蹲下来,面对那个孩童:“自然可以的,你说。”

孩童问道:“我想问的是,天上的神仙都会像先生一样好看吗?”

“哇,我也想问的!”“早知道让我们先问嘛!”

学生们七嘴八舌,话语间充满了机会被抢走的懊恼,忍不住前凑了凑,以便听清楚先生的回答。

蔚止言:“……”

心情多少有点儿难以言喻,但他依然认真答道:“各人的好看有各人的准绳,有时候他人所说的好看,到你我眼中却未必好看了。这个疑问,与其交由我判断,不若待你自己去寻得答案吧。”

“好的,我回去再想想,谢谢先生!”

“先生明天见!”

学生们欢快地作别教书先生,结伴回去了。

这群不应谷的孩童,还没有到远行游历的年纪,平时多是在谷内修习。少年心性使然,孩童们对任何事物的热衷都远远胜过读书学习,可环湖书院最近来了个顶好看顶温柔的教书先生,一下子俘获了孩童们的热情。往日再再顽劣的小霸王,在先生的课上也老实得服服帖帖。

对此,蔚止言哭笑不得。

说起他来到不应谷,也是机缘巧合。

仙道无尽,神族修行需勘破数重悟境,蔚止言生而为神,而近千年来苦陷一道瓶颈,无论如何也勘悟不得。

这一轮悟境久久难破,因由么,蔚止言大概摸到了些许轮廓,破解的方法却是屡试无果。有朝一日,清殊上君给了则提议,问他不如去凡间历练一番。

蔚止言生来见的就是仙界诸天,起初是至善的灵山与仙境,而后是煌煌四十九重霄,再往后师从清殊上君,又是见了万千的瑰奇胜景。这么好几千年过去,仙界金阙瑶台之与他,平常得如同看山看水,连仙界藏书都叫他读了个十之八、九,眼皮子底下找不见新鲜事。

清殊上君与蔚止言作的考量,便是置身一处新的境界,或能狭路遇奇、豁然开悟。

蔚止言下凡之前,他师兄夙饶看在时有时无的师门情分上,勉为其难地过来送行。

“你说你,白白占着这么好的天赋,怎么就搞的成天提不起劲呢?这悟境不是闭上眼睛就能过吗,连覃绍都突破了啊。”

夙饶永远年轻永远说话难听,话虽然一贯粗糙,心意其实是关照同门的:他这个师弟天赋卓绝,偏偏从来没有什么渴求,更莫谈什么执着的念想了。

纵观他们师门,夙饶是个一点就燃的仙界炮仗;蔚止言呢,始终都是温水一般,待人接物温温和和的,倒是足够的心如止水,毫不起波澜。有些事情他心如明镜,但只要不伤大雅,从不点破旁人心思。

蔚止言对他人如此,对自己更是如此,说他心窍玲珑他从不显露,谈及修炼他稳妥就行,从未让人挑的出错,但也从不花费多余的力气展露风头。要说他有什么特别喜好的事物吧,万一哪天没有了,于他而言也是可以的。

一言蔽之,天地万物过了他眼,而心中不留片刻云烟。浑然一个云端神仙,清霁温雅,绝无失态的时候。

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那是不以万物而喜悲,是一种绝然的冷静。

没有所求,故自然没有所往。

然则,心固然要静,但不能止。心既息止,不知去处,道和术又该往何处去呢?

夙饶单纯地看不下去蔚止言暴殄天物,就连师门中天资最平常的覃绍,日日夜夜都拼了命地修炼,虽有好高骛远之嫌,好歹小有成效是吧。而蔚止言,悟境迟迟停滞,本来有个锤炼的时机,便是三十三年前的神魔之战,可叹蔚止言那时闭关了,不巧没能遇得上。

“我跟你讲,要不你就去找个蛮族部落好吧,看看他们那种血性,还有那种彪悍的民风。”夙饶简直怒其不争,“你呢就待在旁边,想象心里有团火在烧,找到那种感觉,你懂我意思不?”

蔚止言:“……应该明白了。”

如此,带着师门的期望,蔚止言来了凡间。

但他的师父和师兄绝对想不到,被他们寄予厚望的小师弟,下凡后隐姓埋名,待在山谷里做了个……教书先生。

蔚止言着实是很少下凡的,上次还是神魔之战以前,那也是他第一次去到人世,偶然路过北地,遇见郊野凋败梅树竟开出了冬日第一缕香,才引得他驻足停留。

这第二回,也是误打误撞,来到了不应谷。

神仙身份不便泄露,为了降低编造身世的难度,蔚止言自称是修仙道人,入道仅仅数年,至今无门无派。

对于修仙同道,栖居不应谷的修士自然满心欢迎,好意招待了来客。盛情难却,蔚止言偶然获悉谷中药庐少个人手,便自告奋勇。

然后,不应谷药庐的花花草草惨遭祸害,但凡经了蔚止言的手,方圆十里的花草树木皆不能成活。

花草杀手十分迷茫,悄悄施术恢复了草木生机,痛定思痛,遂回头是岸,辞别了药庐。又因为环湖书院缺名教书先生,蔚止言顺理成章而莫名其妙地,肩负起这一大任。

孩童们心思活跃,何况特别亲近教书先生,大大小小的见闻都忍不住带到书院里说道。这些天说的最多的,谷中竟然来了个仙人。

不应谷灵韵荫庇,常招引邪物闻风而至,近日恶兽更是频频来袭,谷中修士顿感左支右绌,幸得仙道垂怜,出现了一位道法高深的仙人。

……仙人?

何方仙友也下凡了?

蔚止言受修士所托照看书院,连着几日足不出户,一直没能目睹孩童们说的那个仙人。只是有关仙人的谈论满书院地飘,听完小孩子们翻来覆去的描述,重点全是那个仙人非常之……好看?

“……”

童言无忌,常使蔚止言无话可说。

=====

这天夜里,不应谷忽而狂风吹草动,护山符咒疾响,转瞬,一股前所未见的邪佞气息撕碎符纸和咒术,狂躁地向谷中弥漫开去。

环湖书院,蔚止言察觉有异,当即携衔云折出门查看。

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异变,不应谷顷刻间陷入慌乱,谷中修士里外奔忙,步履匆匆,神情无不凝重。山谷回荡着众人的呼叫,间或还夹杂着孩童的哭喊声。

众声入耳,蔚止言从一团乱麻里摘出了线索。

不应谷今夜居然遭到魔界恶兽突袭,举众人之力也挡不住魔兽肆虐,万幸留在谷中的仙人引开了魔兽,不应谷无人伤亡。

仙人和魔兽不知所踪,修士们聚在一起,决定搜山寻人,支援仙人杀了那头恶兽。

“先生!”

一个女孩拉住了蔚止言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请先生帮帮我好吗,呜……小堇不见了!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小堇,她身子不好,万一、万一被妖魔抓走了……”

说着说着,小女孩“呜哇”哭出了声。

女孩是环湖书院的学生,至于小堇则是不应谷方药师家里的小女儿,自幼体质孱弱,还不到送进书院的年纪,让方药师小心翼翼地养在家里。

方药师今夜忙得焦头烂额,请来隔壁的玩伴陪着小堇。女孩彻夜不离小堇身边,可谁知一道邪气窜来湖边,小堇就不见了踪影。

谷中修士忙于退敌,没人停下来听到她的哭喊,小女孩急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仿佛天都要塌了。

“别急。”

蔚止言:“小堇长什么样子,和我说说好不好?”

白衣先生的声音有种安定人心的意味,小女孩平静了些,抹了把眼泪,说起小堇的样貌。

“还有这个,”女孩子捧起一对小小的堇色珠花,“先生,这是小堇落下的。”

“好。”

衔云折轻点珠花,一簇明光跃过。

蔚止言接过那朵珠花,安抚般的对她笑了笑:“放心,小堇很快就会回来的。先回家等一会儿,好吗?”

“嗯嗯,”小女孩哽咽着,“谢谢先生。”

光芒闪烁,蔚止言追踪到灵湖对岸,在隐蔽的草丛里发现了一个女童。

正是小堇,她被一道禁制好好地保护着,枕着一片分外柔软的蒲草,那片蒲草的锐利边角给人为地梳理过了,半点不会划伤了她。

小堇安然地睡着了,蔚止言轻轻将珠花放回她身边。

……有人提前救出了小堇,并把她安顿在这里。

救她的那个人呢?

会是孩子们说的那个仙人么?

月影婆娑,一丝极淡的血腥味浮过鼻尖。

血气带着潮湿,是从水面而来。

蔚止言握紧了衔云折,一路屏息过去,岸边忽现硕大的黑影。

借着些微月光,他看清了那团黑影的真面目——一具倒地的魔兽尸骨,双角已经折断,巨兽躯干包裹着幽黑的火焰,微弱将熄。

蔚止言神色一肃。

这是源于魔界的恶兽,燎火。

岸边布满了凌乱痕迹,燎火尸骨附近寸草不留,凶杀之象仍未散尽——这里不久前经历过一场恶斗。

空中那道血气浅淡,不是燎火的血,只能是来自……斩杀了它的那个人。

孤月半弯,岸边血线蜿蜒,一直延伸到湖水里,随波涤荡,沉浸入湖心。

灵湖中央横斜着一棵大树,大半树干隐没在水下。听不应谷的修士说,这是伴湖而生的不知名灵树,经年累月,灵树早已失去了生机,再不能长出新芽,只留下原有的枝叶。

灵树梢头残留着葱茏树叶,银色的叶片扬扬洒洒,月光下银辉流照,似一层银羽纱。

银纱点缀一线朱红丝带,那是水中蔓出的隐隐血迹。

蔚止言从水面掠过,拨开湖面飘荡的树叶,一弯枝桠横斜水上,而有个人影就倒在那里。

那截树枝一半沉在水中,于是那个人也几乎是浸在湖里,黑发散落,有如湖水浣洗的丝缎。他身受了重伤,血不断地晕开,面色苍白,一双眼紧紧闭着,气息微弱得很。

确实仙泽环身,是不应谷说的那个仙人吧。

温和灵泽自蔚止言周身逸出,渡去了不少仙泽,那人仍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蔚止言不由疑惑。

……仙泽为何会不起作用?

伤成这副模样,快些把他带回去要紧。蔚止言没时间犹豫,把那青年扶了起来,他从没做过这种事情,手法极端地不娴熟,试了好一会儿,终于将他挪起身来。

期间笨手笨脚的,碰到了那人左手上戴着的什么东西。

是只样式古拙的青铜镯子。

好在镯子只是动了动,没有掉下来,蔚止言垂首确认了一下,收回目光,不防撞进了一泓碧波。

一双莹莹的碧瞳正对着他,月光粼粼,波光流动。

分不清那流光是湖水,还是他的眼睛。

像是蔚止言的错觉,那双碧绿瞳孔里划过一道寒意,两人对视的那瞬间,骤然消失不见了。

那人的面貌让月色勾画得朦胧,只那双碧瞳,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蔚止言心中无端一动。

仙界有这样的一位神仙吗?怎么他从未见过。

“你……”

蔚止言试探着开口,那双碧瞳却又阖上了。

那人体力不支,再次晕了过去,身体直直地摔进蔚止言怀里。

他浑身湿漉漉的,于是将蔚止言的衣物也染上了水气。漆黑长发湿透,丝丝缕缕,贴着他皎白的皮肤,也勾住了蔚止言的衣襟。

蔚止言试图整理一番,奈何以他的手残绝无可能,双方气息反倒缠绕得越来越乱,他无奈放弃了尝试,艰难地用衔云挑开掌心不慎拢住的湿发,心绪莫名变幻。

无法形容那是何种变化。

非要说的话,就像一滴微凉的湖水坠入云间,微不足道,但因天上云从未遇过湖中水,所以有些无所适从。

蔚止言差些连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半搂半扶地费劲了力气,终于把人带回到岸上。

不应谷的人很快赶了过来,纷纷说着这就是救了大家的仙人,准备将仙人送回药庐诊治。

蔚止言刚想放下那人,方药师稍一打量他搀扶那个仙人的样子,完全不觉得多奇异似的,说道:“既是先生发现了仙人,不如救人到底,烦请先生搭把手,送仙人前来药庐?”

蔚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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