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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长生鸳鸯(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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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不换主街背后暗藏乾坤,沈欺此行目的是处别馆,取“无边艳色”为名,彩绘水晶作窗,琉璃灯一盏连一盏,晕开粉粉紫紫的微光。

道旁盛放荼蘼如彩云环绕,花香涌动,旖旎琉璃光,丝丝不可言说的气氛于别馆周遭蔓延。

蔚止言:“这里是?”

“你可以把它当做一座,”沈欺权衡道,“特别的……客栈?”

“嗯??何以见得?”

蔚止言探头探脑,暂且分辨不出别馆具体是个什么营生。

沈欺嗓音含混,仿佛是轻笑:“稍后体味一番,你就明白了。”

“……唔。”

模模糊糊的,蔚止言心中升起一道猜想。

别馆大堂群芳斗艳,满室的小花精能说会道,招徕起顾客来有条不紊。

沈欺对一盆山桃花说道:“一间空房。”

他和山桃花交涉期间,有对男女擦肩而过,交颈拥吻得难舍难分,激烈到现了原形,一蛇一狐两条尾巴亟不可待地卷走秘匙,跌跌撞撞消失在别馆深处。

这两人还绝非个例。

进入别馆的客人无不是结伴而来,或勾肩搭背,或卿卿我我,局面极其之非礼勿视。

蔚止言……蔚止言大开眼界。

他完全明白了。

这“无边艳色”,是座专门面向鸳鸯,好吧,或许还有鸳鸳、鸯鸯……之流开放的别馆。至于客人们过来做什么,嗯,不必赘述。

所以疑是为什么带他来这里呢?

蔚止言有模有样地揣测了会,猛地一个激灵。

该、该不会是……

大堂里兀自沉思的唯蔚止言一个,山桃花早已见惯了各种成双成对乃至成群结队的组合,公事公办道:“客人有钟意的客房样式吗?有没有其他特殊要求?”

沈欺:“不需要。”

“好的。”山桃树梢头长出单枝绢花,刻有秘匙咒印,“客房钥匙用过即废,春宵苦短,客人莫要耽搁了时辰。”

蔚止言听得直了眼睛:春宵苦短,是他想象的那个意思吗???

不等他发表疑义,沈欺折下了绢花。

绢花秘匙通往客房,远离了难以描述的大堂,他们来到一个倍加难以描述的房间。

率先闯进眼球的是张大得夸张的绮床,两头不明意义地竖着镜子,将床帏里外照得一览无余;靠墙三扇壁柜,一面稀奇古怪的香料药膏,一面更加稀奇古怪的各式摆件,一面最最稀奇古怪的衣物饰品。

蔚止言勉强看得懂少许,更多的却是超出他见识范围的物件。

但不妨碍他大受震撼。

为平复心绪,他主动说起牌桌几人透漏的消息:“疑是,千岁发文悬赏灵脉,似乎是为了……绯刃。”

蔚止言忍不住忧心,如果沈欺仍是逢魔使者,数月前无渡城、逢魔谷大战,他可曾遭到了绯刃袭击?无渡城追杀逢魔残党,若是让沈欺回到魔界,又岂非危机四伏?

又如果……

“疑是,你……”

“先不说这个。”

沈欺取下金面具,朝蔚止言招招手,下巴一扬:“过去脱掉。”

手势直指床头。

??!!

蔚止言呼吸一阵混乱,沈欺步步紧逼,蔚止言防不胜防,步履凌乱地跌坐在床尾。作势捂住衣襟,却误把领口给敞了开,活似欲拒还迎的姿态。

他格外忸怩道:“疑是,这个时机会不会过于仓促?”

沈欺不语,揪住蔚止言衣领,欺身而上。

蔚止言羞羞怯怯地低头,闭起双眼:“如若疑是愿意,不论对我做什么,我也自是心喜的。”

三只指节捏住蔚止言下巴,面具下的神仙犹自碎碎细语,脑门一轻,视野倏然开阔。

沈欺一把摘掉他的面具,凉凉道:“我说的是发冠。”

“你不是要重新束发么?”

撤去金面具后,蔚止言额前垂落零散长发,顶上发冠乱得是越发不成样子。

“我、我还以为……”蔚止言神情几易,赧颜切切道,“原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是我自以为是,不知好歹了。”

……蔚止言究竟缘何对闺怨派文体偏爱得无以复加,简直没完没了。

沈欺的容忍趋近限度:“别装了。”

“怎么会是假装呢,”蔚止言佯作无辜地抖动肩膀,楚楚可怜的,“我的面皮很薄的。”

“是吗。”沈欺阴恻恻道。

“……马上是。”

见势不妙,蔚止言正襟危坐,腾出个便于沈欺动手的位置:“疑是,你来。”

沈欺在他身后站定,将那些散得乱七八糟的冠饰一一拆掉。

缺一支灵玉簪。由于在赌场碎得彻底,钟山灵玉术法修补无用,且手头没有熔玉炉、不可能像沈欺上次那样焚之重塑,蔚止言只好含泪收拾了玉簪残骸。

说到修补,沈欺目光下行,描摹过乘愿弓的情状。

当年乘愿弓断作许多截,几处裂得粉碎。然而回到他手里的银弓光华不减,竟焕然如新。

“晏辞,”他左手执梳,一梳梳到尾,“乘愿弓断成那般模样,你是怎么修好的?”

蔚止言披散乌发落了满身,仿似画卷里玉山倾颓,点一笔松烟墨洇染。罕少见他散发的时候,不复云澜三府主的雅润之感,而成一番萧然风致。

可惜,但凡他开口,所有风致尽付诸东流。

眉眼泛着笑意,蔚止言比划个捡东西的动作:“我运气还不错,碰到块没人要的陨星石,”献宝似的说道,“那个拿来修法器很好用的,所以啊,很快就修好了。”

沈欺抿唇:“……为什么?”

昔日不应谷偶遇,他是逢魔谷座下凶徒,一场萍水相逢,蔚止言因何而保管着魔族的东西、甚至费神修好?

“因为,”一缕发遮挡蔚止言侧脸,沈欺听见他徐徐带笑的声音,不需思虑,说道,“既然它是被落下的,总有一天,疑是会再次用到的吧?”

“到那时,我就能将它还给你了。”

沈欺手头没控制住力道,一下子梳得狠了,蔚止言深吸了口气。

他忙抽出发梳:“痛?”

并没有多重,蔚止言摇头:“不痛了。”

“还好乘愿是把弓,”他又庆幸道,“万一你用的是什么剑啊刀啊,那我可就碰不得了,修都修不好的。”

沈欺顿悟隐情:“……”

蔚止言的手残发作不挑场合——雀场除外,他的手是决计碰不得兵刃类法器的,一碰必然要见血。

为此,连留给他本身选择的法器已不多了,最终敲定衔云折,正是看中了衔云是把寻常的扇子:衔云扇骨取自仙界既乌檀木,尽管材质稀世绝品,水火不侵,但并无任何威风的神通,顶多也就是有个平添谈资的作用。

譬如外人提及衔云折,首先想到的无外乎“哇,既乌檀做成的扇骨,恁是贵重”,最多再议论几句扇面样式,别的么……没了。

浑不知衔云折的诞生有多随意,丝毫不存一件仙器应有的排面。出于对衔云起码的尊重,蔚止言才加了个法器圈内泛滥成灾的功能:认主,未经他准允则无法打开。

蔚止言绵绵不绝地陈述他挑选法器的血泪史,沈欺安静听着,专注为他束发。

雅致礼冠一端穿过长长墨发,一端握在他掌心,几缕发丝缠覆修长指节,被双手勾着绕牵了数圈,灵巧地束进冠中。

“好了。”

蔚止言迫不及待地对镜一照,少支簪子,沈欺便略微改动了发式,与他惯常的大雅形制不同,更显出清简飒朗的意味来。

倒也很是相衬。

“好看,太好看了,”蔚止言越看越是喜欢,赞美辞令张口即来,简直要把这顶发式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疑是的手艺简直登峰造极!”

照完前面又照侧面,只恨自己朽木不可雕:“哎,要是能练成疑是的一分水平,我也此生无憾了。”

沈欺微微笑了:“假使我愿教,你会学么?”

蔚止言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当然!求之不得,我……”他回过神来,转身待要情真意切地自证决心,猝然,撞入一池粼粼碧波,将未尽的话语溺于其中。

隔着迷迷蒙蒙的琉璃灯,沈欺静静望着他,细密睫羽掩映碧瞳,从来清冷的眸色浸润了柔软微光。

透过这双眼睛,似乎能望见春水碧于天的濛濛风光。

他们挨得太近,近到气息交融,一旦蔚止言倾身,就能碰到身旁人的嘴唇。

于是他便这么做了。

长睫轻颤,沈欺偏头躲了开去。

蔚止言如梦初醒,自知失态,紧张得都不知怎样道歉是好,语无伦次间,双肩一重,被沈欺给揽住了。

翡碧眼波摇曳,沈欺像是弯了弯眼,对他笑了。

之所以觉得“像是”,是因为眼前骤然覆来一具柔韧的身子,迷了他的眼睛——白发青年扣着蔚止言后颈,径直吻了上来。

不比鲤镇那个浅尝辄止的吻,唇舌相缠,极尽的缱绻。微凉嘴唇时重时轻地噬咬,被另一双唇轻柔舔舐,温度层层交叠,沉迷得几欲灼烧。

是凶狠的缠绵,亦是温柔的掠夺。

深吻绵长,沈欺似经受不住,推了推蔚止言的肩,反而被一双手臂圈紧腰身,重回温热的怀抱。密密的吮吻落在他鼻尖,复又攫住湿润红唇,吻得愈发深切,将他的喘息尽数吞入腹中。

吐息纷乱不已,沈欺半阖了眼皮,碧瞳隐约流露濛濛水光,动人而不自知。双手攀附着蔚止言臂膀,仿佛脱力一般,左手软软滑落下去,沿着蔚止言背脊拂过,往腰下探去。

他的指尖像有电流划过,蔚止言呼吸片刻凝滞,闷哼一声,忽觉箍在腕上的拘灵开始颤动。

同时,身边展开道道禁制,编织成一则网罩,陡然将他困于其中!

蔚止言错愕道:“……疑是?”

沈欺从蔚止言怀里抽身,眼里早已回复清明。

不妨说,刚才的迷乱情态,本是七分出于假相。

他伸出两指,抵在蔚止言唇畔,声线微哑,犹在轻喘:“我该去了结一些事,你在这里待着,不要过来。”

踏进长生肆伊始,沈欺觉察出暗处窥测的零星影子,对方掩饰得很好,险些避过他的耳目。而自从赌场厉鬼挑事以后,跟过来的东西又多一群,连行迹也疏于粉饰了。

暗流汹涌,风雨欲来。

管是何种居心,尽是冲他而来。

带蔚止言来“无边艳色”,便是因为别馆设置的私密屏障,可以暂时躲过暗处隐匿的眼睛。

只要他现身,蔚止言在这里就不会牵扯多余的事情。

他却并不打算透露这些用意。

任是蔚止言如何挣扎,禁锢纹丝不动。

“不用试了。”

沈欺提醒道:“你解不开的。”

他向蔚止言隐瞒了一件事。

拘灵不止能够封印容貌、气泽、修为,它还有个不为人知的用处。

当拘灵被用在修为稍低的人身上时,便将成为一道囚制修为的枷锁。

他故意引诱蔚止言放松警惕,拘灵为枷,禁制作笼,两重束缚制约,以他所知的蔚止言修为,绝无破解的可能。

蔚止言静默须臾,缓缓停下了动作。

“你分明答应过我,”他说得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不会和在不应谷一样,又单独走掉的。”

沈欺脚步一顿。

“晏辞,你记错了。”

他淡淡地纠正:“我答应你的是,不会不告而别。”

“过一炷香,我若没有回来,你就当从未来过冥界,回云澜去吧。”

禁制足够抵挡外在冲击,即使他一炷香后没能回来,隐在禁制下的阵术也会将蔚止言送回人界。

有些事,晏辞还是永远不要涉足为好。

毕竟是神仙啊。

神仙,不应当卷入这样的事情。

沈欺决然背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留下幽暗禁制,沉寂地包裹了这一方天地。

情动热意形同潮水褪去,琉璃灯彻夜通明,却也驱不散禁制的凉意。

镜子里光与影交相跃动,映得蔚止言瞳色半明半暗。

他试着冲破拘灵桎梏,再度失败了。

遑论还有另一重灵力禁制。

……果然,修为不够的话,就不行吗。

“沈疑是。”

蔚止言无声敛了神色,眼眸低垂,犹如一泓流深静水。左手微动,曲起指腹,浅浅摩挲着右腕扣死的青铜镯,沉沉叹了道气:

“……你总是这样。”

=====

沈欺甫出别馆,迎面一股阴狠杀意碾压而至!

来人无声无息,甚至没有带动一丝风声,寻常妖魔莫说看到他的面目或影子,连他何时来过都无法捕捉。

沈欺凝神看了眼,对方是只魔族,双手持错金短刀。他接下杀招,将短刀旋来的肆虐魔气反击了回去。

短兵相接难分伯仲,那只魔全然不讲究任何套路,错金短刀像与其合为一体,招招诡谲致命,皆是近身擦过,将沈欺牵制得无暇张开乘愿弓。

不用兵器,交锋全凭经验和本能,缠斗数阵,沈欺总算于较量中争得一线先机,卸去了那只魔手里一把短刀。

魔族恍神的刹那,沈欺拉开距离,挽弓待发,灵识突然剧痛。

身形踉踉跄跄,竟然握不稳弓弦。

……对方不是一个人。

乌压压一群妖怪守卫涌来,个个备着法宝利器,正是害沈欺神识大乱的源头——事关重大,千岁唯恐出篓子,事先不曾问过贵宾的意思,擅自派来了手下作为接应。

众守卫向那只魔行礼,尊称道:“白先生。”

“小的们奉千岁娘娘之命,前来支援白先生擒人,请白先生莫怪。”

“白先生”收回短刀,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被守卫带走前的那刻,沈欺视线里依稀闪过“白先生”的面相:

皮肤惨白,无数显眼的交错疤痕,覆盖在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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