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便是徐子翊的忌辰。
这天,星儿换了一身黑底朱红纹素衫,提了一盒他生前最爱吃的糕点,前去祭拜。
那户院子坐落于桃花林最北端,门前便是一条长河。
曾经这里市井人家,熙熙攘攘,尽是人间烟火气。
三年前那件事后,周遭人家皆已搬离。如今人去楼空,断壁残垣,满目荒凉。
此时正值日落黄昏时,绯红云霞披天挂日,照的这院落更显凄凉。
星儿看到门前那条河,便想起三年前,这里血流成河,染红整片水域的场景。
待心情稍些平复之后,转身推开那满目疮痍的墨黑色院门。
院内已是衰草枯杨,筇竹疯长,随处可见刀剑砍划过的痕迹。
室内已然陋室空堂,云尘密布,蛛丝儿结满了雕梁。
当年的一十七具尸身,全部埋于院中西南角。
星儿一进院门,便闻到一抹淡淡沉香味。抬眼望去,墓碑前已摆了些许供品,还有一盆,烧了铜纸钱后留下的文灰。
星儿知道,那是当年徐父所救之人来过留下的,这三年中,那人都会前来祭拜。
当年徐家一十七口,一夜之间被屠满门,但却没有找到那个人的尸体。
星儿不知道,那人是自行逃掉,不管他人死活,还是身负重伤,无奈潜逃,但她迟早要找到那人问个明白。
倘若他忘恩负义,那便让他一起陪葬!
星儿走上前去,蹲下身来,半掩食盒,敬上三柱沉香,独自烧着纸钱,看着碑上一十七人的名字,眼泪不禁簌簌垂下。
再抬眼时,看到一旁筇竹竹节之上,挂有一青绿竹节玉环。
星儿抬手拿下,端详片刻,
心想:这玉环,定是那人走的匆忙,无意间落下的。正好,顺着这东西,我定要找到他,问个明白!
又起身来到正堂灵位之前,此时灵位前的香炉里,也有燃尽的香灰,一旁还放有一壶仙人酿。
星儿上前亲自上过香后,静立灵前,伫立半晌,看着如此景象,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这时日落西沉,暮色已至,屋外晚风骤起,院中荒草竹丛随风拍打,没烧完的纸钱,吹的漫天飞起。
整个院中,唯有灵前两盏三足青铜烛台散着明光。
“什么人,在这装神弄鬼!”星儿面色平静,沉声道。
院中的黑衣人,一时心惊,眼角微抽,脚步一顿,阴笑道,
“哼,梦繁星,我听过你的名字。连我的步息声都能察觉,你果然有点东西。不过可惜啊,今天,便是你的忌日!”
星儿骤然转身,与那人四目相对。身后烛火诡异颤动,额前碎发随风扬起。
猛然撞上星儿冷锐的眸光,那人心底募得发怵,手中的剑都不自觉中,攥得愈发的紧。
星儿知道,这人便是罗冥天教余孽,三年前的事,或许他也有份。此次前来,想必是为了追杀,被徐父救助之人。
却不料,碰上了她梦繁星。
星儿轻蔑道,“哼,你既然听过我的名声,那你不妨,出去再给我传一句话—我梦繁星,不是好惹的!你们!都得陪葬!”
那人冷笑一声,“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今天,我就拿你开刀!”星儿眸底闪着强烈杀气。
说罢,星儿飞身一跃,顺手折下一节筇竹,向那人挥斩而去。
那人慌忙拔剑应对,几招过后,将那筇竹竹节砍的七零八落。而又与星儿对了一掌。
星儿稳稳站定,那人后退数米,放声大笑道,“梦繁星,你内力确实不错。只可惜,你今日没有佩剑。哈哈哈哈哈……你若现在跪下来求我,我兴许高兴,留你个全尸。”
星儿举起手中筇竹,眸色平静上下扫过。只见筇竹约莫还有十五寸长,两端已然被削的尖锐无比。
“刚好称手。杀你!足够了!”星儿愤然抬眸,看的那人心里发毛,眼角不停抽搐。
星儿再次飞身而出,运着内力,那筇竹在手中灵活翻转,身影快到模糊,若隐若现。
竹尖处,随着每次出招,划出嘶嘶破风,尖锐刺耳。
而运有内力的竹身,将黑衣人的铁剑生生震断。
几招过后,便在那黑衣人脸上、身上,划下十五道露骨伤口。
那黑衣人疼的惨叫连连,正欲逃走,星儿飞身跃至其面前,猛一转身,挥过手中筇竹,将那人右眼眼球生生打爆。
瞬间,血溅当空。
不等他再次惨叫,星儿奋力一脚,将其踹飞至数米高空。
手中筇竹运着浑厚内力,反手扔出,刺入那人左胸上半寸位置,将他凌空钉在院中一木桩之上。
那黑衣人已然痛到失声。浑身鲜血,顺着衣角、鞋底、嘴角,滴滴溅落在身下杂草之上。
星儿负手而立,微昂着头,看向那当空皓月,语气平静又狠厉,
“我今天,就大发慈悲留你狗命,你把我的话带到了,你罗冥天教的余孽,都得陪葬!”
说罢,转身离去。
次日,梦府内一荷塘边御凉亭下。
星儿正惬意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以纱遮面,两手摊开,右手食指上拴着那块玉环。
子瞳提着一壶清茶走来,语气软糯糯道,“小姐,你今天难得休息一天不去练剑,怎么一个人躺在这啊?”
边说边倒着茶水。
“嗯,我想一个人静静。”星儿有气无力,依旧躺着不动,只有遮面的轻纱在说话间略有起伏。
举起右手玉环,问向子瞳。“对了子瞳,这个东西你认识吗?”
“不认识!”子瞳瞪着眼珠伸着脖子,看了片刻,摇头道。
星儿右手顺势垂下,“我今天把全府上下,都问遍了,一个见过的都没有,哎!”
“小姐,你这玉环哪来的呀?”子瞳不解问道。
“昨天在徐家院落里捡的。”星儿淡然道。
“啊!小姐,除了你,还有其他人敢进去啊!”子瞳惊讶道。
“哼,多了,那帮王八蛋,我迟早抓来剁了喂狗!”星儿冷言道。
说罢,陡然起身,瞟了眼子瞳,便拿起茶杯喝着。
突然又觉得哪不对劲,放下茶杯,定睛看向子瞳,上下审视好几番,勾嘴一笑道,
“子瞳,今天……怎么穿扮得这么娇嫩啊!”
子瞳心里募得发慌,小声咕囔道,“哪有啊,和平日不都一样嘛!”
星儿起身走到子瞳身边坐下,一把搭在子瞳肩上,闭目贴近子瞳耳边,深深一嗅,邪魅笑道,
“你今天身上好香啊!”
抓起子瞳的白嫩玉手磋磨两下,
“小手也软软的!还涂脂抹粉了,你不对劲!”
子瞳募得将手抽回,俏丽的小脸上泛起丝丝红晕,嘟嘴道,
“哎呀小姐,你干嘛呀这是,怎么像个小流氓似的!”
“切!我?我像小流氓?明明你……”星儿顿了顿,转脸笑道,
“哦,我明白了,子瞳必然,是有了心仪大哥哥了吧?说,是谁?”
子瞳低声嘴硬道,“没有!”
“你就比我小几个月,从小我看着你长大,你那点心思能瞒得过我?”
星儿眼珠提溜一转,凑在子瞳耳边轻声道,
“朗准?”
见子瞳反应不大,又轻笑道,
“朗洵!”
子瞳闻言,立马站起身来口齿含糊道,“都……都说了没有了。小姐,你就爱拿我取乐。”
说罢,就要走。
星儿站起身来,连忙拉住,“喜欢就喜欢嘛,有什么不敢说的,你要不承认,我自己去问他!”
星儿故作夸张的要走,被子瞳连忙拉住,
“不……不行,不许你去……”
此时,白净的小脸已经红的发粉。
星儿将子瞳按身坐下,凑近身来笑道,“可我怎么看,朗准都比朗洵要帅啊!快跟我说说,是为了什么?”
子瞳双手不停搓着衣摆,羞涩道,“前天,朗洵大哥帮我从树上取手帕来着,那么高的树,他一下子就飞上去了,朗洵大哥,不仅武功好,说话还温柔,所以……”
星儿眉头微皱,拍案而起,“岂有此理!就因为这?你是不是忘了,十岁那年,你崴了脚,还是我把你从后山桃林背了回来,怎么没听你说,喜欢我啊!”
“刚才居然还叫我小流氓,转头又亲切叫人家朗洵大哥!”
星儿手指轻戳子瞳脑袋,“你呀,重色轻友,这就给你迷住了!”
子瞳撅嘴小声道,“我又不是你,在我看来,朗洵大哥就是很厉害嘛!”
星儿从侧后方看着子瞳嘟起的小脸,笑道,“好了好了,逗你玩的!你喜欢就好,等你长大了,我去找外公给你说去!”
子瞳娇羞道,“不许告诉别人哦!”
星儿会心一笑,“放心,你知我知,绝不外传!”
说曹操,曹操就到。
“星儿,你怎么在这啊,让我好找。”朗子滕大步走来,身后跟着朗准、朗洵。
星儿惬意躺回摇椅上,“外公,你怎么来了?”
子瞳起身去准备新茶,路过朗洵时,略显娇羞的点头示意。
“我听你娘说,你怎么突然又不愿意办席了?”朗子滕霸气坐下,问道。
“我还有事要查,这席啊,干脆就别办了吧!”星儿淡然道。
“什么要紧的事,不能往后推推,我请帖都写好了。”朗子滕顿了顿又说,“是不是你爹,跟你说了什么?”
子瞳提了一壶新茶过来,为众人各斟一杯。
“不关他的事。”星儿说着从怀里拿出那卷‘梵音真经’举在手中,瞬间目光凛然。
“这本真经,我练过了。”
“哦,感觉如何?”朗子滕泯了口清茶,问道。
星儿抬眸看向朗子滕,冷言道,“乾坤颠倒,阴阳错乱,不助修习,反损灵脉!”
说罢,运起内力,将那卷云轴震得粉碎,又随手一挥,将那粉末挥个干净。
闻言,众人一惊。
“这个王八蛋,我非宰了他不可!”朗子滕怒目如火,一掌将茶杯拍的粉碎。
星儿淡定起身,望着那满池莲花,“我想,若再办席设宴的,保不齐还有同样的事会发生。”
“难道,还要因为这些人,而畏手畏脚不成!”朗准愤然道。
星儿转身轻笑道,“我只是说,我不会张扬,没说我要处处低调,我不仅要高调,我还要坐上无极门门主之位,将罗冥天教余孽彻底铲除。让这些人乖乖闭嘴。”
朗准、朗洵二人相视一眼,满目惊讶,不想星儿小小年纪,这么大的目标。
朗子滕走上前,拍着星儿的肩膀,爽朗大笑道,“不愧是我朗某人的孙女!”
“要我说,这帮畜生作恶多端,早该给他灭了。如今那尹门主年事已高,力不从心,四象天督更是力不胜任,竟由着这帮余孽为非作歹。”
“尤其那个顾圣渊,道貌岸然,沽名钓誉。这无极门的人,早该换一换了!”
“顾圣渊,是这样的人?”星儿问道。
朗子滕冷哼一声,“当年,他骗得樊永道将妹妹嫁给了他,如今更是仗着樊家财力,才把无极门管理的还算可以。”
“那这么说,他武功一般喽!”星儿问道。
“他武功倒是首屈一指,不然那樊婉清也不会非他不嫁。”朗子滕回道。
“那为何说他道貌岸然?”
“哼,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的很,当年无边剑客储少侠,就是被他设计逼走的。不然那罗冥天教,早被灭个干净!”朗子滕愤然道,又看着星儿温声道,
“他觊觎那门主之位,二十多年都不得志。星儿,如今你也志在于此,日后恐怕,免不了要和他过过招了。”
“放心,我自有分寸!”星儿淡然道。
“对了,我还听闻他有个儿子,前不久和你一同在浮云山求学,可有此事?”朗子滕问道。
星儿点点头。
“要我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可不要跟他,走的太近才好!”
“放心,我自有分辨!”星儿从怀里拿出那玉环问道“对了外公,这个东西,你可曾见过?”
“应该就是个寻常玉佩吧!”朗子滕拿在手中,端详片刻。
“这东西,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朗洵若有所思道。
“哦,在哪?”星儿急切问道。
朗洵想了半天,终于回想起来,“漳州!这是近些日子才流行起的七边青玉巾环,是缝缀在敛发用的头巾上的扣环。这种青玉,冰润晶莹,世间少有,想必,价值不菲。”
“价值不菲!”星儿自语着。
‘看来,是个富家之人!’
“星儿,这就是你要查的事吗?”朗子滕问道。
“嗯,此事事关三年前徐家灭门一案,还牵扯着那帮子余孽,看来,我要亲自去一趟了。”星儿决然道。
“既如此,保不齐会有危险,我派些人跟你一起前往。”朗子滕正色道。
“外公,我确实需要些人手,不过不用跟着我,只要把梦府好生保护起来就行!”星儿正色道。
“好吧,那你可要多加小心!”朗子滕拍着星儿肩膀正色道,
又转头看向朗准,“朗准,你就留下来护府里安全。我也要去趟津州,找那家伙,好好算这笔账!”
朗准点头应着。
星儿忙道,“哎外公,我看,不如把朗洵大哥留下来吧!”
子瞳面颊微红,其余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摸不着头脑。
“哦,为何呀?”朗子滕询问道。
“我听说,朗洵大哥棋艺很好,有空的话,能陪我爹下下棋嘛!”星儿浅笑道。
朗子滕虽不理解,但还是应了,“好吧,那就依你!我还有事要办,星儿,你可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星儿点点头,“放心吧!”
朗子滕便转身而去。
星儿凑近子瞳身边,挑眉笑道,“不用谢我!”
子瞳拱拱鼻子,羞涩退下。
星儿拿起玉环,看了又看,目光炯炯如火,
‘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