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面前的少年眼神直直看向我，和他哥哥一样的墨色双眼空洞又深远，让人看不清情绪。

“我和你哥哥认识，他和我说起过你。”我很快反应过来，扯出一个算不上轻松的笑容。

然而在我的直观感受上，就在不到十二小时前，我才在看见了这孩子创立的组织的邀请函后被杀。面对他我实在是轻松不起来。说实话，我现在有点想逃的冲动。

“真一郎？”佐野万次郎似乎有点错愕，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的表情，武断地说，“那他一定追过你。”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

我想尽快让他放下戒心，最好变得信任我。如果佐野万次郎不是像黑川伊佐那那样已经让人感觉无可救药的类型，或许我有机会让他当个好人。或许。

“你看上去是他会喜欢的类型。”佐野万次郎忽然眼神飘忽了一下。

“你很了解你哥哥嘛，你们关系真不错。”我笑着说着，顺势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头发软绵绵的，好好摸。

佐野万次郎低下头盯着水里的金鱼，耳尖泛红。“你叫什么？”他忽然问道。

“黑石赫。你可以叫我赫，反正也没差几岁。”我进一步强行拉进和他的关系。

“那你和我朋友一样叫我Mikey……或者万次郎。”佐野万次郎说。

“万次郎，你哥哥怎么没和你一块出来？”我笑着问。我确定不了佐野万次郎的危险程度，而佐野真一郎要是在的话，应该能够保持我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安全。

少年抬起头看着我，眼中情绪复杂。“两年前，他死了。”佐野万次郎一字一顿地说，仿佛要确保我听清楚了这件事。

死了？

“唔。抱歉，”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转移了视线，“我不知道。”

这也太突然。我原本还计划着要趁着夜色去看望的人忽然就被告知了已经过世两年的事实，冲击性的现实让我一时语塞，只好和佐野万次郎一起低头看着在水里游弋的金鱼。

“我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嗯。节哀顺变。”我干巴巴地重复着往常参加葬礼和看电视时人们说的话。

“他会很开心的，有你还记挂着他。”佐野万次郎说。

我说不上话来。

我最不擅长应对这样的情况了。该做出什么样的应对，该说什么样的话，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我通通不知道。在这样的时间点里，我有可能做什么都是错的，也有可能作什么都是对的。

「佐野万次郎」现在想要我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我偷偷歪头去看他的表情，企图看出些倾向来。

“我今天是和我朋友一起出来的，但是我们走散了。”他忽然开口说道。“你可以陪我一起等他们来找我吗？”他扭头看向我，脸上是一张让人没法出口拒绝的笑脸。

“没问题。”我带着一点愚蠢的长辈责任感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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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野万次郎的等人地点非比寻常。

他带着我一路往高处走去，爬上一座还没建好的大楼，遇到上不去的地方就用一种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弹跳力量解决高度问题。我和他身高几乎一样，但是却没法做到他那样轻松自如，像野猫一样蹦上钢筋条。

于是佐野万次郎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停下来，伸手把我这个笨拙的年长者拉上他要去往的高地。

“赫好慢。”最后坐上了最高处的佐野万次郎晃悠着脚吐了吐舌头。

“我已经很努力了。”我尽量避开边缘地找了个空地方坐下，死死抱着固定的东西。这地方高而危险，而我对随意把难得的第二次生命弄丢这种事情没有兴趣。

“你为什么不上来坐在我旁边？”佐野万次郎张开双臂，烈烈热风吹起他的衣角，“这里可以看见整个目黑区！”

“还是不了。这太高了，你小心点。”我说。

“你说话听起来好像真一郎，”他仰着头看向夜空，“太爱操心了。”

佐野真一郎爱操心这件事我知道，毕竟他还委托过我照顾好黑川伊佐那。但是我倒是不认可他会操心安全问题，那家伙可是教了小时候的黑川伊佐那那样狂放的飙车技术。

“我说啊，”佐野万次郎说，“最近有一个人也和真一郎很像。”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

“莽莽撞撞，明明很弱但是会很无谋地冲出来保护同伴，最后自己被打得一身伤。还有拿女人没辙。”这些特点明明都算不上是什么好词，他嘴角的弧度却逐渐上扬。

“听上去是个好孩子。”我说。

“你是在夸他吗？”佐野万次郎转头看过来，故意做得表现错愕的鬼脸中夹杂着一份笑意，“第一次有女人夸他，他知道的话一定会很开心。”

“话说，你的朋友真的找得到你吗？”我错开话题，免得让他想太多佐野真一郎的事情。

“他们会找到的。”他笃定地说，语气却轻飘飘的，仿佛在说“人饿了就想吃饭”一样理所当然。“不管我在哪里，他们都能找到我。”他说。

中二病啊。我腹诽着。

可是下一刻我的眼睛就被从下往上照的手电筒闪了闪。

“Mikey——！你在上面做什么？”楼下的人大声地呼喊着我身边那个完全信任同伴的少年的名字。

“这里——风景很好——”佐野万次郎也大声往下喊，“上来——！”

楼下的手电被投向地面，底下的人的声音被晚风扯得模糊不清，只能勉强感受到他们似乎是在打闹着往上走。真是青春活力的少年们。我在心里感叹道。

正在盯着远方寻找黑石本宅的位置的我忽然感受到佐野万次郎的方向有视线，转头去看，却直直撞上他那双目不转睛看着我的眼睛。我被他看得发毛，便装出温润笑容来问：“怎么了吗？”

“电话。我想要你的电话号码，给我吧？”佐野万次郎忽然转头不再看我，动作之快让我有一点怀疑他的脖子是否还健全。

“我今天才刚回日本，以前的电话卡坏了，还没有买新的。这样吧，”我在背包里掏出一个本子和笔，“你先写下来，等我弄好就联系你。”

“你记得真一郎的电话吗？”佐野万次郎低着头写着。

“嗯……过去的有点久了，没能记住。”我有些局促。

“那你一定要记住——我是说，”佐野万次郎改口的有些慌张，“你应该记住佐野家的电话，你要是来新宿，我可以带你逛逛。”

好熟悉的话术。佐野真一郎你就连泡妹的技能也是直接教授给弟弟吗？真是教坏小孩子。

佐野万次郎写完了号码，递回本子时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背，他瞬间仿佛触电了一样收回手，撑着脑袋抬头看向远方正在空中绽开的烟花。“开始放烟花了。”他的声音传过来，好像微微颤抖着。

不断有烟花被发射到天空中炸开，我忽然有些好奇佐野万次郎那双暗色的眼睛里能映出什么样的烟花，于是鬼迷心窍地喊了他一声。

佐野万次郎听到我的声音而转过头来，被风吹拂起来的金发后的天空中，一个目前为止最大最亮的红色双心花绽放开来，给他柔软飘逸的发丝渡上一层红光。我看着佐野万次郎那双微微瞪大的眼睛才发现，原来这个角度是看不见他眼中的烟花的。

我有些懊恼地想解释这个心血来潮的呼喊，后面的爬梯上却传来了少年低沉的声音，

“Mikey，你怎么……这是谁？”

我回头看去，来人是一个绑着金发辫子的少年。比起他那个比同龄人魁梧不少的身体，他太阳穴上纹着的龙图案更让我意外。

太阳穴上纹身可是相当疼，这孩子怎么就这样纹上去了？该说，不愧是东京卍字会的创始人之一，龙宫寺坚吗？

刚刚那粗略的翻阅，我姑且对东卍二把手有点印象。出生在风月场所，母亲未知父亲未知，但是打架出奇的厉害，从小学开始就很有名气，是和佐野万次郎可以相提并论的程度。

“黑石赫，我是黑石赫，姑且算是真一郎先生的熟人。我来这逛逛，碰巧遇上了万次郎。”我介绍自己道。

龙宫寺坚微微鞠躬：“我是龙宫寺坚，是Mi……万次郎的朋友。”放在我目前为止见过的所有不良里，这算是相当有礼貌的回答了。

我稍微微笑以示听到了问候。

“你也可以叫小坚叫Draken啦。”佐野万次郎笑着说。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龙宫寺坚来了之后他就放松了许多。好友吗？这样的关系。我细细琢磨着这两个看上去都相当简单干净的孩子建立的组织是怎么和四年后将刀送入我的胸口的人扯上关系的。

“Mikey，你跑这来干什么？一会儿没看你就不见了。”龙宫寺坚虽然嘴上抱怨着，却慢慢走到佐野万次郎身边。

随着龙宫寺坚的移动，跟在他后面的人也现出样子来。

一对长得极为相像的双胞胎提着一堆香味诱人的小食上来了。他们介绍自己道，淡蓝色泡泡头的是弟弟河田飒也Angry，粉橙色泡泡头的是哥哥河田内保也Smiley。一个脸上是生气的可怕表情，自我介绍时却安分礼貌，甚至有些怯懦得让人担心；一个脸上笑嘻嘻的，却一直盯着我的脸不说话，看不出在想什么，在落坐的时候却毅然坐在了我旁边。

我看着河田内保也在我旁边坐下，有些不安地在他的注视和他弟弟磕磕绊绊的解释中了解了他的意图，把佐野万次郎刚刚写过电话号码的本子再递给他。

看着河田内保也终于不再盯着我看，我才松了口气。身后的爬梯那里又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我回头看去，却发现了一张我意料之外的脸。

他看到我也愣住一瞬，张开嘴又闭上，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Mucho？”龙宫寺坚看到武藤泰宏后有些惊讶地问，“春千夜怎么说，还是不来吗？”

“嗯，他说他现在实在是没空，下次再说。他好像病了，”武藤泰宏说话间眼神完全没有瞥向我的方向，“声音听上去很疲惫。”

“我说你这个副手实在是太怪了吧，”河田内保也哼了哼，“脾气怪人也怪。”

“但是效率很高。三途是个优秀的副手。”武藤泰宏浅笑着说。

什么嘛，你在黑川伊佐那身边可没有这么笑过。我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

转念一想，比起佐野万次郎，我更先接触到和认识到的是黑川伊佐那，即使他曾经掐着我的脖子要求我要永远效忠于他，知晓他身世的我也依旧无法对他真正地厌恶和恐惧。比此时的我年纪大上两岁的黑川伊佐那，我却总觉得他是个站在雨里死死拉着我的手的小孩。

人类对自己认为可怜的东西总会推论到它的弱小。黑川伊佐那的确有过杀了我的年头，他尖锐的一面也完全向我展现过，并且他现在还很可能正满世界地找我这个不告而别的叛徒寻仇，即使如此，因为他有让我感到可怜的那一面，我依然会对他有所偏心。

那你呢武藤泰宏？我歪着头看着正在和他现在的同伴闲聊的武藤泰宏想。你又是什么样的感觉？作为更早认识黑川伊佐那、因为种种原因而留在黑暗那一边的人，在抛下黑川伊佐那的时间里。

“对了，Mucho。你还没认识过，”龙宫寺坚指了指我，“那是黑石赫小姐，万次郎哥哥认识的人。”

“叫我赫就好了，Draken。我想我和你们也没差多少岁。”我摆摆手拒绝那个听上去很怪的敬语。

武藤泰宏终于转向我，冷淡地点了点头，在报上自己的名字之后就转回头去。他似乎不想再和我扯上关系，就连站的地方也是离我最远的。

“武藤哥不准备也留下个电话吗？”我笑着问道。

我离开的这三年都发生了什么，黑川伊佐那现在又在哪里，黒龍怎么样了。好多好多的问题，或许都得依靠武藤泰宏来告诉我了。

武藤泰宏皱了皱眉，最终还是走了过来，俯下身来写电话号码。河田内保也被迫移了个位置，倒是热热闹闹地和龙宫寺坚他们分起了食物。

“明天我去黑石本宅找你。”武藤泰宏的声音压的很低，只有我和他才能听见。

“关于伊佐那。还有黒龍。”武藤泰宏低着头，却抬起眼来看我，温热的鼻息打在我拿本子的手上。

“早上十点吧，我要补个觉。”我也压低声音说。

“对了，”武藤泰宏像忽然想起来一样说，“灰谷他们一直在找你。”

我心道完蛋。“要是被他们抓到了，我就会完蛋吧。”我哭丧着脸说。

那对占有欲强到让能屈能伸如我都喘不过气来的兄弟。长达三年的不告而别，往好了猜是他们在看到我的一刻幡然醒悟放下执念，大家继续做好邻居好朋友，往坏了猜就是他们对我又是恨得咬牙切齿又是爱的要死要活，恨不能把我拆吞入腹永世不能逃脱。根据灰谷蘭那家伙那个恶劣的性格，我感觉第一种猜测有点乐观到悲哀的程度了。

“被你三年前招惹的任何一个人抓到了都算完蛋。”武藤泰宏说着，嘴角似乎有笑意。

“Mucho哥就没让我完蛋啊。”我说。能拉拢他就尽量拉拢，毕竟目前为止我都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太大的敌意。

“那是因为我不在你招惹的人里。”武藤泰宏的笑意更浓。

“什么嘛。我还以为要到你的联系方式就算……真是的。”我歪头吐了吐舌头。

呃，装可爱真恶心。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依旧是不甘心的样子。

武藤泰宏还给我本子和笔的动作一顿，片刻后有些窘迫地站起身来。“写好了。”他依旧没在看我地说，走回他刚刚站着的地方去了。不过这次好像把我放在了他的余光范围内。

我放松面部表情，仰头看天，却忽然意识到有人在看着我。顺着视线看去，却看见一个人坐在最高处的佐野万次郎正望向我的眼神，既冷漠又炽热地一动不动地观察着我，仿佛想要说好多好多的话，却又归于寂静。

在肌肉放松下，我现在的表情应该是冷漠到让人退避三舍的类型。希尔曾说我不笑时的表情就像是在不爽，对各方面行事都不利，于是我站在镜子前练习过无数次如今恰到好处的人性化笑容，得到如今这样一笑就让人放下戒心的结果。

但是佐野万次郎却目不转睛看着脸上表情很差的我，仿佛想要看透我一样。

真是可怕，我马上又微笑了起来，对他的注视友好致意。

佐野万次郎依旧没有移开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