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谷蘭那晚的追问的确让我恼火，但是在那之后他却表现得像是只被捡回家的小狗。

那天之后他忽然一改本性，不再毫不讲理地占用我的私人时间，而是转为一种较为委婉但又不容拒绝的方式。他从希尔手上夺走了接送我的任务，霸占我每一个用餐时间。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除了上课时间和睡觉时间，他几乎没有离开我身边半步，甚至我回到家了他也要和弟弟跑来蹭希尔给我做的晚饭，直到我实在熬不住了去洗漱睡觉，他们才回自己家里去。

从随意使唤变成时刻监视，这虽然好不上哪去，但也算得上是一个进步。

修学旅行的时间很快就到了，灰谷蘭和灰谷竜胆亲自把我送到车站，我的行李当然早已准备好，只是希尔被支开到一边，只剩灰谷兄弟二人当着全班人的面不断和我说着没什么意义的嘱咐。

就像是即使孩子已经二十出头还要时刻关注的老母亲一样。

“再说下去就来不及了。”我打断灰谷蘭的叮嘱。

灰谷蘭止住了话头，却用一种堪称哀怨的不满眼神看着我。我现在都有些分不出来什么时候他在演，什么时候是他真情流露了。

“如果有需要随时打电话，从六本木到涩谷和新宿都很近。”灰谷竜胆说。

灰谷竜胆关心的方式很奇特。

他在我的行李里塞了不止一件防狼器。即使我告诉他实际上想要害我的人根本不会有几乎近我的身，希尔会时刻在我周围暗中保护，灰谷竜胆还是坚持着把那个滑稽的藏着尖刺的戒指套到了我右手中指上。

总而言之，能够让这个从小在哥哥庇佑下长大的少年如此费心费力，纵然看上去没什么效果，我也好意心领。

我最终还是踩着点上了电车，同学们沉默着空出了一个位置，让我远离人群。

希尔在另一个车厢，随时待命。

虽然现在完全称不上是普通女中学生的愉快修学旅行，但也没差，将就着过完这两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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购物天堂涩谷，修学旅行的安排中特意留有下午三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只要在日落前赶到预定的旅店就行。

参观过美术馆和明治神宫，便到了自由活动时间。

我没有购物的嗜好，姑且在人少的店里买了点伴手礼，准备送给灰谷兄弟和希尔，然后便漫无目的地拿着地图乱逛，到处拍拍照片。

兜兜转转，我最后绕到了一间神社前。

过往的婆婆说话间提及这间神社很灵验，我便决定去求一个交通御守。

毕竟灰谷竜胆对我照料有加，我没有理由不去答谢，而他又着迷于摩托车，出入风险自不消说，那么出于好心和友爱，我应当做些什么。

或许是这里的御守太过灵验，才导致这里的御守贵得离谱。

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掏钱。虽然的确是不理智的价钱，但对于黑石要每月给我的零花钱而言，只算是一般支出。

“不是吧？我上次来还不是这个价啊。”旁边同样也要求交通御守的男人哀嚎道。

“一个时期一个价嘛。”柜台巫女说。

男人留着一头清爽的黑发，面容清秀，身形修长。因为囊中羞涩而有些不自在地挠着脖颈。

或许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不是普通人，也或许是神明总算开眼一次决定给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又或许是因为那时我的确手头相当阔绰。总之那天我把本来准备再买一个给灰谷蘭的钱放在了那个男人面前，相当帅气地留下一句“我帮他付了”后走开。

我没走多远，就在神社阶梯下被拉住了。

“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走这么快啊。”刚刚的男人气喘吁吁地说。

我趁他弯着腰扶着膝盖喘气的空当，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普通的穿着，没什么遮蔽武器的机会，我瞥了眼不远处的希尔，微微摇摇头示意他待命。

“什么事？”我问他。

“那可是笔算不上小的数目，我欠你个人情，可不能就这样分道扬镳了。”男人算是回过气来，露出一个相当阳光的笑容。

对我而言其实不是大数目。当然，同样出于礼貌，我没有说出这句话。

“不用太在意。”我摇了摇头。

“那可不好。我的店就在附近，要来坐坐吗？”男人说，“我叫佐野真一郎，我的店叫做‘S.S.MOTORS’。”

“我是黑石赫。是摩托车店？”我问他。

“是，我喜欢摩托车，所以就开了店。”佐野真一郎笑得干净透亮。

我看着他的笑容，下意识盯着他多看了一会。

说实话我相当羡慕他这样的人。

干净，执着，正直。

“说实话，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是来修学旅行的。”我解释道。

离集合时间实际上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可面前的人完全陌生，虽然看上去又弱又单纯，但这也不能让我信任他不是什么要绑架我的人派来的诱饵。我应该做的选择就是拒绝他看似合理的邀请。

“是吗？那，”佐野真一郎眨了眨眼，“留个联系方式？”

一股老套搭讪的感觉。

不过这也说明他不是什么“诱饵”。

我把电话号码给了他，他笑着说感谢感谢，许诺日后如果我有时间来涩谷他一定全程陪同。我也点头表示客气客气，只字没提涩谷其实三个小时就能逛完。

佐野真一郎执意要送我回旅店，于是我便顺其自然地坐上了他那辆漂亮得让人忍不住赞叹的摩托车。保养得光鲜亮丽，改装的地方也恰到好处。听到赞美的他笑得得意洋洋，像个纯情的十六岁不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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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刚刚在旅店外的便利店买了水回来补充水分，手机就显示收到了讯息。

来自佐野真一郎。

“虽然涩谷很小，但是作为本地人还是可以带你去看看旅游手册上没有的东西的！”

真是元气满满的大人啊。

“谢谢好意，我下次来涩谷前会先找您的。”我一字一句地打下。

对面很快就回了讯息。

“不用敬语啦，我也没比你大多少吧哈哈哈:)。”这次还多了表情。

“我是89年出生的哦。”我提醒道。

“诶？！我还以为你是带队老师……原来真的是学生啊！”

我的确看起来不像国中生，甚至于曾经学校的老师险些把我安排去高中组里比赛。不过这只是少年时的烦恼罢了，毕竟不管什么年龄都长得像十八岁，是一个很犯规的东西吧。

“佐野先生看上去也相当年轻帅气呢。”

假的骗人的。他身上那种青年的特征我看第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不过这似乎让他很开心。

“那当然了，我曾经可是超级帅气的街头骑士！”

果然是前暴走族啊。摩托改装的手法一点都看不出是生手。我还真是吸引不良的体质。不过佐野真一郎虽然是个成年男子，但是从简短的对话里就能看出其实内里是个心思很简单的少年，感觉可以放心地聊天。

“是吗？那我还真是荣幸地坐上了你的摩托车啊:)”我打字。

我和他用短信天南地北地聊着，直到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回到了旅店，我才和他道了别。

老师分配好房间后，我便跟着女生去了休息的地方。不算宽敞，但容纳班里的女孩刚好够。女孩们有些害怕我似的，一致与我隔开距离地放被褥，所以我无奈地在角落里安置好被褥。

直到熄灯后，房间里也没传出吵闹的声音。

“黑石同学……”

躺在最靠近我的池边忽然开口叫我的名字。她在学校是我的同桌，我们平时关系还算不错，是偶尔会一起去上厕所的程度，所以她被其他女孩们挤到了我身边。

“怎么了？”我问道。

明天的行程从早上六点就开始，我不想太晚睡而影响第二天的身体状态。

“你和灰谷同学他们俩，是什么关系啊？”池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相当小声，但在黑暗的静谧中，其他女孩们瞬间屏住呼吸的差异显得相当明显。

“邻居而已。一定要说特殊的话，一起吃过几次饭吧。”我据实告之。

在我根本没法做出反应的时间里，全屋的女孩们都起身挤到了我身边，甚至有几个拿着手电，晃晃悠悠地光打在天花板上。

大家的身体素质都很优秀呢。我当时只能做出这个总结。

“‘一起吃过饭’？可是听说灰谷蘭交往过的那几个女孩一个都没和他一起吃过饭诶？最多就是在学校里聊聊天、在校外逛逛街……”一个女孩惊叹道。

“那是他的问题。”灰谷蘭你真的混蛋，连饭都不愿意请别人吗？还有所谓的“聊聊天、逛逛街”，也都是建立在我辛苦劳动的基础上，每次他们约会时，买零食饮料、提包开门的，可都是我。

“那个人长得超级精致漂亮，总是会让女孩子自惭形愧呢。”另一个女孩捧着脸说。旁边的女孩们也红着脸点头。

“那是精神控制。”我中肯地说。

“不过比起哥哥，果然还是弟弟更好吧？更礼貌些，上次还帮我捡了我掉的课本呢。”另一批女孩持不一样的观点。

这不是完全校园偶像吗灰谷你们两个。

“虽然长得好看，但是超级可怕……对吧，黑石同学？”池边说。

女孩们把目光都投向我，希冀从我这听到有趣的东西。我不大擅长应对这样的情况，于是不安地舔了舔嘴唇。

“的确挺可怕……但也不止可怕而已。”我想了半天只能用这样的话来敷衍。

看着她们饱含期待之情的眼睛，我骑虎难下。

“虽然是很恶劣的家伙，但是毕竟还是国中生嘛。蘭的确脾气很怪，对外人也相当冷漠，但是对待被自己视为自己人的倒是很负责，偶尔还能关心别人一下。他一直和弟弟两个人一起生活，脾气那么臭，下手那么乱来，其实也算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弟弟。虽然可怕，但是也有令人敬佩的地方。

“竜胆在哥哥的保护下长大，理所当然地更加善良，是看得出来的好人，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很执着也会付出努力，是值得尊重的人。为了保护家人和自己，他也很果断和坚决，该行动的时候绝对不会留情，这样的决心也让人佩服。

“不过虽然我说了这么多，但我和他们认识才半年不到，只能说是暂时的结论吧。”

我有些口渴，旁边的池边拿了一瓶水递给我。

一切属实。

我当然不可能不去调查住在对门的混蛋兄弟，所以早就找希尔帮忙查过了灰谷家。

灰谷兄弟的母亲是位有些名气的外国演员，而父亲则是日本国内知名的出版社社长。父母双方工作繁忙，常年飞在国外或者住在公司，唯一和孩子的接触只剩下每月定期的打钱，偶尔才会回家一趟聚餐，却经常吃到一半就要离开。父母双方根本不回来却又仍有希望的家或许让他们感到了窒息，所以在兄弟二人上国中后，就干脆自己在外面住了。

据能找到的照顾过他们的保姆说，这兄弟俩闹腾的要命，把保姆一个接一个地气走后最终只剩下两个人在家，饿了就出去吃，有兴致的时候就自己开火炒菜。在和那些觊觎他们家世中所藏的财富的绑架未遂犯不断的斗争后，他们只能用暴力来解决问题。

逃学打架早成常态，抽烟喝酒也成习惯。简单的刺激已经没法满足，于是他们理所当然地开始追逐权利。

哥哥希望弟弟平安却从不表达，只是要求弟弟和自己一起打下六本木这片天下，然后绝对信任兄长的弟弟就开始锻炼和学习技巧。哥哥的才智，弟弟的信任，以及兄弟俩不择手段的觉悟，造就了今天立于六本木之巅的灰谷兄弟。

灰谷蘭那样高傲的人当然永远不会低下头去告诉别人他的负担和恐惧，我也没有兴趣去拯救他，毕竟他看上去已经习惯了这一切，我没必要去打乱他的人生。

灰谷竜胆不是笨蛋，他明白哥哥所面对的，所以对哥哥害怕之余，还有绝对的迁就和特殊对待。

那对兄弟当然不止可怕而已。

女孩们看着我，又看了看彼此。

“抱歉，我说的太多了吗？”我抓住了被子一角，随时准备盖上被子睡觉。一不小心又多嘴了，希望这些话不要传到他们耳里。

“不是……黑石同学，不是这个的问题……”池边支支吾吾的。

“那是？”快点说完我要睡觉了。

“你看上去，似乎，相当喜欢他们、两个人？”一个女孩神色复杂地说。

“嗯，不行吗？他们好歹也算是我的，朋友。”我有点搞不明白。

“要做出选择的话，黑石同学更喜欢谁呢？”忽然有人问道。

这个糟糕的问题。没想到我因为从小由母亲养大而避开了“爸妈更喜谁”的询问后，在十三岁的如今还能被问到类似的问题。

虽然灰谷蘭很混蛋，过去那段时间我真的每天看见他的消息都想找机会暗杀他，但是说实在的，他最近确实变好相处多了，再加上他有时还会教我那些我搞不明白的时尚，现在也不算很讨厌他。

虽然灰谷竜胆经常大晚上扯着我去夜店看他搓碟，看着看着就会忽然不爽，上赶着带我回家，还会在我赖床的假期早上来逼我去锻炼，但他实实在在地帮我赶跑了混混，也让我身体变强壮了许多。

“能都选吗？”我苦恼地说。

右手中指带戒指是名花有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