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起她，在她整理好情绪后，才开口：“这并非主要问题，引诱她的人才是害死将军的真凶。不是红盈，还会是其他人。那人的目标是将军。”

“红盈一直尽心服侍，多年从未出错，就在将军回京之际，便生事端。从红盈说辞来看，此人知道季府院落的具体情况，甚至能够知道哪个院落房间内有花瓶，而且能够悄无声息的传递消息，恐怕探查已久。并且此人竟能知道你身上有令牌，实在令人惶恐。另外，此人应该很清楚红盈的性格。”

季优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没错，这事并非如此简单。我已下令不准再提起今日这件事，并吩咐不能透露今日有人来过季府。”她拍拍我的手，表示让我放心，看来她也知道将军府的处境。

“密信说，十月二十九日晚放在树下。那么说明当晚拿到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军营。嫂嫂你曾提起阿兄赶到凝良县时是十一月十二日，而十一月五日捷报才送至京城，说明第二日便启程并花了七日。此人二十九日拿到后在十一月五日到达军营，也是七日。此人骑马速度竟也如此之快。而且嫂嫂的信也是五日送达，却是按照正常速度，半个月前便送往军营。”季优分析道。

“说明此人并不知道我送信。”我接着补充，“并且此人能知道捷报十一月五日送到京城，也就表明他知道这场战役什么时候结束。”

“而梁行说过是敌人用了奸计逼得他们提前结束此战。”我心底发凉。

季优望向我，正好我也看去，视线交汇，瞬间清楚这件事情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要更为严重。

“可又为何要让红盈来盗窃令牌？送信又是为何？”季优眉头紧锁，百思不解。

“说明此人计划被打乱了。按照捷报送京时间向前推，应是十月二十一日大军胜利。他了解战场情况，若按他的心思猜测，必定是想要将军战死，可事情并非按照他的计划走，因此他才会想其他办法。而让红盈盗取令牌，就是为了能送信，让将军知道我危在旦夕，刺激他提前返京。即使没有我的那封信，将军也会提前。”我心下大骇，那人竟能知道我的病情。

“对！不过此人应该不知道战役具体的结束时间。只是大概了解有一个时间范围。因为二十一日大军胜利，捷报就要立即送回。而红盈二十九日才盗窃令牌。说明此人是在中途才知道战胜的消息，因而急忙另找法子让阿兄提前返京，从而埋伏。但就算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此人还是小心谨慎，并没有让红盈直接盗窃令牌，反而步步引诱。实在是城府深沉！”季优顺着我的话分析。

“朝中竟有这般歹毒之人。”我心凉到极点，“若不能揪出，顺国危矣。”

“此人潜藏颇深，实在是顺国之害。”季优也气到极致，“不过他似乎并不知令牌的具体作用，只知道是象征着将军府的一个信物。”

“此话怎讲？”

“可有影卫向您禀报有人差遣他们？”季优问道。

“不曾。除你之外，不曾有人知道将军府有影卫。并且除你我二人外，无人再知此物能差遣影卫。”

“很好。这便只是一个信物。但他如何得知，这才是最令人惊恐的。”季优点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我摇摇头：“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确实还无法得知。不过我为你抓到一人。此人行为异常，审讯红盈时她不在场，反而是在各院来回走动。”

“回夫人，小女名竹筱，半年前按照老爷的吩咐进府。一同进府的还有竹星和望月。进府的工作并非是照顾夫人，而是打扫各个院落，并将院落位置记下，告知老爷。老爷说是要整修府院，同时吩咐不必向夫人请安，老实打扫便是。因此夫人很少见到我三人。那日我们不在场，也是因为要打扫院落。”

“这也是他吩咐的？”季优十分惊讶，“他怎的突然管起这事？”

“是。老爷说，夫人的吩咐不用听。”她如实回答。

“你既敢说，便也知晓后果。”季优语气平淡。

“是。我只知要听从吩咐。”

“你倒是忠心。”季优再次将众人叫来，“季府上下都要问过我的意见。竹筱、竹星和望月，小杖两下，以儆效尤。今后你们三人来我身边服侍，为二等侍女。”

“谢夫人。”三名侍女磕头行礼。

众人退下后，我沉声道：“方景衡有问题。”

“好。我会注意。”

我回到将军府，感觉整个人疲惫不堪，还没进到房间，便晕了过去。

醒来后，我收到梁行的消息。他在军营抓到两个通风报信的士兵，已经处理，但是关于背后那人的消息却是探查不到。

十一月二十五日早晨，大军抵京。百姓在城门迎接，个个欢喜，家家欢愉。

我听着漫天的喝彩，心如刀割。

下午，圣上放出将军身亡的消息。百姓无不恸哭。将军府这才正式举办葬礼。百姓也都到府门来送别将军。

李越在葬礼后递与我一支玉簪子。

我的眼睛忽然模糊了，泪水挣扎着涌出眼眶：“这是……这是……”我忍不住哽咽，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淌。

“将军在军营时常抚摸这支簪子。将军回京太急，忘了拿。想来应是夫人的物品，末将便带回来了。望夫人节哀。”

将军葬在煜山，山名是圣上赐的，此山位于京城北方。

“镇国将军季煜之墓。”

我一个人待在墓前，摸着石碑，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心中最后一丝坚强被击破，下一刻眼泪肆流，肝肠寸断。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我跪在坟前，“与君长诀。”

二十七日，圣上赏赐的圣旨送至将军府。我听着太监高亢的声音，看着仆人们将赏赐的东西抬进府，想到那座新坟，急火攻心，吐血晕厥。

醒来后发现清泠脸上虽紧张，但情绪并非很低落，看来太医瞒得不错。

“清泠，你把爹爹请来。”

我将最近的事情和爹爹说明，提醒他要注意朝中甚至是权要之位有叛贼。他也就今后朝中形势和我探讨许久，直至我连连咳嗽，这才停下。

“流川。”

说罢，一人就迅速出现在我眼前。

“多少年了？”我想起这些年流川替我除险的画面。

“主上，十一年了。”

“已经过了十一年了，这些年你们都辛苦了。”我有些感慨，“我死后，你们尽全力保护赵丞相以及季府。若非季优派遣，绝不可出现在人前。同时不再依令牌调遣，只需听从季优即可。”

“主上？！”流川一直低头跪地行礼，听完我的话后，头迅速抬了起来，表情错愕。

“怎的突然如此惊讶。”我反而有些诧异，“不过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也是这般惊讶。我说的话你可要牢记。”

“是。属下谨记于心。”

将军死后，我得皇令也不再上朝。正好我还苦恼用何理由向圣上请旨。

进了十二月，天气也越来越冷。我的身子愈发地差，已经无法自行行走，坐上了轮椅。

这些日子我和季优商量对策，今后如何保护季府，如何帮助百姓以及如何找出逆贼：“今后就靠你们了，务必万分小心。”

天又下起了小雪，我不再出门，时常盯着梅花出神。

有时突然有些感慨，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完成，我的命就快要走完了。又会想，我走后百姓是否会想念，朝堂上出现第二位女官了吗，大家都有过得好吗。

日子慢慢流逝，我的命也是。

十二月十五日，我让清泠推我去梅园。

“小姐！天气太冷了，会冻伤您的身子。”清泠极其反对。

我很累，但还是提起气力回答清泠：“梅花在等我，你推我去。”

话毕，我盯着她，不再说一句话。她也看着我，最终妥协，将我推至梅园。

“今年的梅花开得很好。我若不来，岂非辜负？”我让清泠把我推到梅前，折下一枝，对着清泠道。

“确实很美。我只是担心小姐的身子，并非阻止您。”清泠也折下几枝梅花，让我捧在怀里，用行为证明她的话。

“今后冬天梅花盛开，都折几枝给我。”我想到什么，轻声道。

“好。”清泠声音轻柔，神情温和。

“我脸色还好吗？”有些撑不住了，我问清泠。

“天气太冷了，您脸色有些苍白。”清泠语气关切，拿来披风给我披上，推着我就要往屋里去。

“我死后，你去照顾季优。将军府的侍女侍卫分发银钱都遣散吧。”我虚弱道。

“小姐！”清泠推轮椅的动作猛地一停，“您说什么？！”听得出她非常害怕，声音颤抖带着哭腔，仿佛下秒就会崩溃大哭。

我没有回答她，又道：“这些年你辛苦了，以后好好活着。”她的泪大颗大颗地落在我的发丝上，似滚烫又似寒冷。

风起雪落，我抬眸望天，抬手拍了拍她紧握轮椅的手，她的手很凉，我长叹一声：

“我对不住你。”

“还望你能原谅我。”

（元定二十二年十二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