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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何以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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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绫同宁澈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永宁宫,宁澈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只着了一件单薄中衣,外头搭了玄色的狐裘披风。

见宁澈进来,女史内侍皆跪了一地。已在此诊治的太医上前回禀道:“万岁,娘娘是误食了砒霜,好在发现的及时,臣已为娘娘催了吐。可服用的剂量毕竟不小,娘娘仍旧昏迷不醒,臣等定会竭尽全力救治!”

宁澈冷峻的目光落在了桌上未喝完的半碗粥上。那碗粥已被验过了,银匙发黑,正是罪魁祸首。

夏绫未再听宁澈同太医又说了些什么,越过人群,朝里间奔去。

纪瑶安静的平躺在床上,眉目舒展,面颊上苍白如纸,唯有唇边还有尚未拭净的血色,殷红妖冶。她的胸膛几乎已看不出喘息的起伏,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夏绫身子一晃,几乎要站立不住。

“瑶瑶,瑶瑶……”

她脚步蹒跚的扑到纪瑶床前。

床榻周围已跪满了人。因太医无法贴身诊治宫妃,此时有两位司药司懂得医理的女官跪坐于床尾,将银针刺入纪瑶足底的穴位,以期能以疼痛唤醒她的意识。

夏绫握起纪瑶的手,喊她道:“瑶瑶,你醒一醒,你快点醒一醒啊!”

她的手寒凉的像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夏绫眼前已被泪水模糊成一片,向两位施针的女官恳求道:“拜托你们,一定要救活她,拜托了!”

两位医女已累的大汗淋漓。她们并不知这突然出现的小内侍是何身份,可帝王家事,也无人敢过多探知,只当她是一位天子亲信之人。

自事发以来,此二人竭力救治,未曾有半分懈怠。她们将能用的法子全都用了,可床榻上的病人,始终未有分毫回应。

“奴婢们无能……已尽力而为了。”

周遭开始隐隐起了哭声。

夏绫脑子里一片空白,勃然喝道:“哭什么哭,人还没死呢!”

她起身侧坐于床榻上,从两侧钳住纪瑶的手臂,怒意丛生:“纪瑶,你不是说你要活着走出皇宫吗,你不是说要试试的吗?你给我听好了,要是你现在死了,没有人能把你带出去,你只能一个人被送进皇陵,等着你怨恨的男人百年之后与你同寝,生生世世你都别想逃脱!你听到我的话没有,醒过来,醒过来啊!”

夏绫的一滴泪水落在纪瑶的面颊上,缓缓滑落。

一丝回应也无。

*

夏绫与宁澈在永宁宫守了一个晚上。太医和医女在病榻前诊治施救了整夜,他们的声音窸窸窣窣,不敢高声语,却又神色凝重,夏绫听不清,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到了四更天,宁澈必须要走了,他早上还有朝议。临走之前,他又将太医传来:“现在是何境况,照实说。”

太医如实回答:“禀万岁,微臣已在娘娘的各处经脉施了针,延缓毒物再向脏腑蔓延,暂且保住了性命。可娘娘昏迷的程度太深,日后还需得靠娘娘自己将残余的毒物排出体外,至于何时能醒过来,恕微臣才疏学浅,无法预知了。”

太医说自己才疏学浅,不过是谦辞。这已然是太医院院史了,他若说了无救,任神仙圣手,又如何能救得回来。

宁澈看向自己身边双目红肿的夏绫,低声同她道:“我得走了,那你……”

“我留在这。”夏绫立时答到。

“嗯。”他早知夏绫会如此做,“其他的事情我会去料理的,你不用操心。你也不要太过劳累了,如果有任何事,就让人来找我,好吗?”

夏绫点头。

为了方便留在永宁宫照顾纪瑶,夏绫换回了宫女的裙装。之前在这里见过她的医女,起初以为她是内侍时,对她多有戒备,而如今识得了她的女儿身,便很快接纳了她,几人轮流倒班,互相照应。

永宁宫已被六局接管,宁澈让人在其中挑出些做事踏实的女官,看顾殿内外的起居。

熬过先头一夜,纪瑶的情况已基本平稳下来,只待卧床静养,不知何时醒来,亦不知是否还能醒来。一切仿若又归于了平静,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有条不紊的做着事情。

唯一有些变化的就是,人声太少,安静过了头。

入夜,夏绫坐在纪瑶身边,用温水为她擦拭身体。这样的事,从前她在照顾傅薇时也会经常做,所以十分熟稔。

打水进来的是个年轻女官,年龄与夏绫相似,眉目和善,看起来也是个踏实干练的姑娘。

女官将帕子在铜盆中浸过,绞干后递给夏绫,又将用过的帕子放入盆中仔细揉洗。替一个完全不能动的人擦拭全身是一件相当累人的事,夏绫坐在床边休息了一会,想了一想,今日当是尚宫局的人在殿中值守。

“你是尚宫局的吧?”她轻声闲问道。

年轻女官颔首,浅笑说:“是,奴婢是司簿司的掌簿,现居正七品。”

“喔,真好。”夏绫点点头,这殿中人声太寂,她有心找人多说说话,漫漫长夜也不显得那么难捱。

“想必你平日里做事也是细致认真的,崔尚宫才肯放心派你过来。”

掌簿低头道:“姑娘过誉了。奴婢资质平平,只是能在做事时多尽心,心里才能踏实。”

这样的谦和让夏绫对她平添了几分好感,继续说道:“那你认识方苒吗?她现在也在尚宫局当差,是打算明年考女官的。你知道她会到永宁宫这里来上值吗?”

谁知一听方苒的名字,掌簿竟殊然变色,欲言又止。

夏绫意识到不对劲:“怎么了?”

“夏姑娘,”掌簿面露忧色,“让皇后娘娘中了毒的那碗粥,就是方苒送进殿里来的。她已被司礼监带走问话,至今未归。”

夏绫仿若被人敲了一棒子,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

“怎么会?娘娘她难道不是……”

不是自己求死的吗?

夏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由于纪瑶曾同她言及过生死之事,自从事发,夏绫就先入为主的认定,是纪瑶自己服了毒。

可回顾整件事情,确实从来都没人说过,那碗粥里的砒霜究竟是从何处来的。夏绫也的确不能贸然下结论,是纪瑶给自己下的毒,不排除另有其人的可能。

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方苒。

某个思绪忽而飞速一闪,夏绫周身的寒毛全都战栗了起来。

如果,没有查出下毒的凶手是谁,或者退一步讲,真的是纪瑶想要自尽,在皇后自戕与找一个籍籍无名的宫女做替罪羊之间,为了维护皇家的颜面,这件事会如何了结?

方苒的麻烦大了。这绝不是只被司礼监带去问话那么简单,这是要命的事啊!

想到这层,夏绫匆忙起身,急急同掌簿道:“劳你帮我照看一下这里,我要出去一趟!”

夏绫跑着出了永宁宫,刚拐到宫道里,影壁旁却突然闪出一人影,她没刹住脚,与那人撞了个满怀。

“小乔姐!”

“小汤?”

汤圆一把拽住夏绫,带着哭腔道:“小乔姐,方苒姐被关起来了,你能不能救救她?”

她在这里已经等了一整天了,守门的不让她进去,看赶不走她,还扬言要宫正司的人来抓她。小汤没办法,只能蹲在这里守,好在终于把夏绫给盼出来了。

“对不起啊小汤,我刚刚才知道这事。”她抓着汤圆的手问道,“苒苒被带走多久了?”

“一天一夜了。”汤圆忍不住哭到,“万岁主子是让何掌印和小澄哥一起审的这事,小澄哥本想着拖一拖,让掌印先不要用刑,可这件事实在太大了,他的能力有限,没办法只能送消息出来让我来寻你。小乔姐,方苒姐一定是被冤枉的,她不可能做出毒害皇后娘娘这种事!”

用刑。

夏绫胃里拧个一样疼了一下。司礼监的人同方苒非亲非故,不会对她手下留情的。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怕是方苒的命已让他们拿走一半了。

夏绫拽起小汤,提脚便跑:“走,我现在回乾清宫!”

*

在仁智殿西北,有一处名为马房的处所,是内监奉旨拷打内犯之地。

暗室中,方苒手戴锁拷,趴伏于地板上,气息微浅。

笞,杖,拶指这些令人闻风丧胆的重刑,已在这有些瘦弱的姑娘身上过了一遍。囚衣上血迹斑斑,说她是脱了层皮,也毫不为过。

高窗之外的灯影晃动些许。方苒双肩一颤,这满身的新伤让她格外敏感,风声鹤唳。

是有人来了。

未几,禁室的门果然被打开,一双青色官靴停在了她面前。

方苒本能的一瑟缩,艰难的抬起头来,见司礼监掌印何敬,正负手俯视着她。

“掌印,掌印……”她喉中呜咽道,“奴婢是冤枉的……冤枉的!”

即便是已被伤口折磨到了极致,方苒仍是呼出了一声破音,以证自己的清白。

何敬嗤笑一声。

他搬来一张凳子,放倒后坐在方苒跟前:“你倒再同我说说,你如何是冤枉的?”

方苒极力回想着当日的情形:“奴婢那日送吃食进永宁宫,是因皇后娘娘方淋过雨,奴婢想着送些温补的吃食,为娘娘暖暖身子。娘娘看起来心绪不佳,但还是同奴婢寒暄了几句。之后奴婢放下吃食离开,娘娘还叫住奴婢,让奴婢给乾清宫的小乔内侍带句话,说是,说是……”

我已想清楚了自己的去路,不会再拖累任何人了。

方苒回想起这句话,当时未绝不妥,而如今再回忆起来,方咂摸出其中的蹊跷来。

“不对,不对……”

方苒的心绪乱如春絮,可渐渐的又汇聚成光点,让她的一瞬间清醒。

那句话,分明就是遗言啊!

“掌印,娘娘是自尽的,是自尽的!”方苒不顾手指上的剧痛,一把抓住何敬的袍脚,“您让我见见小乔公公,她一定能听明白娘娘的意思,证明我是清白的!”

皇后为什么一定要留这句话,就是为了给她保命用的啊。方苒真是悔,为何没有当时就察觉到话中的意味,既没能阻止的了皇后服毒,又使自己落入这般险境。

何敬抬起脚,将方苒血肉模糊的手从他的衣袍上拨弄下去。

“你这丫头可真是疯癫,后妃自戕是多大的罪,你也竟敢乱咬?”

他轻飘飘的一笑:“不过我今日来,可不是来听你喊冤的。”

说着,何敬从手中掸出一只粉色的钱袋子,拎到方苒面前:“这东西,是你的吧?”

方苒瞳孔骤缩。

是啊,出了这样大的事,她的房间一定都被搜过了,那她的所有私物,必已都落入了他人之手。

她挣扎着就要去抓那只钱袋子,可何敬却往上一提,让她根本触碰不到。

何敬不慌不忙的将钱袋子打开,在里面拿了一枚剑穗出来,递到方苒面前。

“这可是男人的东西。”他森意凉凉的勾了下唇角,“方苒,你在同人私通。那个男人是谁?”

“不是,我没有……”

方苒极力的想否认。只有那唯一的一次,从那之后,她同那人再无任何联系。可如今被人抓住了把柄,私相授受犯了宫规,这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当日那人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最终将东西送到她手中,就是为了不出纰漏。送进来的东西,除这只用旧了的钱袋子和一枚剑穗,还有一笔钱和一张字条。但她已决心同那人恩断义绝,遂回了封字条给他,并将财物一并送还。

可这钱袋子和剑穗,是她豆蔻年华时为数不多值得珍藏的回忆,她舍不得扔,想留着给自己做个纪念。

不想,今日竟成了祸端。

但万幸,那张字条已被她烧了,没有留下任何那人的字迹。她深知自己已被人拿捏住了七寸,若她已注定无法逃脱,那至少不要连累那人,他还有大好的前程。

未及太多思索的时间,何敬催命一般的声音再次再上首响起:“我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如果你能认下谋害皇后的罪,我保证私通的事能到此为止。可你若不认,届时所有证物移交刑部,往下会再查到谁身上,我可就不保证了。”

他提起脚尖,往方苒身上驱了驱,以做敲打。这力道本不重,可方苒身上那处刚受过杖刑,皮肉已然绽开,疼的她几乎痉挛。

“你没有太多时间,自己想想吧。”

何敬说完,转身往门外走去。他还未跨出禁室的门,便听到身后之人凄凄叫到:“掌印!”

方苒手肘磨地,忍痛向前爬了几步,卑微的伏在何敬脚下:“我认……我认!”

一声闷响,房门闭合。

何敬抬手唤来一亲信秉笔,吩咐到:“拿纸笔进去,让她认罪画押。在移交刑部之前,将她摁死在这里,做成畏罪自尽。”

钱袋子仍握在他手中。何敬负着手,用拇指摸索片刻上面的绣纹,一声嗤笑。

没想到老天竟在这个当口送了这么份大礼给他。被锦衣卫压了这么多年,也总算是看到内府的出头之日了。

心疼苒苒

第95章 何以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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