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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公报私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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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十月,又一度的万寿圣节便近在眼前了。

但今年出了通倭这样大的案子,景熙皇帝亲下口谕,朝野上下都当谨身自省,一切节庆理应从简,一句话堵死了内阁与礼部的嘴。

不过夏绫知道,宁澈其实就是不想费功夫在这种事情上,留着银子和精力,他还有更多想做的事。

于是在十月十三那天,宁澈喊了夏绫和宁潇,三人在乾清宫一起吃了碗长寿面,灯火可亲,倒也和乐。

待这个日子过去,一切便又该回归到正轨上来了。

马车悠悠停在了北镇抚司门前,夏绫穿着一身内侍的圆领袍从车上跳下来,又回身进车厢拎出一摞写着奇形怪状文字的书。

庄衡得了消息,早已在诏狱门口等候,见了夏绫后略一拱手,便引着她往牢狱深处走去。

大事尘埃落定,怎么能忘了还关在这里的老熟人呢。

拐过几个逼仄的通道后,透过钉死在地面上的木栅栏,夏绫一眼便看到了牢房之中的钟义寒。

那人一身囚衣,翘着二郎腿躺在干草堆上,手中拿着一本搓卷了皮的书,看起来颇为闲适。

他怎么还……胖了一些呢?

夏绫嘬了嘬牙:“庄衡大人,看来您这诏狱里伙食不错啊?”

庄衡抱臂道:“那倒没有。只是臣自掏腰包,给钟大人开了小灶而已。”

夏绫也是头回见把徇私枉法说的这么光明磊落的。

庄衡比了个请的手势,拾起腰间的钥匙,打开了牢门上的大锁。

链锁轻动,钟义寒听到声音,坐起身来。看到庄衡,他立时带上了一副好客的笑容,再见到他身后的夏绫,更是热情。

“庄衡大人,小乔公公,莅临寒舍,不胜荣幸,不胜荣幸啊!”说着,他将干草堆铺平整了些,让出位置来请两位落座。

得,这是真把诏狱当自己家了。

夏绫将手中的一整摞书搁到草垫子上:“坐就不必了,钟大人,我是来传旨的。”

钟义寒眉心微肃,后退一步,依臣子礼跪下叩首道:“罪臣接旨。”

夏绫清了清嗓子道:“刑部右侍郎钟义寒,目无尊上,狂悖妄言,公报私仇,藐视天威,理当重罚。但念其心系百姓,兢兢业业,朕亦感念其劳苦,许其功过相抵,从轻发落,判其拘禁两月,以示惩戒。”

钟义寒俯首:“罪臣接旨,叩谢圣上隆恩。”

其实说是拘禁两个月,但他已经在诏狱里住了一个多月了,也就还五六天的刑期,就跟没罚一样。

待钟义寒起身,夏绫同他说:“钟大人,皇上私下里还有几句话,要我跟您说。”

“小乔公公请讲。”

夏绫神情认真而诚恳:“纵观古今,君不知臣,臣不知君,而造成的冤案悲剧颇多。皇上知道你想做直臣,但他亦不是昏君。年少之人谁不胸藏万里丘壑,钟大人有一腔报国情,陛下也有满腹青云志。所以别动不动就直谏求死,且留着命好好看一看,他是不是值得你效忠的人。”

听此一席话,钟义寒双目竟有些灼烫。

“罪臣惭愧,惭愧啊……”

夏绫双眼一愣,怎么还真动上感情了?这让她后面的话可怎么说。但气氛都已经烘托到这了,她也只能故作一脸慨然,跟着随了句圣上英明。

待到氛围冷却了些,夏绫以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看向庄衡:“庄衡大人,皇上还有句话,是让我带给您的。”

庄衡拱手:“您请讲。”

夏绫同情的看了眼在皇恩浩荡中迷失了自我的钟义寒,沉吟片刻说:“揍他一顿。”

嗯?庄衡挑眉。

夏绫也不装了,两手一甩:“皇上说了,他跟钟大人的公仇虽然了了,但还有私怨呢,不打他一顿不足以泄愤。”

一想到宁澈说这句话时那个咬牙切齿却又大仇得报的贱样,她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钟义寒立时感动全无,这什么街溜子行径,到底是谁在公报私仇!

“不是……”

夏绫摆摆手:“钟大人你别急,我没说完呢。皇上还说了,这段时间他书看得少了,觉得甚是空虚,那摞书你得在出狱之前译完了呈上去,不然算你渎职,要再罚你半年的俸禄。”

罚什么玩意?那可真是要了他老命了。

钟义寒看向草垫子上摞了有一尺高的倭文书,这可是将近两个月的量,他能译的完才怪!

“这么多书,皇上他老人家要炖着吃吗?”

夏绫摊手:“那我可就管不着了,我就是个传话的,您要申冤得去陛下跟前说了。庄衡大人,您觉得呢?”

庄衡一身正气的抱拳道:“吾皇金口玉言,臣定当遵旨。”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叫了两个缇骑过来。

“将犯人押到刑房去,廷杖。”

两个缇骑得了命令,熟练的从胁下叉起钟义寒,就要将他往外拖去。

“不是,庄衡大人!”钟义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拽住了庄衡的衣摆,“臣冤枉,冤枉啊!”

“皇命难违。”庄衡铁面无私的将自己的衣服从他手里抠出来,“带走。”

他又转向夏绫道:“小乔公公,一会场面太过血腥,不适合入您的眼,请随下官移步吧。”

夏绫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钟义寒已被拖到了牢门口,他望着那二人翩然离去的背影,抱着木栅栏鬼哭狼嚎道:“庄衡大人,小乔公公!救命,救命啊!”

夏绫被他嚎的心悸,偷偷问身边人说:“庄衡大人,咱们这样做,会不会太伤他了?”

庄衡一耸肩,难得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您放心,臣自有分寸,残不了的。”

*

果然,官场上流传的话没错,进了北镇抚司,连死都成了种奢望。钟义寒满心悲戚的自怜到。

青灯映照着他清瘦苍白的脸庞,钟义寒拢了拢散乱的鬓发,眯眼凑近油灯,用唾沫润了润已经炸毛的笔。

草席上叠了高高一沓他已经译好的文书。这些都是他拖着伤了的屁-股,趴在干草堆上不眠不休写出来的。厚厚的一摞书,已被他译到只剩最后几页。

钟义寒扯唇轻笑。罚我什么,都别想罚我的钱!

身后忽传来一阵锁链的微响。他以为是送饭的又来了,边写东西边随口问到:“今天有红烧肉没得?”

可许久都没有人回应。半晌,一个懒散的声音传来:“朕看你在这过得挺滋润啊。”

钟义寒浑身霎时僵直,像是被鬼拎住了后脖颈。他忐忑不安的缓缓回头,见那个无数次在噩梦里掏他钱袋的妖怪,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

“皇上……”钟义寒扑棱着下了床,忙跪到宁澈面前见礼到,“吾皇万岁!”

宁澈悠哉悠哉的踱步进牢房,掸了掸他金贵的衣袍,坐到了钟义寒专属的草垛子上。腰间挂着的小金坠子左右轻晃,借着火把折射出金灿灿的光芒。

总之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两个字——有钱。

钟义寒要面对宁澈,不得不膝行着转过身来。贴着地板挪动牵动了屁-股上的伤口,疼得他不由得呲了呲牙。

宁澈幸灾乐祸的瞧着他:“至于么?朕又没让他们真使劲儿。”

钟义寒腹诽,要不您过来试试?三十记板子打在屁-股上,虽说没有伤筋动骨,但到底是让皮肉开了花,那滋味也是相当不好受的。

但他只能叩头道:“罪臣不敢。陛下仁德宽厚,罪臣心中不胜感激。”

宁澈勾了勾唇角,内心感到一种莫大的快慰。他就喜欢看钟义寒这种明明看不惯他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的样子。

他摸了摸衣袖,从里面竟掏了一包瓜子出来,以为他此刻的愉悦再添一把彩。

密不透风的囚室内一时间尽回荡着嗑瓜子的咔咔声。

忒损了。

钟义寒抿着唇低头跪着,宛如一朵被黑恶势力扼住咽喉的小白花。弱小,可怜,又无助。

待到宁澈身边的瓜子皮堆成一个小山包时,他终于开口道:“起来吧,同朕去个地方。”

宁澈起身,径自拎起放置在门外的风灯,向诏狱更深处走去。钟义寒忙依言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后腰,尽量快步跟了上去。

灯火摇曳,两个清瘦颀长的身影一前一后映在暗室的墙壁上,时短时长。

拐过两个弯后,宁澈最终在一间暗牢前停住了脚步。

此处是诏狱的最深处,关押在这里的皆是重犯,暗无天日,暮气沉沉,只能等待着无声无息的死去。

越过严密的栅栏,钟义寒看见牢房的角落里蜷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手脚上的铁锁将他禁锢在一隅之内,他低垂着头颅,似乎已被无尽的苦难吸食走了魂魄。

宁澈将风灯举高了些,沉静的发问:“这个人,你认识么?”

钟义寒默立于君王的身后,没有立时作答。

宁澈却并不急于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他将手中的灯交给钟义寒,摸出身上的钥匙,将牢房的门锁打开。

“那就给你介绍一下吧。此人名叫赵大成,山东府灵山人氏,妖书案便是由他而起的。”

钟大人这顿打挨的不冤啊……

第87章 公报私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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