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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前尘(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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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明二十六年,秋。

针工局中,夏绫正坐在绣绷旁,与同伴一起劈着丝线。掌事姑姑正在这时疾步进来,开口便问到:“现在谁有空闲?跟我去慈宁宫送趟衣服。”

宫女们闻声皆抬起头来,倒是每人手中都有各自的活计。

掌事姑姑利落的环顾了一周,目光落在了夏绫身上。

“劈丝这事一个人也能做,你跟我过来吧。”

夏绫连忙起身应是。

漆盘中放置的是一件石榴金色的云锦长袄,在阳光的映照下粼粼泛光,流光溢彩,华美非常。

夏绫知道这料子是极珍贵的,每年都要从南直隶特供入京,连宫中的妃子一年都不见得能得上一匹,因此她将漆盘端在手中也极为小心。

她小声问到:“姑姑,送衣服这事,一般让奴婢们去就行了,这回怎还要您亲自去送?”

掌事姑姑姓孟,还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凤眼细眉,发髻总是梳的一丝不苟,是副干练的样貌。她做事总是风风火火的,却对针工局中的宫女们都呵护有加,自夏绫到这里来当差后,对她也有过不少照顾。

孟芸边走边说:“嗐,这衣服一看便是给慈宁宫那位小纪姑娘的。一遇上与这姑娘有关的事,太后娘娘就格外上心,我亲自去伺候能放心些,省的你们这些年纪小的应付不来。

夏绫轻轻说噢,心道原来是瑶瑶的衣服,难怪这样好看。

两人走至慈宁门,孟芸却低低呀了一声。

夏绫忙问:“姑姑,怎么了?”

孟芸压低声音道:“我见銮驾在门口,万岁主子大概也在呢,一会进去伺候时谨慎些。”

提到宣明帝,夏绫不由得心头一紧。他是至高无上的帝王,也是阿澈的父亲,夏绫对他既有怨恨,也有惧怕,不知他是否还记得自己在移棺当日对他的不敬。

孟芸向门官禀明了来意,由内侍引着入了宫门。她同夏绫在廊下候了片刻,便见太后身边的姜颖嬷嬷自正殿打了帘子出来,向她唤到:“小芸子,娘娘喊你进去呢。”

孟芸立刻带上了一脸喜庆的笑容,上前见礼道:“有劳嬷嬷。几日不见,您这气色倒是越发好了。”

姜嬷嬷笑骂道:“就你这丫头会说话。”

她领着孟芸与夏绫进了主殿,往太后正居的暖阁中走去,边走边道:“娘娘,小芸子来了。”

孟芸礼数周全,走到太后跟前跪下磕头到:“娘娘万安,小芸子来给您请安了。”

夏绫跟在她身后,也连忙跪下,将身子伏的极低。

显然,孟芸这性子,在太后跟前也是极吃得开的。太后见了她也高兴,抬了抬手让她起来:“你这忙人,怎么今日得空到哀家这来了。”

“娘娘这样说,倒让奴婢羞愧了。”孟芸笑得落落大方,“奴婢那些杂事,哪及得上伺候娘娘重要。这不一有在您跟前露脸的机会,奴婢就巴巴赶紧过来了。”

她说的这几句凑趣的话,倒也真中听。夏绫趁着周围人都忙着说笑,悄悄抬头向上看了一眼。宣明帝并未在此处,倒是看见纪瑶就站在太后身边,穿了一身苍蓝色的短袄。

纪瑶也看见了夏绫,目光交错时,她不由得微微张大了眼。

旁人的谈笑没让她觉得多有意思,可一见夏绫,她的嘴角却禁不住微微上扬起来。

说话间,孟芸已将话头引到了夏绫端着的那件云锦长袄上。她叫夏绫把手抬高些,将漆盘中的衣裳呈给太后看。

“娘娘的眼光真是极好的,奴婢瞧着衣裳的颜色,娇的像外头的花似的,正衬姑娘这样娇艳的年纪。”

这几句话让太后心里头熨帖,她睨了眼纪瑶道:“这丫头平日净爱穿些素色的衣服,哀家也觉着,小姑娘家多穿些亮色的好看。”

孟芸心念一转,附和道:“奴婢觉着也是。想来太子殿下这样英朗的年岁,也会喜欢这样热闹的颜色。”

这句话算是说到太后心坎里去了。

今日原是有家宴,宣明帝和太子都会来慈宁宫陪她一起用晚膳,太后是特意想让纪瑶在太子跟前露个脸,顺势再推一把给太子纳妃的事。

太后与宁澈之间的关系,一直以来,其实并不如寻常人家的祖孙那样放得开。太后仅为宣明帝嫡母,并非亲娘,且宁澈毕竟是半截才认回来的孩子,又没有被她亲自抚养过,即便再亲近,也是有限度的。所以太后对自己这个孙儿,是既疼爱他,可又有些要讨好着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宣明帝正在逐步放权给宁澈,让他成为帝国新一任的话事人。

年青一代正在崛起的力量,往往是会让衰老者感到恐慌的,上了年岁的人,尤其惧怕孤独与冷落。宣明帝没有皇后,太子也到了纳妃的年纪,未来的太子妃便是这后宫中的新主。所以太后极力的想将自己娘家这个女孩推给太子,若如此,也能保她自己在后宫中地位的稳固。

想到这一层,太后忙把纪瑶拉到身前来:“你快去把这身衣服换上,让哀家瞧瞧。”

孟芸立即说道:“那奴婢去伺候姑娘更衣吧。”

太后笑了笑道:“不劳烦你,你说话哀家爱听,多陪哀家说会话,让你手底下的人伺候便行了。”

她是把这差事点给夏绫了。

夏绫连忙低头应是,纪瑶也同福身应了太后。

太后又嘱咐道:“妆台上有对耳坠子,配这衣服好看,你一会也都戴上。”

夏绫端着衣服,跟纪瑶到了内间,一绕过屏风,两人才全都松泛了下来。

纪瑶眨了眨眼,小声问夏绫:“你怎么来了?”

夏绫头一歪,笑道:“奴婢来服侍姑娘换衣服呀。”

纪瑶轻打了她下,哼了一声:“连你也要拿我逗趣。”

“哪有,我可是真心希望我们瑶瑶漂漂亮亮的。”夏绫说着,已将那件云锦长衫展开,搭在一旁的衣架上。石榴金色的袍子将屋内映照的明艳生春,她却听纪瑶幽幽叹了一句:“这也太夸张了吧。”

夏绫的手顿住:“瑶瑶,你不喜欢这衣服?”

纪瑶浅淡的笑了下:“我哪有资格说什么喜欢不喜欢。”

夏绫默了默,取下云锦衫披在纪瑶身上,又替她将领口的盘扣扣好。

“你在这慈宁宫就跟我当值一样,反正又不是要在这里讨自己高兴的,所以就怎么装怎么来呗。等回去了,只剩咱们自己的时候,要记得悦己便好了。”

纪瑶总是能被夏绫的话开导。她忍不住揉了揉夏绫的脸:“你啊,就是忒能想得开。”

夏绫蹲下身,半跪在地上替纪瑶将裙摆整理平整:“那不然还能怎样呢?得活着啊。”

这衣服是专门按照纪瑶的尺寸来做的,穿在她身上很合身。其实在夏绫看来,纪瑶穿这样明丽的颜色是很好看的,让她眼前一亮。但或又是因为夏绫本就喜欢纪瑶的长相,所以觉得她怎样穿都好看。

“走,我帮你戴耳坠子去。”

在妆台上,放置着一对足金的耳坠子,上面镶着红玛瑙,有半寸那么长,这是只有盛世之下才映照得起的流光溢彩。

夏绫让纪瑶坐在妆台前,拿起耳坠子试着往她的耳洞里捅了捅,扎了两下却都没扎开,疼得纪瑶嘶的吸了口凉气。

夏绫皱眉道:“戴不进啊?”

纪瑶抿了抿唇,小声说:“本来我这扎了也没多久,前两天又疼起来,大概是又长死了。”

夏绫凑近她的耳垂看了看,见耳洞周遭确实有些红肿。她上手轻轻捏了一下,纪瑶立时疼得低呼了出来,那里硬硬的,应该是伤口里头有脓血。

“这不行啊,你现在哪戴的了首饰,这耳坠子又这么沉,还不疼死你?”

纪瑶却摇摇头:“没事绫儿,你就给我捅吧。我要是不戴这个,姑祖母怕是会不高兴。”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已做好了受疼的准备。

夏绫见她眼皮在轻轻颤抖,显然还是在害怕的。自己手中的耳坠子好像一下子变得有千斤重,她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将那金首饰往妆台上一搁:“不戴就不戴,干嘛非为了让别人觉得你好看,就一定要受这个罪?”

纪瑶换好衣服出来时,在暖阁中伺候的宫女嬷嬷,或多或少都露出了些惊喜的神色。太后上下打量着纪瑶,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块料子,哀家真是没有选错。”

周围的人自然都跟着恭维附和。

但太后很快便注意到了纪瑶空空如也的耳垂。

她发问道:“哀家不是嘱咐你要把耳坠子带上么,是忘记了?”

纪瑶被太后问的有些生怯,低头答到:“那耳坠子……有些不合适。”

太后的面色不由得冷了三分:“怎的不合适?还是这奴才不会伺候?”

纪瑶一听,太后这是要往夏绫身上怪罪,不敢再还嘴:“姑祖母,您别生气,我再去试试……”

夏绫知道,太后对纪瑶一向严苛,纪瑶也很不敢忤逆太后。可她实在是心疼纪瑶,无奈之下,便替她回禀道:“娘娘,姑娘的耳垂薄,伤还有些没有长好,若是硬要带那耳坠,她会疼的。”

太后登时皱了眉,一个针工局的使唤丫头,怎么都敢在这里多嘴了?看来自己是真老了,连个丫头片子都敢做自己的主了。

太后冷眼看向夏绫,已然不悦:“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怕不就是你挑唆的,让姑娘遇上一点疼就往后缩。”

夏绫心里头一瑟缩,也不敢再出声了,她不知太后怎么就忽然发了脾气。

孟芸见情势不对,忙上前来,往夏绫身上打了一巴掌,低声斥道:“还不快跪下给娘娘赔罪。”

她也跪到太后跟前,刻意将夏绫挡在自己身后,俯身叩头道:“娘娘息怒,是奴婢没有管教好底下的丫头,奴婢带她回去,定会好好训斥。”

“倒不必你训斥。”太后睇向纪瑶,肃声问她,“瑶瑶,哀家教你如何管教内廷时,是怎么说的?遇上这种多嘴的奴才,该如何处置?”

纪瑶心里头乱了,她知道太后是冲她来的,又很怕夏绫会因为护着她而吃苦头,服软道:“姑祖母,是我的错……”

谁知太后却陡然提高了声音:“你这样软懦的性子,日后如何成得了大器!哀家在问你话呢,这奴才该怎么处置?”

纪瑶咬了咬嘴唇,小声答:“该,掌嘴……”

“掌多少下?”

纪瑶快被逼问哭了,不得已她也跪下道:“姑祖母,求您息怒,这不关她的事,是我怕疼,我……我这就去把那耳坠子戴上!”

见纪瑶这样,太后心中更是窝火。怎么的,这还委屈上了,到显得自己是个恶人在逼她了?

“你给哀家站起来!”太后恨铁不成钢的将纪瑶拉起来,“你是主子,就有义务让底下的人敬你,也畏你,这样宫里秩序才不会乱,你也不会上下都受气。瑶瑶,哀家今日就再教你一遍,该如何御下,如何立威。”

太后严苛的目光落在夏绫身上:“掌嘴三十,再跪两个时辰,好好思过。”

纪瑶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孟芸却抢先一步,推了夏绫一下道:“还不快谢恩。”

夏绫心中委屈,可在这森严的宫规之下,她不得不卑微的俯下身去,磕头道:“谢娘娘恩典。”

太后沉了沉气息,抬手拍了拍纪瑶的肩膀道:“原本打她二十下就够了的,多的那十下,也是为了让你记住,该刚强时便要刚强,坐在高位上的人,是不能靠善良来度化手下之人的。”

她让自己心绪也平复下来,又变成那个不问世事,却富贵安稳的和蔼老人:“孩子,你早晚会明白,哀家是在为了你好。你到里头去冷静一会,把自己收拾妥帖,一会出来的时候,脸上要带笑模样。”

恰在这时,有内侍进来回禀说,太子殿下到了。

太后脸上又现出了慈祥的笑意,她由姜颖扶着,到外头去迎,她可不想让太子看到这里的满地鸡毛,再让他对纪瑶生出什么不喜。

纷杂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让夏绫心中跳的愈发杂乱。她即便不回头,光听步履的节奏,也能辨得出哪是宁澈的脚步。她很想回过头去看一看,可跪在这里,却不容得她有什么小动作。

“哥儿。”太后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未几,便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道:“祖母。”

太后与宁澈寒暄几句,宁澈似是正在探头往暖阁里看,姜嬷嬷却笑着打圆场道:“殿下见笑了。不过是有个奴才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惹娘娘不高兴呢,娘娘罚了她掌嘴罢了。”

夏绫仍低头跪伏在地上,可心里头已然乱草丛生。有那么一瞬,她很希望宁澈能进来帮帮她,但不过转念,她又很怕宁澈会看到她现在这毫无尊严的样子。

毕竟在上次见面时,两人的言谈并不很愉快。甚至这一两个月以来都是这个样子,夏绫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他们彼此心中都明白,各自都在愈发小心的维持着二人之间岌岌可危的平衡。

她接着便听到宁澈漫不经意的声音传来:“噢,那就听凭祖母处置吧。我爹呢?”

太后答了句什么,宁澈的脚步声转了方向,渐行渐远,不一会便听不到了。

夏绫闭上眼,心中的乱意也终于冷却。

她突然就不觉的害怕了。

她与宁澈,原本就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他在岸上,而她在水里。既然宁澈已经去了他该去的方向,而她自己,也该去承受她必须应该承受的了。

年少时的夏绫,为了心里的执念,确实受了许多委屈。而那时候的宁澈,的确也很难站在夏绫的角度上和她共情。

第77章 前尘(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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