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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孰仁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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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夏的午后,闷得如同蒸笼中一般,连蝉鸣声都显得很惫懒。

在紫禁城的东长街上,往来行走的宫人皆靠在墙根底下低头慢行,以求在这苦热中蹭到一丝宫墙投下的庇荫。

可唯有一人行色匆匆。

那是个样貌白净的小内侍,甩着手在宫道里走的飞快,双颊热得透红,显然是有什么着急的事。

这小内侍正是夏绫。

夏绫一路小跑着进了日精门,刚一迈过门槛,差点踩了一只毛绒绒的大尾巴。

小铃铛正趴在阴凉地里假寐,因这扰动睁开了眼,看见夏绫它愣了一下,然后翘起尾巴就要往夏绫身上扑。

“铃铛,等会等会。”夏绫将狗子摁回去,擦了一把自己头上的汗,“我现在有正事,回头再陪你玩。”

说着她抬头往乾清宫大殿前的汉白玉台阶上看去,正巧看到两个人,一个穿着飞鱼服,另一人穿着大红色的文官官服,一同从台阶上走下来。

“庄大人,钟大人!”夏绫喊了他二人,上前行了常礼,“两位大人是刚从御前出来?”

“小乔公公。”二人同拱手还礼,庄衡答到,“是。近日有桩案子是北镇抚司与刑部共同审的,故方才臣同钟大人一起在御前回了话。”

夏绫匆匆道:“那二位大人再留一留步,我这边问到一些倭寇的情况,待会陛下怕是还会传二位进殿去。”

宁澈此时正在乾清宫的东暖阁中闲坐。

今日事情不多,同庄衡和钟义寒议完了事,离晚膳还有一段时间。这样的空闲很难得,他便将跟前的人都打发出去,想安心的看会书。

这才刚看了两页,却突然有个内侍冲了进来,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水就往嘴里灌。

宁潇愣了一下:“乔乔?”

他见夏绫连口气都不带喘,吨吨吨的往下灌水,忙走到她身边道:“你喝慢点,别呛着。”

夏绫快渴死了。她灌下一大杯水,气喘吁吁的说道:“阿澈,你把庄大人和钟义寒叫回来吧,我从秋鹤嘴里问了些事情出来,要跟你们讲。”

待人都齐了,夏绫讲到:“这小姑娘家是个渔户,父母多年前都死在海上了,有一个哥哥叫平野茂川,就是她哥哥将她从小拉扯大的,兄妹俩相依为命,感情很深。这几年海上的年景不好,靠打鱼活不下去了,于是她哥哥就下海做了倭寇。”

夏绫从秋鹤那听到的故事是这样的。

平野茂川有个要好的同伴,叫井上三郎,做倭寇这事便就是此人带他一起下海的。去年八月两人又一同随海盗的船只西向大燕劫掠,可后来回来的便只有井上三郎一人。

井上同秋鹤说,他与平野是在陆上的时候走散了,他也不知道人在哪里。秋鹤放心不下,央求井上带她去大燕找哥哥。井上同意了,将秋鹤打扮成了个男孩子的样子,悄悄把她带上了船。

可船一离岸,井上就变了卦,要秋鹤同他睡在一起,他才同意带她上岸。秋鹤也并不懂这些男女之事,在船上她无依无凭,又怕暴露自己是个女孩子,只得答应下来。某天晚上,井上将她给灌醉了,趁她糊里糊涂的时候就将她玷污了。

那之后在船上,井上一直甜言蜜语的哄秋鹤,反正木已成舟,等这次出海回去,他就同秋鹤成亲。可秋鹤也看出来井上不是真心想带她来找哥哥的,于是在船靠岸的时候,找了个机会,偷偷逃了。

她以为只要到了大燕,就有机会能找到她哥哥,可她没想到,大燕竟然这么大。她根本不知道哥哥是在哪个渡口走丢的,也不知道她自己下船的地方究竟是在哪。

秋鹤孤身一人,语言还不通,当地的老百姓对倭人敌意都很大,一听到她说倭话,就四处赶她,甚至还有人报官让官府来抓她,她就只能日日东躲西藏。

后来遇到了一队客商,那些人能听得懂倭话,就跟她说,他们可以带她去找哥哥。那几个客商说,在北边有许多倭国来的人,或许秋鹤的哥哥就在那里,让秋鹤同他们一起走。

秋鹤十分感激这些人,一路上扮成个小厮模样,伺候他们吃喝,全然一个不要钱的劳力。一行人在路上走了有一个多月,一直到了京城。

可这里却根本没有倭人。货一出手,几个客商立时变了一副嘴脸,将秋鹤给锁了起来。原来那几人根本就是骗她的,见秋鹤已无用处,就想将她卖到窑子去,再捞一笔银子。

可秋鹤毕竟听不懂汉话,那几人怕老鸨发现这女孩是个倭国来的,不好出手,于是便想用药毒哑了她,那她看起来只是个样貌不错的小哑巴,没人知道她是从哪来的。

秋鹤长了个心眼。她假装自己喝了那哑药,装了哑巴,这样那些人就不会再给她喂药,也不会有人发现她不是个汉人了。那群人本想在端阳节前就将秋鹤出手,可有天晚上,秋鹤趁着几人吃醉了酒守备松懈,又一次逃了。

逃出来之后,她更不敢见人。她只能天黑下来之后才出来游走,睡过桥洞,扒过剩饭,也同狗抢过吃的。再后来,就到了端阳节那天晚上,秋鹤实在饿的受不了了,想出来找口吃的,却被在暗中盯梢的锦衣卫发现。她以为是那几个客商又来抓她,才没了命的想逃。

这也就是为什么,秋鹤会出现在吟春楼附近,会脏的像个乞丐,以及在被上刑之后,还死咬着牙不愿说一句话。

再后面的事,大家便都知道了。

宁澈听夏绫说完,脸色变了几变,最后骂到:“那个井上三郎,简直就是个畜生!这人定是早就看上这丫头了,知道她哥再回不来,才肆无忌惮对这女孩下手的。那个叫平野的也是个糊涂东西,和这种畜生还能交好?就这样还敢来劫掠,死了活该!”

夏绫心中初听到这些事时,同宁澈也是一样的反应,既恨不得撕了那个井上三郎,又忍不住骂秋鹤傻。同样,她也认为,秋鹤的那个哥哥,平野茂川,有极大可能是已经死在大燕了。

“另外还有一个信息,我觉得很重要。”这是夏绫今日最想说的事,“至于秋鹤为什么那样相信她哥哥没有死,是因为平野茂川出发前跟她说过一句,‘放心吧,都是商量好了的,对方不会真对我们下手的’。这句话里的‘对方’,指的究竟会是谁呢?”

宁澈的神情霎时冷峻。

“所以?”

夏绫深吸了一口气:“皇上,有没有可能,地方上有官员通倭,在以寇养兵呢?”

这么热的天,这句话竟然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冷。

宁澈眉头蹙了起来:“这个罪名太大了。如果贸然就下这样的结论,当前的证据会不会太少些了呢?”

他这么说,其实是不想让夏绫担责任。宁澈知道,夏绫因为她父亲的事,对官府多少存在了一些不信任。可若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基础上就妄加猜测,落在旁人眼里,或许就变成谗言了。

夏绫缄了口。她也明白,自己这句话说的太不负责了。若真有人通倭,那是哪个地方的官员?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她只通过一个小倭贼口中讲出来的故事,就轻飘飘的在皇上跟前撂下这样一句话,是想让皇上对整个朝廷的官员都心生疑窦么。

她低头道:“是我太草率了。”

“未必。”在这摇摇欲坠中,竟有人在背后又一把撑住了她。

夏绫抬头,见说话的是钟义寒。

他朝宁澈俯身揖了一礼,直起身道:“陛下,在这件事情上,臣也有些想法。”

此时的他,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玩世不恭,眉宇间的英气竟似武将。

“臣想先同诸位分析一下那小倭贼交代的故事。”他这个人真的很喜欢分析,“首先,倭贼是八月从倭国出发的,从同时期来看,九月中,山东自灵山到靖海一线遇袭,十月初,永宁卫,泉州卫也有小批贼寇滋扰。但臣看过当时的邸报,这两拨贼寇应该不是同一批人。在东南海上,也有一些流寇盘踞,这些人里不止有倭人,也有汉人,他们以琉球为落脚地,长期在东南沿海一带骚扰劫掠,扰袭福建的是这一波人。所以臣先大胆做个假设,八月从倭国本土起锚的那拨倭贼,应当与抢掠山东的是同一批人。”

“同时,从倭国本土至我朝劫掠的倭寇也时常不是一批固定的人。毕竟烧杀抢掠这种行当总是要搏命的,所以也有倭贼就转投了商队,跟江浙一带的商户做一些岸上的生意。故而臣推断,那小姑娘来我朝乘的应该是商船,大概是从宁波或者台州府一带靠的岸,这样到京城在路程上所花费的时间也大致能对上。”

见并无人打断他,钟义寒接着说道:“方才小乔公公的猜测确实大胆,臣亦闻之心惊。但臣亦以为,若真有此事,陛下必不会姑息,若无此事,亦可安君父对臣等的信任。所以此事不可不查,但关键便在于,该如何查。”

宁澈挑了挑眉,让他继续往下说。只要别让钟义寒处理人际关系,他说的话还是中听的。

“现下可采信的证据确实匮乏,说是捕风捉影也不为过。陛下若此时发难于地方都司,没准会打草惊蛇了不说,若查不出问题来,或许还会引得朝臣与陛下之间生嫌隙,朝野动荡。故臣以为,还是得从那小倭贼身上下手。由此,臣有两点建议。其一,通过这小倭贼定位出平野茂川等一行人是否就是在山东沿线劫掠的倭寇,如果是,有通倭之嫌的官府范围至少能圈定。其二,若是能通过这小倭贼抓到井上三郎,从那人口中定是能问出更多确凿的信息。”

宁澈倚着桌沿,习惯性的摸了摸下巴,看向庄衡:“你让手底下的人去山东查一查有没有倭寇进犯后留下来的东西,收缴的兵器,装备,或者是从死人身上摘下来的什么值钱的玩意,通通拿来让那小倭贼认一认,看有没有她认识的,借此碰一碰吧。”

他这么说,是要按钟义寒说的来办了。可宁澈又道:“这件事北镇抚司多盯着些吧。刑部的奏议还需走通政史司,朕暂时还不想让过多的人知道这件事。”

钟义寒和庄衡皆低头称是,但夏绫还是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建议是钟义寒提出来的,但宁澈似乎刻意想将他在这件事中摘出来。他仍对钟义寒心存疑虑,既不想放权给他,也不想给他开御前直奏的后门。

但钟义寒就跟没听出来似的,垂着眼,仿佛一切都按常理走着。

“至于井上三郎,”宁澈看向夏绫,“还得从你那边入手。”

夏绫垂首道:“是,我明白。”

依秋鹤所说,她只被井上一个男人碰过。那她肚子里的孩子,便是能将井上三郎钓出来最有利的诱饵。

事情说到这里,差不多也到了尾声。

结果已定,天色已晚。宁澈原本所期待的空闲,在几人你来我往的交谈中也消磨殆尽了。

何敬正好进来禀道:“主子,该传膳了。”

宁澈嗯了一声,对庄衡和钟义寒道:“你们在宫中吃过之后再回去吧。”

二人谢了恩,各自退下。

宁澈也有些累了。他单手揉了揉肩,问夏绫道:“一起吃点吗?”

夏绫摇摇头:“算了,我还是回去吧。别一会宫门下钥,走不成了。”

宁澈倒看出她兴致不高来。

“怎么了?”

夏绫吁了口郁气。其实从她听秋鹤讲过这段故事后,她心里就有些不舒坦。这世道对无所依靠,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女孩子来说,太残忍了。

“阿澈,我还是想来问你一句。”她抬起头,眼眸中似有哀伤,“秋鹤现已经把她知道的都说了,可以放她回家吗?”

宁澈静静看了她一会,却问:“你觉得呢。”

夏绫摇头道:“不行的。还得留着她,把井上三郎钓出来。只要这个人一日没抓到,就一日不可能放了她。还有……”

她抿了抿唇,垂下眼道:“还有就是,倭寇杀了那么多我族同胞,她那哥哥手上不知沾过多少百姓的血。国人犯法尚有夷九族的刑罚,何况她非我族类,又有什么理由对她宽恕。”

宁澈陪她一起坐下来:“乔乔,你说的都对。如果对敌人善良,就是对自己残忍。”

但他又说:“可我也知道,你脾气里有股厚道,答应别人的事,就想要做到。世人皆知宋襄公仁义之君不可取,但我们至少要弄明白,敌人究竟是谁。我想要杀的,是那些烧杀抢掠的贼寇,是他们背后推波助澜的政客。可是无论哪国哪族的妇孺百姓,从来不该是斗争中的敌人。否则,每次攻城之后都屠城不就好了?”

“所以乔乔,对这个倭国女孩,你既不要有愧疚,也不要有仇恨。这不是你自己的事,你只是在帮我一个忙,如果你觉得在道德上有压力,那便不要再继续做这件事了。你同那个女孩之间只是交易,各取所需而已,上升不到仁义道德。”

夏绫苦笑了笑:“听你这样说,我心中倒是好受一些了。”

宁澈眉目温和:“所以,当这个女孩身上没有我可以利用的价值之后,那我答应你,可以给她一个放她走的承诺。”

对于这个岛国妹子的感情真的有些复杂……

第70章 孰仁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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