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搜屋 > 宫墙之内有恶犬 > 第14章 乾清值夜

第14章 乾清值夜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宁澈每晚就寝的时间都很固定。

一到亥时三刻,在近前伺候的牌子便会呈热水上来,洗漱过后,宁澈会倚在床上再看会书,子时之前是一定会歇下了的。

除非有紧急要事,在宁澈看书的这一小段时间里,是绝对不敢有人打扰的。宁澈看书杂,天文地理兵法营造,什么他都能看得下去,只不过苦于白天难找得到空闲。睡前这一小会,是他每天为数不多留给自己挥霍的时间。

而趁着这个功夫,晚上在殿内直宿的内侍也需为上值做好准备。

谭小澄领着夏绫先在管事牌子跟前点了卯。此时的乾清宫中,白日里在殿内伺候的秉笔及牌子等人都还在,正将圣驾寝阁外的所有灯盏换为暗灯。

谭小澄朝夏绫打了个眼色,两人不言声的往御茶房走去,在置物间中将值夜要用的东西都取过来。

“小乔兄弟,这个你先拿下。”谭小澄拿了一盒叠的细软平整的方巾和一只小碳炉给夏绫,自己又用漆盘端了一套茶具下来。

他压低声音道:“等一会直宿的时候就不能说话了,我先跟你说说晚上这值该怎么上。”

“一般情况下,万岁爷晚上睡觉的时候,大概会醒一两次。有的时候是要起夜,有的时候是要喝水,还有的时候只是醒一下,可能会问几更了。主子也有睡不着的时候,他实在入不了眠也会跟外面守着的人说说话。”

“值夜的时候咱们不能进最里面的寝阁,只能在外间守着。主子起夜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伺候,所以这个时候不用进寝殿,第二天一早自然会有管净者将恭桶取走。”

“但若是主子想喝水,咱们就得进寝殿去伺候了,这水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凉,需得一直在这碳炉上温着。到时候我就把茶盏在帘子外呈上去,等主子喝完了会把杯子递出来,这个也我来接。有时主子喝完水后会想擦擦嘴,如果需要的话你就再把巾子呈上去。一定要记得,这巾子只能用一次,主子用过的可千万不能再放进盒子里了。”

夏绫光听就知道这活不好干。相比之下,擦地这种粗活竟然都显得轻松了起来。她问:“那我怎么知道他是要起夜还是要水喝啊?”

“打起精神仔细听。”谭小澄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小乔兄弟,以后当差多了你就知道了。从主子有没有翻身,起来的快慢,呼吸的轻重,都能听得出来。有人当差当不好,是因为他们偷懒,主子睡的时候他们也睡,自然伺候不周到。但我值夜的时候向来连盹都没打过,就听着更鼓房的打更声数时辰,主子问话的时候,我都能答得上来。”

夏绫都开始有些佩服谭小澄了。

“小谭哥,你心太细了。”

“嗐,当差么。像我这种没什么门路的,不就得靠自己想的周密,才能每一步都走稳些么。对了小乔兄弟,我还有个法子也可以跟你说一下。”

他说着抖了抖自己的手腕,露出腕子上缠着的三种不同颜色的丝绳。

“主子晚上要有什么动静,咱们都得记下来。万一第二天御体有恙,太医院问起头天晚上皇上就寝的情况,咱得答得上来。”谭小澄指了指手上的绳子,“主子每起次夜,我就在黄的上面打个结,每喝一回水,我在白的上面打个结,每咳嗽一回,我在红的上面打个结。我记性没那么好,所以就用了这么个笨办法,如果你需要的话,以后也可以用这个法子。”

这倒真是个好法子。夏绫心里默默想,如果自己真的只是个刚入宫不久的小火者,要是能被谭小澄这样的人带上一带,倒也是件幸事。

虽然值夜这事,于她而言属实是有些画蛇添足,但夏绫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然来了,就一定不能给谭小澄拖后腿。

“小谭哥我记下了,之后再上值的时候,我也学你。”

谭小澄点点头:“小乔兄弟,最后再嘱咐你一句,夜里在御前伺候的时候,一定不能说话也不能出声音,完事之后立马退出来。行了,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准备上值吧。”

宁澈只要一将床帘打下来,就意味着准备安寝了。

这时管事牌子会进寝殿熄灯,只余下两盏暗灯,之后同几位秉笔及其余不直宿的近侍,在寝殿外磕过头后退出乾清宫,将宫门阖上回各自直房歇下。

静谧的深夜中,乾清宫内醒着的人便只剩了夏绫与谭小澄。两人一左一右,傍着寝殿门两侧各自席地而坐。碳炉在谭小澄那一边,黑暗之中有微弱的红光自风口处透出。

夏绫身后是一方多宝阁柜,柜子下半身为两扇木门,正好可以让她倚上一会。

很快她就发现,值夜这事最难受的地方在于,怎么才能在这无聊又无声的夜里,一直打着精神不睡过去。

一个时辰后,夏绫实在是有些颓了,哈欠一个连一个的打,忍都忍不住。她甚至在心里开始祈祷,阿澈,求你出点声音吧,哪怕能让我站起来活动一下也好啊。

夏绫看了看谭小澄,见他一直都睁着眼,只安静的仰着头往房顶上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绫心里的一股好胜劲一下子上来了。她朝自己大腿上狠掐了一把,不行,不能睡!

得琢磨点什么让自己别那么无聊。

夏绫想,要不数数吧。

她从一数到了一千,从二更天数到了三更天。

夏绫又想,要不背诗吧。

她从头开始背唐宋八大家的传世之作,从三更天背到了四更天。

在她刚背完“蓼茸蒿笋试春盘”时,忽听到寝殿内有响动。

谭小澄反应奇快,他迅速且无声的倒好了水,在夏绫意识到这是该进寝殿的时候,谭小澄都已经站起来了。

夏绫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拿好方巾跟上他。

寝殿内的味道与外头的不太一样,是一种柔和舒缓的香气,很好闻,能让人莫名觉得安定。

谭小澄穿的软底鞋,踩在地上没有一丝声响。他快步走进寝殿,在御榻前跪下,双手将水杯举的与床同高。夏绫跟着谭小澄也在旁边跪下,可等了许久,都不见宁澈伸出手来接。

他好像并没有醒。

床帐内又传来些窸窣的响动,宁澈的呼吸急促了些,喃喃的喊了声:“爹……”

他睡得不太安稳,翻了个身,搭过来的手无意将床幔拨动开了一条缝隙。

“娘……”

夏绫意识到,宁澈大概是在说梦话了。

她同谭小澄对视了一眼,觉得这里应当是没他们什么事了,站起身来准备退出去。谭小澄双手都被茶杯占着,便向夏绫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将床幔阖上,免得等天再亮些,会有光照进去。

夏绫会意,弯下身轻轻将两方床幔交叠在一起。

可毫无预料的,宁澈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当空一抓,正抓住了夏绫的手腕。

这!

夏绫一把捂住嘴,才忍着没叫出声来,浑身的血都被吓凉了。

她兵荒马乱的看向谭小澄,这这这,怎么办怎么办?

谭小澄哪里知道该怎么办?他脸色煞白,只一个劲的跟夏绫比口型,你别动,千万别出声!

夏绫就知道,这个时候他什么用都顶不上。

宁澈的手上是带了力道的,攥得她有些疼。夏绫埋怨了一番自己的倒霉运气,向谭小澄挥了挥手,告诉他,你先出去,这里我来想办法。

待寝殿中没了人,夏绫蹲下身,轻缓的拨开帘子,将头探到了床帐里。

宁澈紧蹙着眉,牙关咬的很用力,看样子是被梦给魇住了。

夏绫用两根手指在他手腕内侧挠了挠,温声唤他到:“阿澈,阿澈?”

宁澈眉心动了动,却又染上了一重浓的化不开的悲凉。

“不要,走……”

夏绫垂下眼睫。

不知道她此时说的话,与宁澈梦中之人是否会有片刻的重合。

“阿澈,放手吧。”

*

待到卯时,更鼓房的鼓声响过,便会有管事牌子进乾清宫来,准备好洗漱用的温水和帕子侯着圣驾晨起。

夏绫和谭小澄这个时候也可以下值回去歇息了。

出乾清宫时,东方的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一夜未睡,夏绫的精神有些恍惚,下了汉白玉台阶后,她倚在墙边上缓了一会。

谭小澄以为她是被吓着了,忧心的问:“小乔兄弟,你没事吧?”

夏绫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心里的什么地方不太舒坦。

“小乔,我觉得你还挺厉害的。如果是我头回当值就遇到这事,估计魂早就吓没了。得亏主子没醒,咱俩这也算是有惊无险。”他扶住夏绫,两个人一起慢慢往外走,“我猜你那也没什么吃的,要不你跟我到河边直房去吃一口吧,等回来你再休息。”

夏绫的确是觉得有些饿了。她揉了揉肚子:“这倒是行。不过我得先去把狗喂了,要是它看不见我,估计又得拆家。”

果然,小铃铛见了夏绫,咬着她的衣摆,死活要跟她一块出去。

夏绫顶着两大团乌黑的眼圈,实在没有力气再跟狗吵架了,只能将它带上。

这个时候,河边直房的其他人已经各自去当值,便只有夏绫和谭小澄两个人。

“小乔兄弟,你先去屋里坐会,我去准备吃的,很快就好。”

谭小澄干活利落得很,挽起袖子取了面粉揉成面团,没一会功夫,两张热腾腾的烙饼就出了锅。

他掀开坛子,见里面只剩了最后一个咸鸭蛋,也一块拿出来都给了夏绫。

刚出锅的烙饼就是香。夏绫一块一块撕着吃,或许是累了,她低着头,也想不起来要说话。

谭小澄看她这样子仍是不放心:“小乔兄弟,你是不是被吓着了还没缓过来?”

夏绫摇了摇头:“可能就是第一次上值吧,不太习惯。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谭小澄倒了杯水给她:“嗯,那就好。不过这事也让咱俩长个心眼,以后主子再说梦话,伺候的时候可千万不能离这么近了。”

夏绫抬眼:“他还总是说梦话吗?”

“也不是特别经常,我大概遇上过两三回吧。”谭小澄仔细回忆了一下,“一般事情多的时候,心思重的时候,主子就特别爱做梦,有的时候就会说梦话。”

“那他都说些什么?”

“嗯,无非也就是在梦里喊喊先帝。可能也有别的,但是我都没太听清。”

夏绫无意的将手中的烙饼揪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谭小澄叹了口气:“唉,其实每回我听见主子在梦里喊先帝,心里都怪不落忍的。先帝爷对主子那真是,寻常人家的父子都不见得能好成这样,怎么可能不想得慌。”

夏绫挑了挑眉:“好成什么样?”

谭小澄斟酌了一下道:“就是,像朋友一样。先帝爷何等威严的一个人,可在主子面前,永远都是和风细雨的。先帝爷疼主子,但又不是溺爱,怎么说呢,就好像两个高处不胜寒的人,能并肩站在一块看风雪的感觉。”

夏绫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

谭小澄接着说:“咱们万岁爷做皇太子的时候,我就跟在他身边做长随,后来主子即了大位,我才跟着到乾清宫的。先帝爷在的那会,除了有外臣在或者遇上什么节庆的时候,根本都没怎么让主子在跟前跪过。主子称先帝爷也不叫父皇,向来都是喊爹。”

谭小澄见夏绫兴致不高,有些关心她:“小乔兄弟,你是不是困了?那我不说了,你快回去歇着吧。”

“噢,没有的事。”夏绫睁大眼,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嘴角,“你多说点,我爱听。”

谭小澄本就说到了兴头上,那他可就不客气了。

“我记着,应该是宣明二十六年那块吧,先帝的身子就已经有些不太好了,开始让万岁爷监国。那会子正赶上南边有条大河决堤,淹死了特别多人,查来查去发现,是有官员侵吞了修河款,那大堤建的不结实,才在汛期决了口。”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万岁爷自己下的决断,涉事的那几个官,有抄家的,有处斩的,有流放的。那应该是主子头回下这种要人命的令,旨意发出去之后,他心里觉着不舒坦,晚上就在宫道里溜达着透气,走着走着就到了乾清宫。”

“那会先帝爷已经歇下了,主子本来想回去的,结果先帝听说主子过来了,又披上衣服起来,让人把主子喊进殿去。先帝要了壶温酒,父子俩边喝边聊,一直说到了三更天。后来先帝爷见时辰太晚了,就直接留主子在乾清宫里睡了一晚上。皇太子留宿乾清宫,这种事在先头几朝可是少之又少的。”

夏绫觉着,自己听谭小澄讲了这么多,至少应该跟着附和一句,真是父子情深呐。可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谭小澄把自己给说感慨了:“咱们主子吧,说命好也好,但有时候也觉得,他其实挺难的。”

“他小时候吧,贵妃在宫里一人独大,他在浣衣局里肯定过不了什么好日子。后来好不容易熬出来了,结果又摊上那么个亲娘,唉……”

夏绫的脸色当时就有些不好看:“他亲娘怎么的了?”

“小乔兄弟,你不知道?”谭小澄说渴了,喝了口水,“万岁爷的亲娘,也就是傅娘娘,过去一直住在乾西五所,跟任何人都不往来,就好像不认识主子一样。后来宫里有人就传,那其实是个疯女人。”

“他们放屁!”

谭小澄被夏绫爆的这句粗惊呆了。

“小乔兄弟,你……”

夏绫掐了掐眉心,意识到自己是有点过于激动了,解释道:“咱们背地里哪能这么传主子们的坏话,太不敬了。”

“你说的对,这话我也不敢乱说。”谭小澄缩了缩脖子,“我开始听他们说的时候,也觉得傅娘娘是个怪人。不过后来小汤跟我讲,她觉得傅娘娘可能不是很喜欢主子。”

夏绫咂了下嘴:“你们别瞎说,做亲娘的哪有不喜欢自己孩子的。”

谭小澄耸了耸肩:“怎么没有。像咱们这种进宫做奴婢的,哪个不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小汤她亲娘,嫌带着她嫁人累赘,就把她给卖了,你说这世上什么样的人没有?”

夏绫竟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想想自己,不也是被亲娘给卖了么,只不过好了伤疤忘了疼,都快忘了自己还有那么个娘了。

“小乔兄弟你想啊,”谭小澄将小汤同他说过的话照葫芦画瓢都学了一遍,“傅娘娘被先帝临幸的时候也就才不到二十岁,两人之前又不认识,一个小姑娘跟个陌生的男人做那种事,肯定是不乐意更多些的。先帝临幸完就完了,转过头来可能都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但傅娘娘呢,不但被打发到浣衣局去,还得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跟个不认识的男人生的孩子,又能让人喜欢到哪去。”

夏绫用手把自己的脸挡住,以免露出什么不该露的表情来。

谭小澄还没说完:“说到底啊,我觉得后宫里那些娘娘们其实都挺可怜的。前朝的贵妃娘娘,你看先帝爷宠她吧,但她心里其实苦着呢,所以才对先帝的其他妃子都那么刻薄。傅娘娘就更别说了,命比纸薄。不过听说贵妃娘娘对底下人还都挺好的,现在宫里还有好多老人念先贵妃的恩德呢。”

夏绫垂下眼,漠然道:“我没见过贵妃,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也没见过,都是听说的。但是小乔兄弟,我偷偷跟你讲啊,”谭小澄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前司礼监的张掌印你知道不?就是何掌印的干爹,我们都管他喊老祖宗。我觉得啊,主子在浣衣局这事,他肯定早就知道。只不过是因为心里向着贵妃,又或者不想给自己惹事,所以那么多年都装不知道,等贵妃仙逝了,才敢把这事说出来。”

夏绫白了他一眼:“小谭哥,你这消息可真是四通八达,怎么什么事都能让你听见一耳朵。”

谭小澄哈哈一笑:“这叫缉事,你懂不?我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能进东厂,这不得先自己练习一下,要万一哪天让主子给看上,就让我去了呢?”

小谭哥可真是兢兢业业的打工人呐

第14章 乾清值夜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