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搜屋 > 瓷心录 > 第2章 第 2 章

第2章 第 2 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舒家窑场依山而建,面积不小,但因经营惨淡,工匠已遣散不少,就连窑炉也尽数关停,仅剩一座馒头窑还一息尚存。

山脚四周杂草丛生,几乎要将这条羊肠小道吞噬。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舒灿歌旁敲侧击问起他是不是绿林人士,又赞他武功高强,但寇清昼只是淡笑着带过。

不多时,便见着昌盛窑灰蒙蒙的砖墙。奇怪的是,本该冷清的窑场似乎围着不少人。

舒灿歌于人群中一眼便见到了正点头弯腰、喏喏应承的哥哥舒煊平。

“舒掌柜,都说这赌窑‘九虚总有一实’,但我如今却落得颗粒无收,您说这理我上哪儿说去?”

说话的中年人紫袍青褂,大拇指上带着一枚和田玉扳指,嘴上蓄着一撮油亮的八字胡,富态的圆盘脸,肿泡眼却射出炯炯精光。

赌窑也叫包窑,与滇境的赌石、津门的赌核桃一般无二,皆是由买卖两家商定好,预先包下窑炉的产出。之后便如砸石出玉,买定离手。若一旦开出好瓷,买家则必能赚回票价;但若皆为劣器,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舒家昌盛窑怎么说也是传了五代的祖业,虽日渐式微,但赌窑往往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才搞,如今哥哥却干起了这营生。

这位包窑的主顾,舒灿歌也认得,是明州有名的瓷器商人黄祥,听他的意思,是已经赌了四炉窑了,却一只好瓷也没开出来。

她快步走到舒煊平身边,正要开口,对方却摆摆手。

“黄老,今日真是对不住。”舒煊平一身青衫,以袖掩面,羞愧难言。

黄祥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抬眼看了看窑场两边的竖匾,上联“芝为华彩”,下联“玉为肌容”,冷哼便从鼻腔中逸出。

“说什么五代炉火,从神宗皇帝年间就开始烧瓷,依我看,你们这昌盛窑的牌匾还是早些摘了,寻个愣头买家接手了去。"

周遭亦讥笑连连,“黄老说得对。什么‘芝为华彩,玉为肌容’,大伙儿看看这烧出来的,一个个不是风惊瓷裂,就是破烂乌糟。”

舒煊平额上浮出细密汗珠,腰杆被议论声压得更低。

舒灿歌垂眸扫过地上一堆残次劣品,随即箭步上前,朗声道,“愿赌服输,这赌窑的规矩,黄老爷您是清楚的。”

黄祥盯着她,见她一副弱不禁风的身板却也不犯怵,便森然笑道,“这规矩我自然清楚。如今,我与舒掌柜的契书还剩下一窑,只是,这十赌十输的境遇让我不敢再接着下注了。”

舒灿歌吃了一惊,舒家馒头窑用的是对烧,即匣钵里一正一反两个碗扣在一起烧。这样算来,哥哥竟一口气包了五炉窑给黄祥。

赌窑的确是买定离手,但包出去的窑必须得烧完才能算数。若主顾反悔或不想要了,可在烧窑前或开窑前转手他人。

“您若要止步,昌盛窑也不阻拦,您只需要将契书转给别家便是。”舒灿歌面沉如水。

黄祥眼中得色一闪,他等的就是舒家人这句话!

只见他高举契书,朗声道,“在座诸位都是陶瓷行当里的行家了,今日黄某与昌盛窑的赌约还剩一窑,不知有哪位东家愿接手?”

话毕,周遭一片鸦雀无声。

黄祥又道,“我愿半价出售这份契书!”

仍是无人响应,舒煊平额头上汗珠滴入土中也未掏出手帕擦一擦。

契书挥舞,哗哗作响,大腹便便的紫袍中年人露出得意又嘲讽的笑容,“白送!有没有东家愿意接手?!”

舒灿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但更让人无法相信的是,周围竟仍无人应声。

这一身紫皮的肥老鼠哪是在作贱自家契书,这分明是在作贱昌盛窑的名声!

舒煊平身子发颤,一旁的舒灿歌连忙扶住他。

兄妹俩环顾四周,入眼皆是讥笑嘲讽的面容,嘘声一浪高过一浪。

“怎么办,哥哥……”

舒煊平到底年长些,见过风浪,便稳了稳心神,开口问,“这份契书既无法转手,便请黄老开个价吧,我昌盛窑愿回购此契。”

黄祥故作无奈地叹口气,“如此,便请舒掌柜出这个数。”

他比出两根肥硕的指头。

“二百两?”

黄祥摇头,“是二千两。”

舒煊平惊得脱口而出,“黄老莫不是在说笑,先前五炉的契书也不过五百两。”

黄祥却道,“正所谓买卖自由,舒掌柜若觉得价高,不回收契书也没什么。只是这舒家窑场自此以后便再不能燃炉烧窑了。”

原来埋伏竟在这儿!

好恶毒的计谋,竟是逼得他们要么弃置要么贱卖昌盛窑。

舒灿歌愤怒地盯着那胖老鼠,对方得意洋洋,周遭众人也全在看他兄妹二人笑话。

“这份契书,我接手了。”

这忽然传来的声音并不高昂,却清朗得恰到好处,翩然落入在场众人耳中。

“你是何人?”

黄祥狭小的肿泡眼盯着寇清昼,在场起哄闹事的人有八成都是他暗中安排,这年轻人却面生得很。

“在下是京城来的行商,想在贵地淘几样好瓷。”他淡淡笑了笑,“刚才你不是说白送吗?那不如送给我好了。”

黄祥登时被噎住,但马上反应过来,“哼,刚才不做数了,须重新报价。”

“请讲。”

黄祥眼珠子转了转,慢悠悠伸出一根手指。

寇清昼显然没心思和他猜谜,只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那目光极冷,像并州的刀。

身子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慌忙压住心中涌起的胆寒,咬牙报出——

“一千两。”

“成交。”

四周一片惊讶的吸气声,黄祥也睁目结舌,手指都忘了收回。

寇清昼神色从容,自腰间取出一张银票,轻飘飘递过去。

那票额确是一千两,盖着镇余钱庄的刻章,围观的几十只眼睛看得真切,做不得假。

*

飞云冉冉,霞光散尽。

舒宅是个二进的院落,东厢房住着一个月前到访的伯父一家,后院则是舒家老太爷的住处。

推开兽首铜环的柞木大门,殷殷迎上前的是伯父杨觉霖和其女杨秋笙。

“煊平,听说黄老爷今日带了一伙人去昌盛窑砸场子,你们没事吧?”

面对杨觉霖关切的目光,舒煊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您听岔了。是我技力不济,误了黄老爷的生意。”

杨秋笙生得一张温柔的鹅蛋脸,挽着垂鬟分肖髻,斜插一支粉蝶金钗,双瞳盈盈望向自家堂哥,“平哥哥,那窑场的事都了结了吗?”

舒煊平摇头,“还需烧最后一炉。”

杨秋笙轻叹一声,如幽兰吐息,“看来还要堂哥操劳一阵。”

杨觉霖皱眉,“要我说,不如你就把这窑场卖了,趁现在还值几个钱……”

“伯父,这昌盛窑是我舒家家业,还是不劳您费神了。”不等哥哥回答,舒灿歌便出言打断。

父亲杨觉述二十年前从豫州逃荒来明州,后入赘舒家,故兄妹俩都随母姓。

舒灿歌十岁那年,父亲酒后失足跌入窑炉,被活活烧死,母亲伤心过度,相继离世。外祖父卒中急风,虽救治及时,但落下了病根,一直在后院静养,窑场及宅中大事便尽数落在了哥哥舒煊平肩上。

那时,舒家为了盘活昌盛窑,甚至将嫂子胡瑶芝的嫁妆用尽,亦不足。

于是,舒煊平想起了父亲在世时曾提起的这位伯父,试着修书一封赧言窘境。杨觉霖后续借了银钱过来,舒家也渡过难关,陆续将钱连本带利还上。

按理来说,舒灿歌应对这位雪中送炭的伯父倍感感激,但后来她才知道,杨觉霖当初借钱时收的孳息比钱庄高出一倍不止,甚至借条上还言明,若是舒家还不上,便须将窑场半价抵给他。

如今他来舒家的这一个月里,父女俩一唱一和,天天游说舒煊平卖掉昌盛窑,一来二去,水滴石穿,舒煊平竟似乎有些动摇。

但舒灿歌自然不会由着他撺掇哥哥卖祖业。

吃了个软钉子,杨觉霖脸色微微一沉:

“你们都是我杨家的骨血,虽说入这明州风俗随了母姓,但不也按我老杨家这一辈的规矩,名中从‘火’吗?现在我做长辈的,给一些善意规劝,你们竟也听不下去?!想当初你爹娘辞世,若不是我借出的那二百两银子,你们家这窑场早就荒了。”

舒灿歌正要回嘴,却被舒煊平按住,“伯父的好意我自是明白,不过昌盛窑是祖上传下来的基业,如今祖父还康健,一切都得由他老人家说了算。”

有了台阶下,杨觉霖脸色稍霁,杨秋笙也笑着打起圆场,“爹他也是担心,话说得急了些,灿歌妹妹、煊平哥哥你们别放在心上。”

这时,一阵隐隐戏谑的笑声传来——

“哟,我说这么多人杵在门口,原来是煊平哥哥回来了。”

堂屋里走出的女子一身秋香色交领琵琶袖袄裙,正是舒煊平的发妻胡瑶芝,她牵着的是两人的儿子,小名獾奴。

獾奴生得玉雪粉团似的,一见着小姨就咯咯笑,蹬着两条小短腿跑来,抬头眼巴巴瞧着舒灿歌。

她俯下身子,笑着揉揉小家伙的脑袋,又从褡裢里掏出一个白瓷兔子递给他。

獾奴拉着她往屋里跑,嘴里咿呀有声。

身后的杨觉霖冷哼一声,“灿歌已经及笄了吧?成天穿成这样乱跑,没点闺秀的样子,你们做哥嫂的也不管管。”

胡瑶芝自然也看不惯舒灿歌一副男孩儿打扮,成日不是在家捣鼓那鸡窝窑,就是外出挖石料。

但她更看不惯杨秋笙这一副楚楚可怜的狐媚样。

“闺秀样儿?是什么样子?”胡瑶芝皮笑肉不笑,“是像您家秋笙妹子这样吗?那不止是灿哥儿,连我自己都学不来。”

见气氛又要僵住,舒煊平赶紧转移话题,“该用晚膳了,大家先进屋吧。”

舒老太爷求清净,几乎不与大家一同用膳,每日膳食均由老奴张伯从厨房端入屋内侍奉,也免了后辈们每日的晨昏定省。

晚间,熄了灯后,舒灿歌躺在床上,盯着纱帐,心事重重。

接下来这一炉瓷至关重要,一定要烧得漂亮。不单是为寇清昼这个豪掷千金的主顾,更是为了昌盛窑的百年名声。

她思来想去,决定去一趟圣母岛,取金火圣母娘娘庙前灵土来烧这第五炉瓷。

芝为华彩玉为肌,火气全无古气披——出自乾隆《宋瓷胆瓶》

馒头窑:是陶瓷窑炉的一种,形状像馒头而得名,亦名"圆窑"

第2章 第 2 章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