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外室并几个外室子入府那天，府里大小老少只见过几个外室子，那些个姨娘直接搬入后院去了，故而在场的几个姑娘无一识得王姨娘。
四姑娘娘相貌确实很像王姨娘，并不像大老爷，只是王姨娘并不锐利，眉眼自带温柔笑意，哪怕在埋怨女儿也好似只是娇嗔。
众人没想到王姨娘是这个路数的，干脆就不掩饰目光，站着看戏。
四姑娘察觉到这种目光，感觉很是难堪。
四姑娘微抬眉，眼睛看向王姨娘拉住她的衣袖，眼中似笑非笑又有几分难过。
“我没事。”说着手拂过衣袖，挣开王姨娘。
“你现在……现在翅膀硬了就敢不听我的了？”王姨娘声音陡然尖锐，看见五个姑娘都看过来，还是压低声音说道。
“我哪……我没有，是我错了，以后会小心的。”
四姑娘懒得和王姨娘再说了，精气神一下子被卸下，懒懒塌塌在那挪动扫帚。
“你！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把背挺直了，不要以为进府了就万事大吉……”王姨娘说着就去拍四姑娘后背。
“王姨娘！”
叶施乔高声唤她，王姨娘有些诺诺转过身给各位姑娘行礼。
三姑娘摇着头高傲地走过来：“你旁边还有位姑娘呢。”
王姨娘面上很是不自在，静止了好一会才给四姑娘行礼。
“我们府上可没有让姨娘来教导姑娘的先例，王姨娘倒是好大的脸面。”三姑娘阴阳怪气直戳王姨娘心窝子。
大姑娘和叶施乔对视一眼，憋着笑没说话。
只有四姑娘，脸上精彩纷呈。
“你姐姐成婚后，齐国夫人就要启程归京。我姐姐，也就是齐国公府那位老夫人今年腊月六十寿诞，我们府上也得派个人去贺寿。你二婶多少年没回过家了，今年京城娘家突然写信来，说她母亲生了病，唯独念着这个女儿。我觉着趁此机会，让你二婶回家去，有什么话都当面说开，毕竟……能多一个靠山也是好事。”
叶施乔很是难过：“我也想去。”
老太君知道她心思，不过叶施乔被大夫人那事一搅和，确实到了说亲年纪的她也不好再避开说亲了。
“还是先留在虔阳订好亲事罢，免得夜长梦多，日后会有机会的。”
“我知道的……”
叶施乔知道这个道理，还是难过，若非大夫人闹那么一场，也怕被别人知道她差点下定给余太守，她也不至于这么早就开始说亲，就也不至于眼看着这么好的去京城机会溜走。
“祖母，那现在四妹和二弟打算怎么办？”
孩子们没有跟着姨娘的道理，可现在大房也没有夫人当家，故而四姑娘和弟弟依旧和王姨娘暂住在一起。
“我想，让四娘来我跟前，二哥儿就和长哥儿做个伴，一同去书院读书吧。”
“四妹？”叶施乔有些惊愕，又有些高兴，“我觉着四妹的性子和祖母倒是挺合拍的。”
“嗯？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
“你之前住的那屋，以后可就是四娘住了。”
叶施乔笑了：“我也是因了是祖母的孙辈才得住进来，四妹也是；之前和四妹不和，其实只是偏帮三妹，我知道这样不好，只是三娘到底是我的亲妹妹。”
老太君意味不明：“这样，也挺好。”
06
“二姐姐。”
叶施乔甫一回到自己的院子，便看见长哥儿坐着等她。
长哥儿偷瞧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二姐这是去哪了，我都在这等好一会了。”
叶施乔听得他这语气竟低伏做小起来，可这话又实在算不得客气，觉得有些可笑。
“找我有什么事吗？”
“二姐，我听说打算让那个新来的弟弟和我同吃同住一同上学，是真的吗？”
长哥儿站起来跑到她身边问她。
“当然是真的！你和他同龄，娘又不在府里，今后可算是有个伴陪着你了高兴不？”
长哥儿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叶施乔也不懂他脑子里到底转了几圈转到哪去了。
说起来也恶心，大老爷求了三十年儿子未果，最后妻子和外室倒是同一年生下了儿子。
“二姐，可是我和弟弟一起，娘……娘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等客人离开，娘又不会继续在府里，再说这又不是你自个决定得了的事。”
长哥儿欲言又止，叶施乔大概懂他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想解答更不想让他问出来，扯些有的没的送他走了。
叶施乔快要被最近这些事逗笑了，大夫人天天提防这提防那不让大老爷纳妾，还是拦不住他在外面养外室。
大夫人知晓外室也有几年光景了，她起初也无所谓，毕竟外室终究是外室，若是被捅出来，一般的人家会把孩子接回外室打发走，或是连着不能证明生父的孩子也远远打发了，她知晓老太君决定孩子并母亲一并接近来才崩溃的。
于家中几个孩子而言，自是无所谓外室是否进府，甚至只有长哥儿一个人在意弟弟身份的被证明，毕竟叶家的财产从一开始就和姑娘们没关系，长哥儿却是要担心弟弟日后能分得多少。
照叶施乔来看，长哥儿是嫡长，生下来那一刻便是叶家的继承人，二郎是庶弟，还是在外头生下的外室子，叶家的所有钱财人脉资源只会给长哥儿一个人，虽然也不剩下多少了。
不过这又同她这个不被允许拥有继承权的女儿有什么关系呢，叶施乔不欲替长哥儿指点这些迷津。
她挥挥帕子带起一阵凉风进里头去了。
“这天好像是凉快下去了。”
07
过不了几日大姑娘就要出嫁了，叶施乔仔细检查了喜鹊风筝没什么问题，附了一枚凤凰金钗去给大姑娘添妆了。
叶施乔到时，屋里除却大姑娘，四姑娘也在。
叶施乔说了好一阵喜庆吉利的话，把添妆礼送上,说了会闲话，这才和四姑娘退出来。
四姑娘在老太君那住了有一阵，这些日子和叶施乔也熟络起来，二人正要在路口分开的时候，四姑娘叫住她。
“二姐不同我去老祖宗那请安吗？”
叶施乔有些懵，看样子四姑娘想同她说些什么，但一路上什么也没说。
待叶施乔拜别老太君，四姑娘才请她到自己屋里坐坐。
四姑娘现今住的侧房正是之前叶施乔住的那间，四姑娘上上下下查看过了周围没人在，才放下心来关门关窗坐下。
“我知道姐姐待我好，我也是没得办法了才来找姐姐。我娘……我姨娘她，想让阿弟回她身边。”
叶施乔没反应过来，这种事找她她也干不成啊，应该找长哥儿，长哥儿必然会使出浑身解数来让长哥儿回他姨娘身边。
“我知道这太为难人了……我是想问问，阿弟现在过得好吗？”
四姑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话语中带有哭腔。
“挺好的，你让他回王姨娘身边，他怕是不会乐意。”
“那就好。”
四姑娘泛着泪光的眼睛里开始迸发锐利的光芒，抓着叶施乔的手，委屈又执拗：“姨娘她平日里有口吃的喝的也能想起我，可为何她第一瞬只会担心阿弟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会竭尽她所能只为阿弟过得好一点，而我……我只需要吃饱穿暖就行了。可是二姐，我以前见过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是不是我所求太多了。”
叶施乔被吓了一大跳，这未免有些交浅言深了。可是听完她所说，好像看见了九年前的自己，同样有此苦恼。
“怎么会是你所求甚多，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爱孩子，即便是都爱的，那也有个次序。我们只是不幸做了那个不被偏心的。你会因此而难过，也只是你自个确实知道，你最看重的人更爱二弟远甚于你。”
四姑娘的泪迟迟没有落下，她想要把泪水逼回去。
叶施乔心疼她也心疼自己：“我不是被老祖宗要来她身边的，我是被我娘扔下来的。”
四姑娘有些疑惑。
“彼时小弟还没出生，我娘连生了三个姑娘，身体早被掏空了，她却恨上了我们姊妹。我的名字是曾祖母赐的，我重病在身是曾祖母救的我，后来曾祖母把我们姊妹三个抱来养。曾祖母病逝后她独独把我抛下，我又被祖母捡了去。但是府里从没短过我的吃穿，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差点病死的人是我。”
“二姐，我以前……我是说在外头的时候，我娘……她有些老朋友，生了姑娘便养几年卖到窑子里去；若是生了哥儿，有钱的会养在自个身边，可即便是家里没钱的，也会寻个好人家让孩子过上好日子。那些妹妹又做错了什么呢，就这样被卖掉，这样看来，我委实幸运。”
四姑娘说完幸运却止不住地掩面而泣。
叶施乔想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口，幸运吗？她们若是比那些溺毙的女婴当然是幸运的，可是……为何她们的兄弟却不用苦恼这些，不用因自己接下来颠沛流离的而恐惧，轻轻松松便能站在她们头上。
叶施乔最后只能说一句似安慰非安慰的话：“你在祖母这，会过得好受一些……只是这些恐怕终其一生都寻不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