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间凝固。

高越天是个人精，见气氛不对，顺着小老头的视线看去，目光定格在明晃晃的“高二暑假物理作业”上。

“……”

“那个，老崔，其实我可以解释……”高越天张了张嘴，试图挽回。

保温杯放到讲台上，崔仲山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断了他，“行了，你不用解释了。”

老师标配手机铃声，小老头还特意开了免提，“回首依然见故乡月亮……”在安静的出奇的教室响了一会儿，被接通。

熟悉的嗓音，听起来情绪很乱，来电人是谁都没看，“于中杰你别再给我打了，我说了不换课！诶？老崔？”

徐正看清了来电人的备注，有些不自然的清清嗓子，换了个语调，“那个崔老师啊，找我什么事。现在不是早读时间？你不老老实实看班给我打什么电话？”

说到这，他又警惕起来，“你不会是想让我给你看早读吧？我跟你讲，门都没有，我自己的课都还没备……这是咱俩之间的秘密，警告你啊，不敢跟学生讲。”

在座的八班学生默契地捂住耳朵。

没关系，我们可以当做没听到

他们班这位班主任心理素质极强，处事不慌，“我是那种人吗？就是想告诉你，我今早发现，高越天对物理这门学科特别感兴趣。所以我建议你可以换一个物理课代表，提高一下高越天的学习积极性。”

物理课代表：……所以呢

估计是放暑假先给老师放傻了，徐正愣是没转过来，只觉得匪夷所思，“老崔你今天早上没吃药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说的那个高越天不是你们班班长？期末考试物理给我考了个48，连班级平均分都没达到的那个？”

崔仲山：“算了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高越天物理作业没写完。哦，不是没写完，是一个字都没写，现在正拿人家严柏礼的在这补呢。”

周芜捧着英语书，依稀感觉身旁这人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有预感，这人要完。

果不其然，下一秒，徐总的大嗓门简直要响彻云霄，“什么！？一个字都没写？什么都别说了，你让他搬着他的板凳，拿着物理作业滚来我办公室。”

小老头说了声“知道了”，挂了电话，朝下一任物理课代表抬了抬下巴，轻飘飘的留下一句，“听见没物理课代表，去吧，物理老师办公室有惊喜在等你。”

什么惊喜，那简直是惊吓。

高越天顶着一张苦瓜脸，老老实实把严柏礼的物理作业放回去，拎着自己空白的卷纸，一脸舍生取义的表情，出了教室门。

杀了鸡又敬了猴，崔仲山好像还不满意，决定再巩固巩固，很真诚的盯着他们看了一会，问，“还有人想写作业吗？我给任课老师打电话。”

台下的头整齐的摇了摇。

小老头满意了，翘着兰花指在空气中点了点，“行了行了，都坐下吧。声音大点，不知道的还以为咱班在默哀。”

撂下这句话后，转身去了七班。

同学都稀稀拉拉的落了座，严柏礼自然不会跟个傻缺一样站在讲台上。拎着英语书走了下来，回到座位上，认认真真背单词。

宿醉实在太难受，周芜到现在都没缓过来，什么都看不进去，更别说背单词。朝身旁那人的方向看了几眼，张了好几次嘴，又重新憋了回去。

眼睁睁的看着严柏礼翻了页，周芜实在忍不住，轻飘飘的抛了一句，“我感觉他罪不至死。”

严柏礼对这个观点表示赞同，“嗯”了声，继续看书。

没什么意思，周芜收回视线，盯着英语书的封皮看了会，悄咪咪的闭上眼睛，倒也熬过去一个早读。

磨磨蹭蹭的睁开眼时，被一阵强光刺到。

身旁应是伸来一只手，桌上多了个装满水的保温杯，遮住了那缕张牙舞爪的太阳。

*

开学第一天就给他们来了个暴击。

八班依旧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该耍嘴皮的耍嘴皮，该打闹的打闹。仗着班主任不看监控，简直是为所欲为，乱成了一锅粥。

一片狂野的嬉笑声中，于中杰慢悠悠的走上讲台，制止了历经艰难险阻只收了三张试卷的课代表，慢悠悠的宣布了自己的策略，“新学期新气象，咱们检查作业也换个新方法。每套试卷做的题不用收，光把作文交上来，我一个一个检查。”

刚从徐总办公室回来的高越天，像是经历了什么神秘的酷刑。

原本阴沉的趴在课桌上，听到这句话时，抱着头尖叫，脸都要扭曲，“不是他怎么不按常理出牌？我只写了前面的题，认认真真，还有标注。结果跟我说只收作文？我作文不管议论文，抒情文，写的都是我妈……”

邱介将自己的作文交上去，觉得他的思路挺新颖，并提出了疑问，虚心求教，“议论文怎么写妈？你要议论你妈什么？”

只会写妈的高越天眼睛都要翻到天上去，哭丧着一张脸，盯着自己眼前的几篇作文。

周围同学好奇的凑过去，看见了几个挺匪夷所思的题目。

《听见妈妈的声音》《母爱的色彩》《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母爱》《在母爱的赛道上飞扬》……

林珑觉得不可思议，“别的我还都能理解，勉勉强强能看。但是班长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做‘在母爱的赛道上飞扬’？你妈是操场？”

这几篇都是记叙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看，还勉勉强强凑合。

但他写的议论文标题简直让八班同学叹为观止。

《挟母亲以遨游，抱母爱而长终》《妈妈与母爱齐飞》《不畏母爱遮望眼》《一点点母爱，千里风快哉》……

原本因为情伤颓废了一早上的体委都忍不住吐槽，“我说班长，你作文题目套的模板吧。”

有人跟着一唱一和，“是呢，不仅如此，还三句离不开妈。”

高越天特烦躁，催着让他们赶紧滚蛋，开始胡言乱语，“去你们的，什么三句离不开妈，老子就是妈宝男。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不服来战！”

邱介揶揄，“之前还发朋友圈吐槽说不想跟妈妈旅游。”

上课铃打响，那群人也不敢再造次，安安静静的坐在位置上，与刚发下来的语文书深情对视。

各组组长跑上讲台，把作文交上去，零零散散叠在一起，厚厚一沓。

八班人向来脸皮厚，特别不要脸，开始感慨，“这么一看，啧啧，好有成就感。”

于中杰放下手机，冷笑一声，开始翻作文。

教室里安静如鸡，一个个低着头，准备着时刻接受审判。

于中杰也不客气，丢炸弹似的，一个接着一个，说的还特别巧妙。

“哟！这谁的作文？我一共布置了十五套卷子，十五篇作文，你十五个标题都不离妈？这就有些过分了吧，好歹写写你爸的……”

他也不点名字，暗戳戳的讽刺。更让人心痒痒，也更能戳到台下这群人的笑点。

台下的高越天缩了缩脖子。

“你说上一个人吧，我还能理解。记叙文，写亲情什么的很正常，还勉强凑合。”

“但下面这个就神奇了，反正这节课也没什么事，时间多着，我给你们念念。”说着故弄玄虚的清了清嗓子，“开头，‘外界世界喧嚣而芜杂，浮躁的风常常让人们抛向高空，张扬的热流往往让人们烘的睁不开眼。于此光怪陆离之中，纵使五彩的玻璃将光线折射的千般斑斓，也当在彩色中朝圣黑白。心有万里江山，生似粼粼静湖。’”

“结尾，‘光而不耀，静水深流，当一切归于沉寂，当万籁遁于无声，明亮而不刺眼的光愈发灼灼，积蓄而不喷薄的地下泉也依旧汩汩。四宇茫茫，长史漫漫，安能枉顾沧海一粟之实而倨傲于河山？不矜不伐，谦以行事，正道如当斯。’”

虽说于中杰是个挺油腻的中年男人，但再油腻人家也是语文老师，水平肯定是高的。念书的时候一字一顿，极有感情，很容易让人就共情。

最后一个字落下，台下此起彼伏的“哇”起来，已经有人开始猜测。

“来猜猜看，这篇作文是谁写的。”

“这还需要猜？含金量这么牛逼的作文，除了咱们班学霸还有谁能写出来？”

“我押五毛，这篇作文是学霸写的。”

“我押一块……”

随着金额不断增大，越听越像赌博，有点吓人了。

周芜撑着下巴，难得有兴致，调侃了句，“严柏礼你马上就要身价过亿了。能不能问一句，这篇作文是你写的不？”

严柏礼的桌子上除了语文书之外，什么都没放，扫她一眼，反问回去，“那我问你，你现在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跟我对话。”

“同桌？”周芜抛出一个答案，打算先试试水。

“上课别说话。”

言简意赅，又公事公办。

周芜抿了抿唇，直接豁出去，继续试探，“女朋友？”

身份对了，这人自然也有了反应，“不是我写的。”

台上的于中杰装模作样的敲了下桌子，维持了下纪律，“你们猜猜，既然开头和结尾都是这么好的文笔，那中间写了什么？”

面面相觑，憋不出来一个字。

见此情形，似乎达到了某种效果，于中杰很满意，揭晓了答案。

“中间的内容，你们肯定猜不到，我其实也没猜到。”

这老师很会吊胃口。

台下的同学的眼睛眨呀眨。

“人家写了，某一个雨天，自己突然发了高烧。于是，他的妈妈……”

话都说到这了，谁还不懂，全班人异口同声。

“冒雨走路把他送去了医院。”

作文素材均来自“小红书”，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