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店门外，裴铭川腿长，步子也稳。明明是同时出发，二人之间却偏偏隔了一段距离。

他手里提着两个礼物盒，出声解释，“我奶奶她就是太热情了，没冒犯到你吧？”

周芜摇摇头，“没有，舒奶奶人挺好的。”

七月天，暑期更盛。

没走多长时间，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与布料粘在一起，很是难受。

裴铭川这个人健谈，东拉西扯，也弄出来不少话题，才让二人相处的场面看起来没那么尴尬。

“放假了？”

这家店离电梯还是有一段距离。

周芜今天出来没怎么打扮，很简单的白T恤和短裤，没扎头发。头发长长了不少，已经到腰那个位置，就这么披着。

手里提着很喜庆的红色袋子，挑到了合适的礼物，心情不错，周芜很给面子的嗯了声。

一开始还是问些这次考的怎么样，暑假有什么安排这种很正常的问题。

直到上了电梯，难得没人，不大的空间里空空荡荡，安静的针落可闻。

裴铭川摁下“4”的按键，没什么正形的站在那，“跟严柏礼这小孩怎么样了？”

“……”

正经了没几分钟，终于，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还挺长，毛茸茸的，摇摇晃晃。

女孩面上无波无澜。

裴铭川漫不经心地打量了几眼。

穿的普通，站的很直，腿又细又长。

周芜装傻，“什么怎么样？”

男人似是已经猜到她的答案，特官方，问不出来什么。不明情绪的哼笑一声，没再接话。

电梯门打开时，又是熟悉的嘈杂，五彩斑斓的灯到处乱晃，弄得人眼睛疼。

周芜抬起手挡了挡，紫色的灯光照在脸上，“你们天天在这兼职不会被这光射瞎吗？”

裴铭川忍不住笑出声，“会啊，严柏礼不就近视，不过还没到瞎的程度……”

正说着，肩膀上突然一沉，严柏礼手里拿了瓶矿泉水，抬起一只手，默不作声的出现在他身后。

穿着很随意，单调又无趣，一身黑。很意外的戴了顶帽子，帽檐压的很低，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

与在学校的模样大相径庭，周芜却还是第一眼认出了他。那一瞬间忽然就觉得，喜欢这种东西真的很神奇。

裴铭川眉头一挑，“怎么？威胁我呢？”

威胁倒也说不上，玩笑开的适可而止，严柏礼收回手，搭在瓶盖上，微微一用力，盖子被拧开。

抿了一小口，视线落到周芜身上。

视线相交的那一瞬，又突然想起什么，迅速移开。

所有的话汇成一句，“很巧。”

周芜安静的抿着唇，回了句。

“是很巧。”

加起来一共五个字，就算是打招呼。

周芜手心出汗，做贼般的紧张，加快了步子，跟在裴铭川身后，来到了一间类似于仓库的屋子。

挺大的一个空间，却只挂了一个灯泡，不少箱子上都落了灰，整个房间显得很昏暗。

光这一点，就让周芜觉得这家电玩城的老板很抠。

哪怕把外面五光十色的灯搬进来，也不会那么暗。

周芜没再跟过去，打算站在门口等，想着这人应该会帮人帮到底，自己保证拿到东西就回去。

裴铭川几乎走到屋子的最里处，但他身高腿长，步子大，一来一回没耗多长时间。

朝她的方向走过来时，手里掂着两个大袋子。

周芜有些犯难。

想着裴铭川已经帮她保管了一段时间，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让他帮自己送回去。两大袋子礼物，并不好拿，更何况自己现在手里还提着给老爷子的生日礼物。

犹豫半晌，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句，“怎么了？”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去，裴铭川表情戏谑，哦了声，“来英雄救美了。”

严柏礼站在门口，不动声色的盯了女孩一会儿，才抬头看向裴铭川，“怎么回事？”

矿泉水瓶外壁起了一层水雾，刚从冰柜里拿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太凉的缘故，使得他的声音都有些凉。

“什么语气？好心当做驴肝肺。要不然你帮人把这两袋东西送回去？”裴铭川挥了挥拳头。

男生的动作利落，手长腿也长，伸手把那两袋东西接过去，直接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见她还站在原地，垂眸，问了句，“不走？”

周芜这才反应过来，没跟他客气，说了句谢谢，便领着人往楼下走。

缘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回家打的那辆出租车，司机依旧是上次遇见的大叔。

大叔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先是一愣，紧接着很惊奇的瞪大了眼睛，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表情变得比翻书还快，“你们谈恋爱啊。”

司机师傅像是把周芜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眉心紧紧皱着，像核桃壳上斑驳的图案，嘴里嘀嘀咕咕教训，“小姑娘啊，叔叔还是劝你一句，你也别嫌叔唠叨。你今年不是高二啦？马上就要高考了，谈恋爱不好，成绩会下降的。你一看啊，白白净净，多斯文，肯定是个好学生。”

很明显是误会了什么，周芜静了静，不知道说什么，大脑也跟着死机。刚准备解释，严柏礼先开了口，“我成绩不差。”

周芜：“？”

男孩子的眉梢都带着淡淡笑意，并不明显，还是被她注意到，“您不用担心。”

大叔哑然，打着方向盘，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咂摸了下嘴，没再搭话。

气氛很尴尬，没人说话。周芜觉得无聊，扯了个话题，“叔叔，你儿子今年中考怎么样？”

这个话题找的很好，估计司机都没想到他还会记得。一听见这句话，大叔立马来了劲，“我跟你讲啊，虽然现在成绩也没出来，但我心里已经有个大概了。按照他天天在外乱逛的德行，估计考不上什么好高中，只有去职高的份。”

一阵叹息，“我和他妈打了个电话，离婚后第一次联系。商量后，打算让他初中毕业就不上学了，上职高也是去那玩，又费钱又学不到什么，图个啥？我已经在一个老朋友那给他找了个工作，只要他愿意好好干，我们就安安稳稳的过着……”

过红绿灯后转了个弯，踩下刹车，等到车子停下来，周芜推开车门，让司机帮忙打开后备箱，把那两袋东西提了出来。

阿姨正在院子里搭衣服，周芜眼尖看见她，刚准备开口，却被打断。

严柏礼很自然的将那两大袋东西接过去，“我来”

“……”

“那个……”

“我不能拿么。”

这下说什么都不行了，周芜好脾气的解释，“也不是，就是太麻烦……”

严柏礼应了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孺子可教也。

正当周芜以为他要松口，结果又蹦出来一句，“谢礼。”

“......”她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一天被瞎编的原话怼得哑口无言

这个借口很充分，周芜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虽然不知道什么谢礼，只能老老实实的开门。

阿姨很识相的目睹着他们进屋放个东西，又出来，全程一句话没讲。

等到周芜走到门口时，忍不住问了句，“小芜中午在家吃饭吗？”

问的好。

周芜自己也不知道。

好半天，她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个毛茸茸的卡子，把耳侧的头发别起来，才抬头看向严柏礼，有些犹豫，“我请你吃个饭吧。”

心里没底，不知道这人答不答应，被拒绝了也挺尴尬。

“谢谢你帮我把礼物送回来。”

她又补充一句。

没人说话。

想着他还有兼职，现在又是工作时间，本来已经麻烦人家。再把时间拖下去，耽误了人家工作，拿不到工资，那她就里外不是人了。

等的久了，周芜就有些自暴自弃，那句“算了”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他应了句，“好。”

周芜默不作声，带着他往对面那条街走。

回头想看看他跟没跟上，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他脖颈上的那条项链。

黑色的，坠了个十字架，安静的挂在脖子上。

盯的实在太入迷，严柏礼顺着她的视线向下一瞥，不确定的问了句，“你喜欢？”

还没等她回答，他又道，神色都带着歉意，“这条项链对我很重要，抱歉，不能送给你。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送你其他的。”

周芜了然，感觉他应该是误会了什么，说了声不用。

暑气太盛，忍耐着一胳膊的黏腻，心里止不住的烦躁，没再说话。

这条街上的饭馆不少，再加上是大中午，已经到了饭点，很热闹。

周芜没问他想吃什么，擅作主张，带他去了一家自己常吃的饭馆。

奇怪的是，这家店里没什么人，这有个年轻小伙坐在柜台前，看样子估计是在打游戏。

坐下，周芜抽了张纸，擦了擦油腻腻的桌子，抬头问小伙要菜单。

见有客人来，小伙子动作很麻利，两三下把手机屏幕熄灭，很热情的端来个果盘，递来菜单。

周芜没什么胃口，早上喝了阿姨煮的南瓜粥，盛了好大一碗，到现在都还撑着。

动动手把菜单推到对面，“想吃什么自己点。”

严柏礼拿起笔，在菜单上勾了几个日常小炒。

无意间瞥了眼，挺意外的，完完全全避开了她的忌口。

小伙子接过去，说了声“稍点”，跑去后厨给厨师报了餐。

外面有人吆喝卖糖葫芦。

周芜有点蠢蠢欲动。

自从放了暑假后，她就莫名其妙，很想吃酸的。

平时在家懒得洗头，天天顶着黑眼圈在客厅来回晃，刷视频傻乐，专门恶心阿姨。

想吃又懒得出门买，阿姨不惯着她，每天干完活后火急火燎拎包回家，换好衣服上专门地方跳广场舞。

凌晨左右实在馋的不行，她便潜进厨房吃阿姨买的西红柿，第二天事不关己，看阿姨望着空荡荡的篮子跳脚。

今天是被阿姨从家里撵出来的。

早上逛超市的目的并不是只有买礼物，周芜还买了几袋梅子，想着放在家里慢慢吃。

严柏礼没什么事可干，安静的坐着，眼睁睁的看着对面的女生短短一分钟，向外张望了三四回。

他起身摘了帽子，扣到椅背的沿边。在周芜意外的目光下，出了店门。

再回来时，手里拎了串糖葫芦。

坐下去，连着塑料袋递过来。

复读机似的，又是一句谢谢。

严柏礼感觉自己间接被发了好人卡，还不止一张，是一筐。

透明糖浆包裹山楂，空气中都弥漫着甜腻，周芜接过去，咬了口。

酸甜在口中弥漫开来。

下一刻，门口传来阵插科打诨，语言粗俗，吵得不行。

周芜吞咽的动作变得僵硬。

“龙哥大方啊，请我们吃饭呢。”一个男人笑着把胳膊搭到陈龙肩上。

陈龙嘴里咬着根烟，答的含糊不清，“昨晚泡到个妞，长得特漂亮，人也带劲，高兴，带你们搓一顿。”

“多带劲？龙哥你谈过带劲的可多了，怎么个带劲法？在床上叫的也欢那种？”

“哪能啊，那什么婷才是最带劲的吧。胸那么大，人也玩得花，不带劲就见鬼去了。”

被捧任谁都会感到身心舒畅，陈龙也不例外。他半眯着眼，回忆半晌，笑了，“确实，王婷婷比较带劲，够野。”

刚刚说话那人开始朝其他人挤眉弄眼，“看吧，我就说。”

哄笑声里，有不知情的小弟问了句，“小声点，不是都说婷姐在这片混得可开了，万一......”

“万一个屁啊。”黄毛拍了拍他的脑袋，“王婷婷早就进去了，还婷姐，她算个屁啊。”

这句话引起一阵笑。

王婷婷因为在酒吧吸食毒品被人举报，神志不清，甚至来不及辩解一句，锒铛入狱。

向来霸道的混世女魔头，狠狠跌入尘埃里，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异样的情绪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倒也不是因为同情，她不是圣母。

握着签子那只手越来越紧，周芜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好奇，打探，不怀好意。

目光粘腻，眼白部分的红血丝蔓延着，应是几天几夜没合眼，眼神里不加掩饰的兴奋。

赤.裸.裸的，相当露骨。

周芜只觉得自己被拉入了泥潭，肮脏的秽物从四面八方涌动，呼吸不上来，一个劲地犯恶心。

从穿越后再到这里，她一直在尽力的，小心的避着他，生怕二人有一点交集。

就连之前提出放学跟严柏礼一起回家，除了喜欢，多多少少都带了点目的。

那场鲜血淋漓，两败俱伤的噩梦，有一次就够了，她不想再体验一遍。

直到高二这一年结束，周芜都没再遇见陈龙。她认为自己是幸运的，认为自己逃过了一劫，自己或许可以改写那段晦涩阴沉的命运。

现在事实就摆在她面前，毫不掩饰，趾高气扬，坦坦荡荡的告诉她。

该来的，还是会来。

逃不过，躲不掉。

除非你和他们一样，像老鼠般在阴沟里活着。

陈龙让那群人找了个桌子坐下，自己单手插着口袋，眼神戏谑，朝他们这桌的方向走来。

带着一阵浓郁的烟味，男人凑过来，眼中含着调笑，“美女，好吃吗？让我尝一口怎么样？”

周芜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要拒绝。奈何心理上的恐惧实在太强大，年少的那点遭遇早已在她心里根深蒂固，形成一片阴雨，促使她手都在微微发抖。

对面那桌明显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口哨声交杂在一起，很狗腿的喊道，“龙哥行啊，虽然想骂你喜新厌旧，但这妞长得是漂亮啊，瞧瞧这腿……”

陈龙只顾看着眼前姑娘的反应，头都没抬，并没把严柏礼放在眼里。

周芜的小腿颤抖，抿着唇，一声不吭。

对面那人突然起身，帽子也没拿，朝外面走去。

他脸上的笑愈发明显，嘴角咧了一个很大的弧度，“看看，人家小男生都不管你了，不如跟哥玩玩……”

话还没说完，啤酒瓶就迎头砸下来，水花四溅，混杂着鲜红的血液，洒在地面和墙壁上。

在柜台前打游戏的小伙吓了一跳，愣是没敢上前劝阻。

陈龙明显被砸傻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脏话，“操……你谁？”

“骚扰女生，很光荣么。”明明是质问，严柏礼表情冰冷，直接给他定了罪，“要不要再大声一点。”

对面桌上的小弟呆呆的坐在那，互相看着，没敢轻举妄动。

严柏礼脸色并不好，甩了甩手上的酒水，眸中夹杂着隐忍的狠戾，将这人两三下摁到板凳上，往桌上扔了一大把的糖葫芦。

一颗一颗，用手拔下来。

眼见周芜还愣着，语气带了点儿命令的意味，“过来。”

那慌乱不加掩饰，周芜直直的站起来，凳脚划过地面，发出一阵很刺耳的声响。

说不害怕自然是假的。

这个年纪的男生力气出奇的大，手指白净，陈龙挣扎了半天，动弹不得。

伸手把他的嘴掰开，将山楂一颗一颗的塞进去，也不管他咽没咽，一股脑的塞着。

陈龙根本没有咀嚼的机会，嗓子几乎要被堵住，呼吸不上来。

等到嘴里塞不进去，快要溢出来。严柏礼才停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很冷。

冰山重塑，又成了万年不化的模样。

欣赏了好半天他狼狈的模样，淡漠的吐出几个字。

“好吃么？”

我才发现这章好多哦，不过小温温说话算话，半个小时后有加餐！（抛媚眼）